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崧在主位上坐下,沉声问:“景南国今冬会寇边,何时?何地?”
    乌白强撑着说:“魏王说笑了,下官如何会知道景南国的事情。”
    “是么。”秦崧缓缓倒了一杯酒,“本来你掩饰得很好,本督怀疑过很多人,但是一直没有怀疑到你身上,你想知道你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吗?”
    乌白说:“下官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秦崧道:“你不该自作聪明,想要祸水东引,把我和朝廷的目光引到废太子身上去。此举实乃画蛇添足。”
    “你怎么知道是画蛇添足……!”乌白激动得说道,但说了一半就发觉自己说了漏嘴,赶紧闭嘴不言。
    秦崧说:“罪人秦鸿对废太子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他扶持秦峥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己能登上皇位。所以,如果他还有藏起来的后手,他绝对不会给秦峥用,他只会救自己。此其一。”
    “你知道朝廷有察事听子在监视废太子,故意让你的人大张旗鼓去找废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察事听子为什么让朝官深恶痛绝、闻风丧胆?”
    乌白嘴唇动了动,脸色都变成青了。
    “那是因为察事听子不仅无孔不入,其刑讯手段更是酷烈,为人所诟病。你觉得那些人落在察事听子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皮礼忠嘿嘿笑:“这人连京城都没去过,靠着巂州乌氏的门荫升官,就没出过剑南这地方,没见识得很,哪会儿听过察事监的威名。”
    乌白浑身颤抖,知道自己今日是栽了,但他不认命,不想认命。
    “啊啊啊——”他忽然大喝一声,掀翻面前矮桌,就要趁着混乱从窗户跳出去。这里是二楼,不算高,他常年习武跳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都盘算好了,连选的厢房都是事先看过的一间,只要从窗户跳下去,下面就有护卫接应,不远处就是官道,他一路打马火速离开益州,回到巂州就能从长计议了。
    一切都算得完美,但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还没有撞破窗,就在窗前就腿一软,倒地不起,浑身发软。
    “怎、怎么会这样?”乌白整个人变惨白,他看着不慌不忙的秦崧、皮礼忠和亲兵们,这些人好似笃定他跑不了一样,没一人来上前抓他。他顿时明白了,指着被他掀翻的矮桌和一地狼藉,说:“酒有毒!”
    皮礼忠“害”了一声:“别说得那么难听,哪里有毒了,只是喝了会让人浑身发软的药而已。不过嘛,这药起效得有点儿慢。”
    他说着,也噗通一声倒地了,且还记得要倒准方向,没有倒在那一片狼藉里。
    乌白看着也喝了药浑身发软的皮礼忠,哈哈大笑:“皮礼忠,我原以为你就是个目中无人的莽夫,倒是我看走眼了,你这做戏的本领真该去教坊教教那些伶人。”
    “啖狗屎的卖国贼,说皮某目中无人,你才是真目中无人,真以为皮某是个傻瓜,让你随便说两句就跟着你卖国吗?你倒是心急得很,你那狗主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急着到处乱咬人!”皮礼忠呸。
    乌白哈哈哈笑个不停,从狂笑到惨笑最后变成苦笑,叹道:“若非朝廷忽然查逃户、招流人,我本不必如此急着来怂恿你这个莽夫。时不我与,时不我与啊!”
    “你才是莽夫!”皮礼忠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是莽夫,他戏这么好,一看就很有头脑。
    秦崧忽然笑了一下:“这是天佑大周。”
    乌白躺在地上笑着笑着就哭了,同样躺在地上的皮礼忠听到哭着则是:“哈哈哈哈哈……”
    场面一度有些诡异。
    秦崧让几个亲兵把乌白装麻袋里秘密带走审讯,皮礼忠自然是好生扶着离开,并火速下令查抄巂州乌氏。
    有其他与乌氏交好的西南大族前来与秦崧交涉,但在第五藏书甩出来的藏匿逃户、欠缴赋调、抢占良田等等切实罪证,以及包围他们的铠甲陌刀勇悍士兵前,这些西南大族都聪明地保持沉默。
    十一月朔日,益州八百里加急上疏,言恐景南今冬犯边,西南边境需派兵加强巡查。
    战事,似乎一触即发。
    第195章
    西南正在暗地里调动军队, 盯着周朝与景南国的边境虎视眈眈,乌白与巂州乌氏大宗几个重要族人终究熬不住酷刑,将剑南道内景南国的细作一一指认出来, 细作们被悄无声息抓走。秦崧在舆图上画了几道线, 目标直指曾经蒙戟打到的景南关隘道坞城。
    淮南那边,秦峰剿匪剿出了乐趣来,流人招携编户交由当地州县长官来办,他只负责剿匪,几个扩音器由大嗓门的士兵拿来,对着山林里一嚎,就看这些流人出来不出来, 主动出来的就地编户, 不出来的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身在京城的秦峻心中不妙之感越来越甚,倘若兄弟们皆掌有兵权,那他岂不就会落于下风?
    可别跟他说什么朝廷重文轻武,掌兵权会惹来圣人忌讳, 万一要有什么事情,手里有兵和无兵区别可大着呢。
    他原以为秦峰去招携流人查处藏匿逃户,会因此得罪大批的权贵世家, 不料他人一到扬州就点兵去剿匪,根本没去查处那些藏匿逃户的别院,反倒是林福扯着楚王的大旗四下抄没了大批的别院山庄及寺院, 罪证摞起来能有一人高,还放下话是依楚王之令行事,有意见就去找楚王。
    还真有胆大者去找楚王要说法,被几日都没进度的剿匪搞出火气来的秦峰直接拿过亲兵手里的扩音器,对着那人的耳朵就一通喊话, 把人耳朵喊得嗡嗡响,瞬间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浩瀚宇宙里。
    淮南道各州县长官看到了扬州的操作,立刻有样学样,对自己辖内的权贵、世家、大族、豪商下手,查出不少逃户,检括出几千上万亩通过各种手段强取豪夺的田畴。
    随着消息的传开,有了榜样在前头,想要政绩的刺史县令们都磨刀霍霍对自己辖内动手,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想得罪各方权贵给自己招来祸事,如今有了楚王背锅,政绩是送上门来的,不要岂不是傻。
    国朝到处检括逃户田畴,其中还查出了不少其他的问题,如西南那边景南国的细作,还有西北那边西姜国的细作,京畿之地更是细作的集中营,什么弹丸之地的都敢派细作来。
    皇帝拿到京兆府送上来的名单,冷笑一声,当即点名客居鸿胪寺客院的几个附属国使臣觐见,并派典客署掌客出使后姜、东丽、庆仓、云唐等国,弘扬中央天.朝之礼仪。
    让秦峻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
    各地检括出的强取豪夺的田畴尽皆返还于民,重新丈量了土地后,第一批归编的齐民也分到了田亩,当地县官还承诺会给他们发放良种,以备来年春耕。
    农民有了地就有了盼头,谁也不想过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少有人愿意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一时对圣人对朝廷的感激无以复加,帝王威望拔高,连带着主持此事的楚王秦峰也真正坐实了些“贤王”的名头。
    “还真是让秦峰那厮捡了个便宜!”秦峻恨道。
    “大王,楚王就算有了些贤名又如何,他这下子可是把人都得罪光了。”幕僚面朝南看了一眼,说道:“说到底,要坐上那个位置,需要的是权臣的支持,无知百姓再多又有什么用。”
    秦峻颔首,深以为然。
    幕僚又道:“而且,咱们也不是全然拿楚王没办法了。”
    “此话怎讲?”秦峻问。
    “大王,楚王剿匪的成效不高呐。”
    秦峻笑了。
    几日后,楚王攻隋州山匪久攻不下的消息传开,立刻就有兵部之人上奏,言主将无对战经验,攻克一座匪寨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实在得不偿失,请陛下下诏或招安山匪或更换阵前主将。
    “卿以为,何人能胜任?”皇帝问。
    兵部右侍郎道:“臣以为,金吾卫大将军剿匪经验丰富,可胜任剿匪主将。”
    皇帝又问:“诸卿以为如何?”
    好些个朝臣对视一眼,然后出列,言:“臣附议。”
    待“附议”的人都出站出来了,皇帝才说:“此事押后再议。”
    秦峻朝御座的方向看去,心底讶异,但已经不会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了。
    “三兄。”散朝后,秦峤叫住秦峻,“三兄可有空,弟府中得了新鲜的鹿肉,请三兄一道品尝品尝。”
    秦峻看了秦峤片刻,后者脸上温润笑容丝毫不变,他才点头说:“甚好,为兄昨日才说要去猎鹿,不想六弟就有了鹿肉,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秦峤淡笑引手,让秦峻走在前头。
    扬州。
    林福看过了京城的消息,把纸条递给秦韵,后者看完后就将纸条扔进炭盆里烧了。
    “秦峤是打算跟秦峻联手?”秦韵对林福说:“我还以为他自己也想争位呢。”
    林福把手炉再抱紧了些,慢慢说:“六皇子手中本来就没多少势力,楚王借着招携逃户将他手中的势力几乎连根拔起,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若不想被多方针对,就只能选择一方依附。楚王是不可能了,两人梁子结大了;九皇子虽是嫡子,但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争位的打算,贞顺皇后也没有给九皇子留下太多可用之人。”
    “那就只有魏王和吴王了。”秦韵说:“秦峤选了秦峻,他不看好魏王兄?”
    林福摇摇头,笑道:“秦崧不需要六皇子来锦上添花,秦崧也看不上六皇子暗地里的那些手段。”
    噫……秦韵顿时觉得牙好酸,与幼时吃多了糖的感觉一样。
    “你有话说?”林福挑眉。
    “没有。”秦韵立刻跳过这个会让她牙酸的话题,说道:“你让我召集的能工巧匠,已经有好几十人了,我也不知道哪些人能用,哪些不能用,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帮我筛选一下。”
    林福说:“休沐日吧。”
    秦韵嗯了一声,又说:“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叫我招那么多能工巧匠做什么?”
    林福说:“你觉得田间地头上喷洒农药的喷壶如何?望远镜和显微镜如何?新式的水车如何?还有须永寿叛乱时几乎将我那别院前院夷为平地的火.药如何?”
    秦韵点头点头点头,听到“火.药”二字时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
    “但是,火.药此物危险性也太大了吧。”
    “天下何物又不危险,端看使用者是谁。”林福说:“火.药危险,但是用在保家卫国上如何?喷壶看似安全,倘若其中灌了毒水对人喷,也不是安全之物。”
    秦韵深以为然。
    林福:“还有那望远镜,若是落在流氓宵小手中,他用来偷看远处小娘子洗澡更衣,岂不更可恶更恶心。”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的秦韵:“…………”
    “物是死的,关键是在使用这个物上的人。”林福说。
    “但是阿福,你招募天下工匠之事,被许多人斥责为沉迷奇技淫巧。”秦韵说:“我听闻已有御史弹劾你不务正业了。”
    林福嗤笑了一声,把怀里的手炉抱得更紧一些,娓娓说道:“韵娘,士农工商,这森严的等级是谁定的呢?是士大夫。然而在我看来,职业不分贵贱。士大夫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农民辛勤耕种提供粮食;工匠发明创造为生活带来便利和美,商人流通商品带活经济。如此方能百业兴旺,生活富足。谁能否认,少府监发明和改进的那些东西没有为百姓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秦韵点头称是。
    “何为奇技淫巧,就因为偏见就要扼杀掉一个人的奇思妙想么。”林福摇摇头:“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在我治下之地不该这样。”
    秦韵哈哈一笑:“要是让那些老古板卫道士们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定然将你骂个体无完肤。”
    “那些人骂我的还少么。”林福下巴一扬,傲然道:“我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哈哈哈……你这话我喜欢。”秦韵拍案叫绝。
    “而且……”
    “嗯?”
    “这‘奇技淫巧’的威力就要实实在在让他们见真章了。”
    秦韵秀眉一挑,叹:“真遗憾不能亲眼见到那等盛景。”
    十一月望日,雅州边塞大营,秦崧坐镇中军大纛,斥候前来报:“禀大都督,景南军队调兵十万压境,领兵之人是景南大将多吉。”
    秦崧问皮礼忠:“火.药皆可埋好?”
    皮礼忠说:“大都督放心,火.药皆埋好,火箭、铁火球、震天雷业已备好,火器营蓄势待发,就等让景南有来无回。”
    秦崧颔首:“甚好。明日狼烟为号,中路向景南发起进攻,南北两路策应。”
    皮礼忠抱拳:“大都督,末将请为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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