在马车之上,夜色渐暗,萧澈将宫中所有事宜告知颜琤,对方竟依旧淡然。
    “陛下已经答应起复世叔,此时出兵必得兵分两路,阿璃,你就留在京中,京畿皇城还有重兵把守,你定能安然。”
    颜琤并未答话,而是吩咐驾车的江尧道:“去宣王府!”
    “阿璃去王府做什么?”
    “你忘了王府有什么?”
    萧澈立刻了然,果然不消半个时辰,大虞四境山河图呈现眼前。
    上一次看时,还是陪谢峰来此,商量西北之战,而此刻谢峰早已仙逝,而大虞也又要开战。萧澈万般情绪涌起,沸腾之血澎湃心间,眸中竟已有雾气缭绕。
    颜琤见状,轻握上萧澈的手,以示安慰。半晌,萧澈也已平静下来。
    颜琤这才出言道:“子煜,四年前你如何出征,我作何反应,早已忘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早已不是囿于一处等你保护的王爷了。这次我要随军出征,不管你同不同意。”
    萧澈知道颜琤的决然,眼前之人早已脱胎换骨,王者之血即使被滞流多年,此刻也依然能涂染天下。若不是颜琤放弃复仇,萧澈毫不怀疑他真的会一步步的夺过王位,拿回他应有的一切。
    萧澈点头道:“那阿璃,随军可以,你得跟着我。”
    萧澈话音未落,颜琤摇头阻止道:“此次大虞腹背受敌,与西北之战不同,必须兵分两路。
    而如今能作战的大将,除了你,就只有谢将军。你二人各自领军分赴北境与东海。
    神乾军乃大虞铁骑,一兵不差出兵北夷,他们只信你,你领兵神乾,征讨北夷。
    而谢将军需在东海与乌桓交战,大虞深谙水战之人寥寥无几。
    子煜,我必须随谢将军前去东海,没办法同你并肩作战。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胜算。”
    萧澈摇摇头:“阿璃,你要我留你一人在东海,面对水军强劲的乌桓?你觉得我能安心在北境应战吗?”
    以大虞如今的实力,对付北夷尚有胜算,可偏偏此时乌桓也出兵要挟。乌桓离金陵最近,因此如何应敌乌桓,才最棘手。
    “你必须安心,我已不是宣王,颜琤早已坠崖而死。我只是一介布衣,你如何能因为我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待三日之后谢将军进京,我便随其出征,此事莫要再争了!”
    萧澈语气焦急道:“你不与我一道,我无异议。阿璃,但你不能去东海,你与世叔领五万神乾军出兵北夷,速战速决再南下援助。
    神乾军听我号令,也会听你,他们知道大敌当前,人和为重。你有你的底线,我有我的坚守,这一次,听我的!”
    颜琤明白萧澈之意,可他如何能让萧澈只身犯险。见颜琤又欲规劝,萧澈猛然落吻,堵住颜琤欲言之口,他不能退步,已经失去颜琤一次,他后怕了。
    如此紧张的氛围,萧澈却还如此,颜琤眉宇间已有烦躁。可根本推不开眼前之人,渐渐被这缠绵一吻感染,自己身软在萧澈怀里,也闭目回应。
    萧澈松开颜琤,温柔轻抚颜琤散落在肩的墨发道:“阿璃,希望你懂我的惶恐。我为了你,定会平安,可我却受不了再失去你一次。”
    最终,颜琤还是妥协了,正如萧澈所言,他懂他。
    乌桓早已抵达东海两国海线边,大虞东境四县兵马集结,但根本抵挡不住乌桓全力一击,大虞不得不立刻派援军前去。
    谢霆此刻也已回到金陵,点兵点将。此次七万御林军,三万镇守京城,剩余四万与五万神乾军皆赴北境。而萧澈不带京师一兵一卒。
    冬日狂风呼啸,吹彻旌旗翻飞,似在为大军出行奏诵离歌。
    神乾军的帅帐中,空前热闹。此刻除颜琤与秦安外,就连江尧,归云等人也身着戎装,手持长剑。
    萧澈将计划言明之后,李虎出言道:“将军,无论如何,弟兄们都不会让你一人赴险的,神乾军,大虞第一铁军,可提剑跃马,也可下海捉鳖。我就不信区区乌桓蛮子,能在东海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谢霆也担忧道:“澈儿,虽然神乾军和御林军都不擅长水战,可终究有人护你总比你一人独挡要强。”
    萧澈笑道:“世叔,如何是我一人?镇东大将军丘弘坐镇东境,四县水军也有三万,再怎么样也不会是我孤身作战的。”
    “乌桓百艘战船,少说也有五万人马,且乌桓水师彪悍,素来闻名,澈儿,此事需从长计议。”
    萧澈正欲分辨,颜琤缓言道:“谢将军,陆地兵卒不谙水战之法,贸然前去不仅无法帮援,还会损耗钱粮。
    萧将军轻装上阵,本就合理。且北夷一旦失败,也能挫乌桓士气,更有利萧将军作战。因此集中兵力攻打北夷本就是良策。”
    谢霆回京之后,也已知晓颜琤生还之事,颜琤今非昔比,他也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听了颜琤这番言论,谢霆也不再坚持。
    萧澈递给颜琤一个温柔的眼神后,继续道:“水军少不怕,东境四县的百姓皆以出海打渔为生,水性极佳。
    只要户部肯出足够的钱加以抚恤,不怕征不来水军。阿璃方才所言不虚,北境之战,决不能败。世叔,我在东海等大军告捷的消息。”
    谢霆拍着萧澈的肩膀,郑重道:“澈儿,世叔答应你,少则两月,多则三月,必会去东境支援你。你定要等到那时。”
    萧澈也点头,目露坚决之意。
    随后,手扬披风,面向帐中众人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季茗,李虎听令,本帅命你二人为神乾军副将,跟随谢霆将军赶赴北境,一应军令听谢将军号令。”
    “归云,奇羽听令,本帅命你二人为征东大军的先锋,跟随本帅赶赴东境,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
    众人领命之后,皆出帐准备。谢霆清兵将还需三日,可东境军情紧急,萧澈耽误不得,遂明日便得出征。
    谢霆此刻看着萧澈和颜琤一左一右,皆不言语,轻咳几声,对萧澈道:“澈儿,大军启程前都会归家探亲,不如你也先回家修整,神乾军这里有世叔在,无须担心。”
    萧澈和颜琤对视一眼,笑道:“多谢世叔成全。”之后,不顾谢霆错愕,大方的牵起颜琤的手走出大帐。
    天地萧瑟,寒风刺骨,萧澈将颜琤身上的绒披拢紧,温柔道:“只有这一日了,阿璃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颜琤展颜道:“有你陪着,哪里都好!”
    萧澈蜷其食指,轻点颜琤的鼻尖,宠溺道:“你啊!现在才知道舍不得我,我怎么记得当初我日日求见某人,某人却闭门不见?”
    颜琤挑眉道:“太过容易得到,反而不知珍惜,我若不为难于你,你怎知我珍贵无比?”
    萧澈满眼柔情:“阿璃的珍贵,从你我初见开始便知!走吧!”
    颜琤未再迟疑,与萧澈同乘一马,离开军营。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便行至朱雀大街。
    萧澈下马,抱下颜琤,侧目看着长街繁华之景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做梦都想牵着阿璃的手走在朱雀大街上,今日,我便来兑现承诺。”
    言毕,牵起颜琤的手,与其并肩同行,漫步长街。颜琤跳动的心似被被浸泡蜜罐之中,甜腻无比。
    一个身着戎装,英姿勃发,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一个背负素披,墨发垂腰,身若拂柳之姿摇曳寒冬之中。
    二人执手,笑语连连,不顾周遭行人驻足,不顾指摘之言。一个宠溺无比,一个温柔似水。
    颜琤忽然看到街边小贩,木架上支着形态各异的糖人,似撒娇一般道:“子煜,我要这个。”
    萧澈捏捏颜琤已冻红的鼻头道:“好!馋猫!”
    商贩何曾见过这般谪仙人物,看着颜琤一颦一笑,眼都直了。
    萧澈故意将颜琤揽入怀里,轻咳几声。
    对方见状,立刻收回目光,却还是赞叹道:“公子如此容貌,倒真似神人一般!”
    萧澈笑道:“阁下难不成见过神仙?”
    对方闻言,尴尬的笑着,见二人亲密无间,也知自己无礼:“敢问二位,相中哪个糖人或糖画了?”
    萧澈温柔道:“阿璃喜欢哪个?”
    颜琤却未犹豫,将一形如荷花的糖画捏过,笑道:“这个吧!母妃此生最喜欢的便是荷花。如今冬日,权当以此赏荷了!”
    萧澈付钱,商贩却怎么都不收,看萧澈的装束也能猜到其身份,大将军保天下太平,一个糖人权当谢恩了。
    萧澈也不再推辞,明日便要出征,今日得民馈赠,也是寓意极佳。
    二人继续携手向前,颜琤手里拿着做工精致的荷花糖画,欣喜不已。轻放口中,甜味四溢。
    萧澈见颜琤一脸满足,问道:“甜吗?”
    颜琤递给萧澈:“你尝尝!”
    萧澈接过也尝了起来,忽然回忆起早年义父出门总会为自己带各种糖人,糖画,后来吃糖过多,牙齿蛀黑,萧年这才不让萧澈再吃糖。
    直到此刻再尝此味,也不知是糖甜人,还是人甜糖。
    颜琤看到萧澈的反应也笑道:“甜吧!幼年因师父管束,我只能看不能碰,所以也不知这糖如此甜人?”说完,便要问萧澈要回。
    谁知萧澈故意不给颜琤,对方急道:“给我!”颜琤围着萧澈争抢。谁知萧澈一口将糖都含在口中。
    颜琤猛不提防,萧澈便将其揽在怀里,俯首吻下,将口中尚未含化的糖渡给颜琤。颜琤虽知此时置于何地,可口中甘甜之味让他也忍不住想要更多。双臂环上萧澈的脖颈,缓缓闭目,口舌推搡将糖舔化。
    周遭人群越围越多,谴责之声渐无,虽为眼前之景荒唐震惊,却也觉得赏心悦目。而这一幕全数落在二楼佳人眼中,天音坊窗扉半开,棠音长叹一声,她早该想到,那位让萧澈念念不忘的心上之人便是颜琤,也只有这二人相恋,才称得上,天作之合。
    直到糖融化在彼此口中,二人也才恋恋不舍分开。颜琤垂眸浅笑,拥着眼前之人。
    他心中不是不舍,只是他早已不再轻易泣泪,也学会了让人放心。尤其是此番背水一战的萧澈。
    片刻之后,颜琤对萧澈耳语一言,言毕,颜琤耳根泛红。萧澈却大笑着将颜琤横抱起,朝寒宅走去。
    寒宅早已空无一人,颜琤所有的下属皆已安置神乾军中。
    寒冬之中,大院之内,落日溶金。二人交缠拥吻,气息交融,颜琤想让萧澈再无后顾之忧,今夜便让他彻底满足。
    萧澈还有理智,颜琤却已开始撕扯萧澈的衣物,萧澈自然知晓颜琤之意,他未再迟疑,立刻横抱起颜琤,疾步回屋。
    昏暗的屋内,烛光乍燃,灯影之下,二人身影渐渐重合。片刻之后,欢愉呻吟之声惊惹一室春光。
    天亮之后,萧澈见身侧之人依旧沉睡?,呼吸绵长。昨夜颜琤精疲力尽,未来得及沐浴便已睡去,萧澈也觉这样便好,自己离开时,颜琤不必太过忧伤。
    他轻轻吻过颜琤的眉梢眼角,吻过面颊朱唇,最终轻吻在皓颈处的红痕之上。他说过,希望别人一眼就能看到,知道他已有所属,将一切觊觎扼杀。
    举止轻柔,萧澈怕惊醒颜琤,可依旧吻了很久,因为他才是最舍不得离开的那个人。
    三年前痛失爱人,三年后失而复得,似一个天大的玩笑,又像一个噩梦一般搅扰,总让萧澈觉得虚幻不实,哪怕眼前之人早已完全属于自己。
    萧澈轻装上阵,本就不需擂鼓出征,归云和奇羽早已候在寒宅之外,等候萧澈。
    萧澈此刻早已更着戎装,紧握承影,剑眉飞扬,身姿挺拔。比三年前多了些沉稳端重,唯一不变的是那颗保国安民,忠于天下的赤诚之心,以及给榻上之人,一生安稳。
    萧澈未在迟疑,转身离去。他的阿璃已经长大,可以与他并肩同行,驰骋天涯,他除了思念,再无担忧。
    萧澈临别之言依旧回荡在颜琤耳畔:我这天朝将军,一则还天下万民一个盛世太平,二则借安民之义护你一世安好。阿璃,我爱你!
    颜琤缓缓睁眼,将萧澈雄姿英发的身影定格一瞬。他也已起身端坐,喉处肿痛难当,不能言语。萧澈昨晚竭力反对颜琤如此,可他不得不那样做。
    只有闭口不言,才不会问出让萧澈为难之语:若我还你一个盛世安康,你可愿解甲归田,不问世事,只与我浪迹天下?
    天下与他,他的子煜该如何抉择?
    颜琤待萧澈走后也起身更衣,独自去药房配药,消肿止痛,他不能有事。
    北境万民还在等他,等大军增援。而最重要的是,北夷还有颜琤最亲的人,三年未见,不知他的翎儿可还好?
    颜琤走出房门,眺望冬日云霞射洒金光,唤醒万物,心道,平定乌桓,北夷之后,大虞必将立于不败之地,无人敢犯。
    秉父遗志,颜琤此去,定还大虞一个河清海晏。
    在萧澈抵达成县与东境水军汇合之后,谢霆也领军启程。乾德十九年腊月廿十九,年尾末日,谢霆亲率五万神乾军与四万御林军赶赴北境征夷。
    提剑惊风,铁骨铮铮,万千军士个个着甲披胄,长枪红缨在风中乱舞,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如猛虎出栅,一一拜别王都,为守保家国而赴前线,即使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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