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画室方向完全相悖的一条路,她迷迷糊糊地按着指引走到,就看见冯殊倚在暗红色门框上,薄唇噙笑。
    “还以为你会迷路。”
    她看起来有那么蠢的?
    没空跟人计较,夏知蔷现下稍一思量,脑子里像被开天辟地般清白了些许,侧身就从他身旁穿过,主动步入了这个小房间。
    “原来是这样……”夏知蔷从这面单向透视镜的另一头,往画室里看,感慨万千,“我一开始真以为你有超能力。”
    说罢瞪了眼冯殊:“骗子!”
    从语气到神态,没有半点威慑力。
    外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冯殊反手合上了门,动作自然。
    他走近些,问:“昨天家里人有没有说你什么?”
    夏知蔷笑得轻松:“没有啊。我都成年了,只要不出格,没事的。”
    点点头,冯殊又问:“那个人不是你亲哥哥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眼神淡淡的,“他对你好不好?”
    “还行,我们交集不多,主要他一般都是在北京忙生意,回得少。”
    冯殊没往下聊。
    画室里已经来了其他学生,夏知蔷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观察过他们,随着人类埋藏于心底的窥探欲升腾,兴致盎然而起。
    拉开椅子跪上去,她手撑在书桌上,上半身尽力往前递,鼻尖几乎贴在了镜子上。
    她边看边问冯殊:
    “他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个音量听不见。”
    “真神奇。你说,我要是学着你也去逗逗他们,会是什么效果……哎不行不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不,就试一次?上次那谁挖了我半盒白颜料走,我有点想吓吓他……”
    夏知蔷一直盯着对面画室的动静,自言自语半天才发现,冯殊已经很久没回答自己的话了。
    她侧过脸,见对方还站在原处,离自己一米左右的地方。
    又是背光而立,冯殊的脸忽明忽灭,光线斑驳,影影绰绰的,阴影飞掠过的一对眸子沉静似海,却也不止是沉静。
    海底总是有暗涌存在。
    屋子里很暗,很静,让人无故心慌。夏知蔷止不住咽了口唾沫,张口问:“你——”说着,准备从椅子上下来。
    也正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手肘碰乱了对方桌上的书,忙不迭道:“对不起啊,我现在给你还原。”
    说罢开始行动。
    忙着摆书的夏知蔷,并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模样落在冯殊眼里,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浅蓝发白的裙摆只到大腿中部,着鹅黄色上衣的少女跪趴在书桌上,上身往前探着,腰不自觉塌下,出神地看着一处;她不安分的小腿偶尔交叉摩挲,偶尔又调皮的往上翘一下,袜子长短不一,马尾被明黄色的毛球束起……
    就像是初次化作人形的无辜小妖,对世事险恶半点不知,豪不设防。
    那些枯燥的大部头医学书被夏知蔷压在肘下膝下,有几页都皱了,也许上面写着厄尔·萨瑟兰,或是乔治·帕拉德,又或是威廉·奥斯勒,可当下,没有人为此觉得可惜。
    书很快整理好,夏知蔷转个身,发现冯殊又走近了些。
    “弄皱的这几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还原,真的很对不起。”
    面前这个人,说认识也才没多久,但夏知蔷已经熟悉了他那种糅进了一笔一划,一言一语,和一呼一吸间的纵容。
    然后就得意忘形了。
    “没事,”冯殊手撑在桌上,不经意将人圈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言语温柔,“又不是不能用了,不怪你。”
    夏知蔷展颜,笑得花一样纯真灿烂:“就知道你人好。”
    冯殊笑笑。
    他也没那么好。
    第61章
    眼前的小姑娘迟钝得有些过分了。
    当下, 冯殊撑着桌面的手已经将夏知蔷的行动范围圈得十分有限, 这般压迫之下, 她竟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桌沿,小腿摆来摆去, 颇有闲心地翻看着那本被弄皱的书。
    “我们老师好像教过怎么将画纸抚平,方法不难, 只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夏知蔷轻咬住下唇,似乎很懊恼, 然后在翻开某页后,恍然抬起头:
    “你学医的呀?”
    若不是她神情太坦然、太不在状态,眼底又清澈如许, 如今这种一人仰脸, 一人低头的架势,倒是很适合立刻吻上去。
    强迫自己不去注视那两瓣近在咫尺的粉唇,冯殊站直身子:“嗯,在仁和医学院。”说话间, 聚集的火热开始消退, 眼神也已由暗转明。
    这些书大部分都是外文,若不是内页上印着解剖彩图, 以夏知蔷的观察力,只怕还得花点时间才能发现。
    她是真的不太聪明。
    夏知蔷哇了半声,许是意识到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忙打住, 说:“你成绩肯定很好吧?”
    答了句还行,冯殊转身走到一边,倒了杯凉水喝下。
    丝丝凉意从喉头向下蔓延,总算将那些难掩难言的冲动浇灭了点。
    夏知蔷仍小声感叹着:“我们班那个第一名貌似就是想考仁和,只是分不够,没去成。他可是考了650呢,比我高……”她顿了顿,“很多很多分。”
    冯殊问:“他报的应该是临床八年制吧,不然不至于。”
    “嗯嗯。听说读出来就是博士了,很难考。”
    “那确实不够,”男人漫不经心地答着,“再加20分才最保险。”
    夏知蔷眉间一蹙:“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就是八年制的。”
    夏知蔷脸上浮现出一种震惊与崇拜交织的表情,眼里像燃着两朵小火苗似的,望向冯殊一眨不眨:“那,你高考多少分啊?”
    他报了个数字。
    她沉默了。
    想到什么,夏知蔷又说:“我们不是一个校区呢。”
    “隔两条街,不远。”
    “也不近啊。那如果我想去找你,岂不是还要坐车……”说到这处,夏知蔷猛地顿住,脸微红,“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想去你们校区转转、见识一下什么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叫。
    “你不用来找我。”冯殊说。
    夏知蔷一噎,有些失落地哦了声。
    他递了杯水过去:“我来找你就是了。”
    稀松平常一句话说完,冯殊看见夏知蔷接过水就喝,急急忙忙的,垂下的睫毛微微扇动,耳垂红润,不敢抬眼看人。
    他存心逗她:“怎么,不想我去找你?”
    “不是!”夏知蔷头摇得像拨浪鼓,“欢、迎的。”
    冯殊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轻举妄动。
    不然,绝对会把这个白纸一样的姑娘给吓跑。
    他释然地笑笑,认真嘱咐:“以后,千万不能跟异性单独待在一个房间,懂吗?”又补充,“亲戚也不行。”
    就比如那个“哥哥”。
    还没从刚才的对话中抽离,夏知蔷机械地点点头。
    冯殊又说:“还有,也不要随便喝别人递过来的饮料或者水,”他弯腰,眉毛下压,语速跟着放缓,仿佛在讲恐怖故事,“万一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会出大问题的。”
    “啊?”夏知蔷望着手里的杯子,大惊失色,“那这个、这个……”
    冯殊绷着脸,不答。
    眼见着夏知蔷已被吓得眼圈发红,他这才崩不住轻笑一声:“骗你的,笨。”还揉了揉她的头发,“再长记性了吗?”
    不好将人多留,冯殊让夏知蔷回去上课,想起什么,又要来她的手机,在里面存上了自己的号码。
    过了也就十来分钟,他手机一震。
    知知:【嗨,学长~】
    无奈笑笑,冯殊摘下眼镜,掀开报纸往画室看。那边已经开始上课了,夏知蔷没老实画画,而是将下巴搁在画板边缘处,朝自己的方向歪着头傻笑。
    他回:【专心画画】
    她在那头吐吐舌头,不情不愿收起手机,没一会儿又摸出来:【你上次讲的那些肌肉什么的,我还没完全弄清楚】
    【明天早点来,我给你上课】
    【在画室啊?】
    【嗯。】
    【等等,你不是让我千万不要和异性单独待在一起吗?】
    被人反将一军,冯殊再次抬起头。
    镜子那一边,明亮宽敞的画室里,夏知蔷把下半张脸藏在了画板后面,只露出来的一双亮晶晶的,里面闪动着少女独有的,狡黠的光。
    她也没那么笨。
    *
    围棋班比画室这边要少一周课,季薇薇将热情转向了滑板,夏知蔷则日日早到,让冯殊给自己开小灶。
    她好奇:“你又不是学艺术的,为什么会画画啊?”
    还画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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