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绪复杂,就连琵琶曲选的都格外凄清缠绵。
    慕容澹就着这曲,沉沉睡过去,临睡前还不忘叮嘱,“明日我起来,你要夸这钗好看。”
    虞年年空出手将他被角掖了掖,“好,你睡吧。”
    明早若你还能找见我,我便夸它好看。
    慕容澹抓着她的衣角抓得紧,死死不肯松开。
    子时的报晓声刚响起,外面窗子处便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虞年年手一抖,压错了弦。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白粥问她。
    “不是说二十日吗?”虞年年稍稍握紧了琵琶。
    “子时的更已经敲了,现如今已经是二十日。”
    虞年年沉默了一会儿,“没什么可收拾的,将琵琶带走便行了。”
    她的吃穿用全都是慕容澹的。
    虞年年绕去屏风后换了一开始来的衣裳,将那条水红色的裙子叠好搁在矮几上。
    发上的红宝石钗还在熠熠生光,她将其拔下来,放在慕枕边,发丝扫过他脸颊的时候,微微下倾了一下。
    也只是一瞬的事。
    慕容澹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没带走。
    她要写给慕容澹的话,已经放在卷案上了,极显眼的地方。
    慕容澹不喜人多,是以院子里并无太多人,只要避开巡逻的侍卫,便能出去。
    这院子外紧内松,不好进,出去倒是容易些。
    白粥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虞年年身体不好,只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这才走了院子的一小半。
    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握住白粥的手好生叮嘱,“我,我今日已经让人把我养的那些,那些小鸡小鹅送回原来的院子了,你替我好好养着它们。大概这辈子,我是见不到它们了……”
    白粥拍拍她的后背,“别想了,能出去就行。”
    虞年年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回望了一眼尚且灯火通明的寝殿。
    两个人方才出院子门,便见太妃被簇拥着过来,两方人迎面撞上。
    老太妃上下扫虞年年一眼,她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脸色变得惨白,白粥也慌乱起来。
    提灯在前的两个婢子明显是认得虞年年,屈膝给虞年年请安。
    老太妃像是不曾看见她要潜逃的模样,只点点头,“注意安全。”
    虞年年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还不待说话,便见太妃从婢子手里拿了盏灯给她,“天黑路滑,小心着走。”
    说罢便抬脚走进院子了。
    虞年年小声对着她的背影道了句谢。
    她也不知道太妃为什么明明碰见她了,还愿意当做未看见,放她出去。
    两个人也来不得细究,忙带着灯往王府后门走,虞年年走两步便喘,白粥将她背后的琵琶接到自己的怀里。
    后门等着一辆靛蓝毡布的马车,颜色深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车夫上前来将虞年年的琵琶接过来,沉默着。
    “你会不会有危险。”虞年年再次问,虽然白粥早早就说不会有问题,但她还是担心。她不想自己的离开,是以别人的受难为代价。
    白粥赶紧将人推进车里,“别啰嗦了,不会有事的,我惜命的很。”
    两个人挥泪作别,车夫甩了一下鞭子,车轱辘轱辘伴着马蹄声跑出了一丈远。
    虞年年撩起帘子,同白粥哭着挥手。
    晋阳城是真的乱了,地上躺着许许多多尸体,有流民的也有官兵的。
    百姓纷纷抢购物资,深夜街上也人影匆匆。
    凡是有点儿家底的,都逃去避难了。虞年年的马车,便混在避难的家眷中出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我本来有点心软了,然后你一张嘴,拉倒吧,我得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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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马车出城, 在后阳坡停下,路上站了个人。
    身材颀长,气质有几分洒脱与落拓,面上覆着一张银色面具, 只露出下半张脸。
    虞年年见他, 心跳快起来, 要下马车, 那人又将她推回去, 挑起帘子同她说话, “乖乖坐好, 听我说话。”
    声音也好听的紧。
    “现在南边并不安全, 正在闹水灾, 四处都是流民。我将你往北送, 送你去终南山,那是我与师兄学艺之处。山下我为你买了间铺子, 有间三进的宅子,我都为你修葺好了, 还有几个忠心的丫头小厮, 你做些什么都成。
    在那儿莫要露出脸,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往山上跑,我在山上布下了阵,能护你周全。”
    他将手中的验递过去,“这是你的验。”
    虞年年手指忍不住颤抖,她有验了?
    伸手接过来,却发现那人攥的紧紧的,秀雅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 她有些奇怪,小声唤了声,“师兄……”
    虞寄白手一颤,慌乱将验塞进她手中,“我与你兄长是师兄弟,自幼习在一处,说是亲兄弟也不错,你若是可以,便也……”他带了几分哽咽,“便也唤我一声哥哥。”
    虞年年没有任何犹豫,“哥哥。”
    “唉。”他应着,语气都带了些颤抖和喜意。
    虞年年攥紧了手中的验,“哥哥在这处办完事,会去终南山找我吗?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虞寄白摇摇头,扯起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和不羁,轻快道,“我便不去了,我送你走后便要云游四方,指不定在哪儿就落脚,你见我这一次就成了。”
    他抬手摸摸虞年年的头发,“小年年,好好生活,你哥哥在天上看见你过得好,会高兴的。”
    虞年年听他提起哥哥,忍不住眼里多了些泪星,“那我以后还能给你写信吗?哥哥葬在哪儿了,我想去看看他。”
    虞寄白倒是一怔,“我们这种人,死了便扔进大海或者深山,师傅说这叫还于天地,你兴许是找不到他的墓,心里记着便成了。至于给我写信也不必了,省的麻烦。”
    “未来的路我已经为你铺好了,你今后再遇见谁,都不要怕,你见着的那个人,会改变,会重新找回自己。”
    他从袖中掏出只小马,马背上驮着一只小兔,“你哥哥临死之前给你做的,旧的那个不好看了,拿着吧。”
    “今日慕容澹遇刺,此刻刀刃上只抹了麻药……哥哥,是不是你……”虞年年虽然单纯,但有些事情并不笨,稍一联想便能想象出来,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虞寄白一顿,“他走前,你为他一块玉佩遍体鳞伤;如今你走,他也该与你处境相仿,才算是平了。我的妹妹,不能糊糊涂涂就走了。”
    虞年年忍不住震惊,若慕容澹遇刺是他做的,那他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他不待虞年年说话,便后退两步,拍了一下马,“走吧。”
    虞年年手里握着那只驮着小兔的马,同他作别,却见他身形一闪,便没了影子,没有丝毫留恋。
    虞寄白将面具摘了,长叹口气。
    他今日不将年年送走,按照正常来说,晋阳已乱,慕容澹并不放心她留在这儿,也会将她送回凉州。
    大致的命数没有偏差,只是慕容澹过于偏激的性格,如果不治一治,或多或少会伤到年年,而且之前的伤害,也不是说用时间便能抹平的。
    但这到底,都是年年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提供建议和方法,做不做是她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才出了晋阳,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门前守着的一个年长妇人赶忙迎上来,有几分面善,将手中的信物交给虞年年看,唤了声,“女郎。”
    虞年年见到信物才知,这是虞寄白在路上为她安排的人,妇人善解人意道,“您的哥哥是仆全家的救命恩人,此去舟车劳顿,仆奉命来此等候,负责照顾。仆姓李。”
    “李娘子。”虞年年将行礼的人赶忙拉起来,有些羞涩,“我是第一次出门,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今后就有劳您照看了。不要叫我女郎,我叫虞年年,您叫我年年。”
    虞年年以往在太尉府的时候,根本就不怎么出门,到了凉州王府,更是只困在一隅,算是与外界全然隔开。
    像是一只初生试飞的雏鹰,对一切好奇满怀期待,却又惧怕。
    虞寄白思虑周全,将路全为他铺好了。
    李娘子一笑,将手中的斗笠戴在她头上,“将这个戴上,省得有人见了麻烦。方圆十里的客栈,您兄长全都包下来了。”
    虞年年惊诧的微微张大了嘴,“都……都包下来了?”
    “他是刻意混乱视线的,怕有人知道您到底住在哪儿。”李娘子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台阶。
    不止是方圆十里的客栈,从这儿到晋阳背道而驰的十里内客栈,也全都包下来了,每一处客栈,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住进去。
    与其遮遮掩掩,让有心人探查,不出大大方方的混乱视线。
    “等明日天亮,咱们就改走水路。”李娘子道。
    虞寄白在终南山待了十年,像只松鼠屯粮一样的攒钱,家底丰厚,都是给虞年年准备的。
    摘星楼被难民围住了,宫中侍卫将那些难民尽数杀了,留出一条平坦的路,护送贵人们回宫。
    地上粘稠的血浆都成了一条小河,浓重的血腥气,怎么也散不开。
    萱女由人抬着,足上一丝血迹都没沾上,看着他们正在清理的尸体出神。
    “国师呢?国师呢?”狩阳帝在殿中提着剑乱转,如今那些灾民竟是都闯进城里了,国师两个月前便同他预言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波浪?结果他险些要在这乌合之众手里翻了船。
    现在迫切要寻虞寄白为他占卜一卦,看看未来的运势。
    虞年年昨日下午才嘱托人给宝应做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制衣坊对她的命令无有不从,今日一早便做好了,送去给宝应。
    宝应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赶忙将这身衣裳换了,对着镜子左照又照,欣赏个不停。
    娘娘真是个好人,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喜欢这粉红色,想要个这样的裙子,并未抱太大期望,便真着人给她做了。
    她以为娘娘的改日再说,就是糊弄她的话呢。
    亮眼的粉红色与旁人的青嫩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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