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 神色温和从容:“您不必担心我对您不满, 或是担心我因为什么理由怨恨你。于我来说夺嫡本就是成王败寇的事儿,我们能继续做诸侯王, 受百姓供奉,已是运道。”
    “至于淮南或者楚地, 封地富庶与否,都不会影响我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其间并无多少差别。”
    野心的人,才会在意封地优劣。
    顾绫点了点头, 没再说话。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张玉言的反应不似作伪, 她应当是真不知道谢衡会做淮南王。如此看来, 她便不是重活一世,而只是真的因为某些缘由, 突然想通了。
    顾绫轻笑一声:“我信你,你也别让我失望。”
    顾绫语气淡淡的,“你应当明白,靖远侯府是能叫我为难,一时脱不开身。可我却有本事叫靖远侯府家破人亡。你若骗了我……”
    张玉言道:“我不敢。
    顾绫薄凉笑了笑, 将手中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先走了。”
    张玉言神色丝毫不变,微微屈膝,目送她离开。
    与虎谋皮,又何惧焉?
    顾家这位姑娘的性情,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看着和善从容,却从不是个好相与的。
    自打决定与她同谋,张玉言就绝不会为此害怕。
    顾绫回到兴庆时,谢延不在。她便盘膝坐在谢延常坐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拿出一本闲书,悠哉悠哉地翻看着。
    这一看,就到了夕阳西下,谢延大步进门。
    顾绫丢开书,伸手求抱,仰头问:“你怎么才回来?今天好晚!”
    谢延搂过她,旋身与她一同坐下,温声解释:“今天随着兵部尚书出城去了,去查验京郊大营的马匹,这才赶回来。”
    顾绫紧紧皱着小巧玲珑的鼻子,捏着他的衣襟避远了,“你别说这么详细,你一说我就觉得你身上一股子马粪味儿。”
    谢延捏捏她的脸,无奈道:“我并没进马厩,哪里来的马粪味儿?”
    顾绫松开他衣襟,变脸如翻书,“哦。”
    又乖乖将脑袋依偎进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不香,却很好闻。
    顾绫猛吸一口。
    谢延失笑,逗弄她 “若我现在跟你说,我进了马厩,你会不会生气?”
    顾绫没闻到特别的气味儿,并不当回事儿,乖乖巧巧解释道:“这个不能怨我,以前书上说过,这个叫心理暗示。就好比我觉得这里臭臭的,就会越闻越臭。若觉得香香的 ,就会越闻越香。”
    她理直气壮道:“许多人都如此,不单我一个人这样。”
    “是吗?”谢延随意问了句。
    顾绫使劲点头,真诚且努力。
    两人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许久都禁不住笑了。
    谢延抱着她的腰,将人箍在怀中,温声询问:“今儿宫中有什么事儿吗?”
    “早上跟你说了呀,张玉言进宫拜见阿娘和崔妃娘娘。”顾绫戳戳他的脑袋,酸溜溜道:“说起来,张玉言跟你肯定有话聊,都是爱书之人。你这儿满书架的书,她那儿直接搞个藏书室。”
    这般一想,顾绫不由得有几分自卑。人家张玉言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哪里像她,活了两辈子也不会吟诗作赋。
    “张玉言是谁?”谢延蹙眉,低头看她
    顾绫噗嗤一笑,“谢衡的未婚妻。你装什么呀,你难道猜不出来吗?我才不信。”
    谢延道:“猜不猜得出,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他猜不出来,顾绫会高兴。
    顾绫乖乖搂住他的脖子,朝他侧脸亲了一口,甜滋滋笑起来,杏眸弯成月牙形状。
    软绵绵道:“你怎么这么好呀。”
    嗓音甜的像是蘸了蜜糖,甜得几乎化开。
    谢延握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让她平时自己,“方才还嫌我臭,现在又说我好?”
    顾绫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好了,说正经事儿。今儿张玉言跟我提了个交易,我答应她了。”
    她将今日的事情与谢延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这崔家真是想钱想疯了,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做这种事儿!”
    哪怕顾家权势赫赫,顾家子弟也无一人敢从此处下手,崔家倒是个厉害。
    谢延点头:“你有主意就好。”
    “你不会嫌我越俎代庖吗?”顾绫望着他,小声问,“陛下年轻的时候,从不让姑姑干预政务,你不怕我吗?”
    谢延沉默半晌后道:“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顾绫,已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是她都不能信,还能信任谁?
    他揉揉顾绫的后脑勺,温柔道:“因为我知道,阿绫不会让我难过。”
    顾绫笑着去亲他的嘴,轻轻柔柔啃上去,不舍得用力,牙齿轻轻蹭着,温柔又危险。
    谢延抱紧她的腰,朝柔软的地方拍了拍:“别闹,我还没吃饭。”
    顾绫果然停住,直起腰满脸不高兴:“这么晚下衙,居然不给你吃饭?兵部这样穷吗?”
    谢延点头。是很穷。
    顾绫的手按在他肚子上,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先吃饭。”
    她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侍女们就端着备好的饭菜陆续进屋,放了满桌满案,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顾绫从谢延腿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去吃饭,边吃边给他夹菜,小声问:“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谢延随意道:“我不挑食。”
    话音刚落,顾绫目光灼灼盯着他一动不动。
    谢延不解回视。
    云诗轻轻咳嗽一声,问了句:“王妃,刚才小厨房做好的茄鲞,您既不吃,不如送到陛下那儿,表一表孝心吧。”
    谢延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善如流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顾绫眉开眼笑,“我也不挑食。”
    谢延满脸茫然,看看云诗又看看顾绫,不大明白现在的情况,“云诗说你不吃茄子。”
    顾绫顿了顿,跟着抬眼看向云诗。
    云诗脸色平静:“是我记错了,王妃不挑食。”
    她不过是举个例子,何必这样较真?
    啧,男人,不懂事的男人!
    谢延无奈摇了摇头,长臂一伸,伸到远处顾绫够不着的地方,为她夹了菜,安抚道:“乖乖吃饭。”
    顾绫捧着小碗,无声咽下饭粒,乖乖望着他俊秀无双的侧脸,边看边吃,乐在其中。
    谢延的脸过于秀色可餐,时分下饭,结果一不小心,顾绫就撑着了。
    她在屋子里打转,嗔怪道:“都是你的错。”
    谢延一脸无辜。
    顾绫磨了磨牙,踮起脚尖使劲捏他的脸,恶狠狠凶巴巴的,“你不要再看我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谢延扯下她的手,提了建议,“出去走走,这些日子花房养的菊花还茂盛,去瞧瞧吧。”
    顾绫想了想,仰头道:“就咱们两个人,不许他们跟着。”
    “好。”
    谢延单手提着一盏琉璃明瓦的宫灯,将脚下三寸之地照的明亮无比,纤毫毕现,另一只手拉着顾绫的手腕,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走着。
    到了这个时候,天气已是很冷,夜晚下了霜,草木上挂着白霜,寒意逼人。
    顾绫将身上的大红斗篷裹的更紧了,又看了眼谢延身上不算厚实的衣裳,后知后觉问道:“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不冷。”谢延摇头,“你要是冷了就说,回去穿衣服。”
    顾绫扯了扯身上厚实的斗篷:“我穿的很厚,一点也不冷。”她看着谢延身上的夹衣,还是觉得他会冷,拉住他的手腕不动,“我们回去穿衣服。”
    谢延诧异:“你不是不冷吗?”
    “我觉得你冷。”顾绫坚定不移道,“你不要反驳我,有种冷,叫我觉得你冷。”
    她扯着谢延往回走,边走边絮叨:“不要仗着年轻力壮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若是冻坏了,老了有你受的。”
    絮絮叨叨,不知哪儿学来的话,活像是七老八十的长辈。真叫人怀疑,这娇艳年轻的皮囊下,是个老太太。
    谢延看着她的后脑勺,设想她白头的模样,蓦然勾唇一笑,心底一阵暖意。
    就算老了,她也一定是全京城最张扬最娇艳的老太太,和他站在一处,两个白发老人,谁也不要嫌弃谁。
    扯着谢延套上件厚实的外袍,两个人重新出门,这次顾绫才安了心。
    已是月底,天上月亮只有细细的一牙,却亮亮的,格外好看。
    顾绫握着谢延的手,便安心地不看脚底,仰着头盯着月亮跟她跑,笑吟吟道:“我小时候以为月亮只跟着我一个人跑,就兴致勃勃告诉我阿爹,结果他居然笑话我。”
    顾绫想起这件事儿,皱了皱鼻子:“他真过分。”
    谢延轻轻笑出声,说:“你小时候真傻。”
    顾绫不服气,恼怒道:“小孩都这样,我不信你没有傻的时候。”
    “我当然也有。”谢延轻轻一笑,握紧她的手腕,声音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怕戳破空气,“阿绫,那天我与皇后娘娘说话,你不是很好奇吗?”
    顾绫扭头看他:“你准备告诉我了?”
    她惦记许久了。
    只是一直不敢问,怕有什么问题,让谢延伤心。毕竟那天提起来,他情绪不太好。
    谢延笑笑,波澜不惊道:“我们说的人,是我生母。”
    “你应该知道她。”
    顾绫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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