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向来强健的体格能熬过这病痛,没想到失策了。回宫之后,二话不说,在榻上躺了三四个时辰,也喝了姜汤下肚,可夜里的时候,病情却突然加重了。
    整个人像是被困在密闭幽暗处,喘不上起来,头痛欲裂,翻个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得厉害。
    红桑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说什么都要去找太医来瞧瞧,我起先不依,夜半总会有些不便,后来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她去了,并嘱咐要将先前我进宫时,爹爹打点过的冯太医去请来。
    冯太医医术高明,又同爹爹交好,我信任他,假孕的事情也一定会守口如瓶。
    红桑去了很久,我疼得厉害,整个人俯趴在榻上,汗水簌簌地往下流,最后疼到麻木,不能自知。
    约莫快天亮的时候,冯太医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而此时的我,已经毫无气力,就连陈述症状也不能了。
    冯太医把了脉,期间一直紧皱眉头,吓得红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绷着四肢,伸长脖子往前倾。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冯太子才有了定论,他松了口气,拂了拂花白的胡须,眉眼带笑道,“娘娘这怕是有喜了啊!”
    我原本像死鱼一般生无可恋地躺着,听到冯太医这么一说,简直头皮发麻,奋力全力吐出几个来,“还请冯太医再探探脉吧!”
    怕是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清楚,我没有同谁有过肌肤之亲,现在告诉我怀有身孕,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又是什么?
    不料,冯太医依旧坚定地点点头,沟壑纵横的脸庞上笑意丛生,“老臣在此恭贺娘娘!娘娘突然呕吐不止,一来是为妇人妊娠的平常症状,二来想必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待老臣去开几贴方子服下去,必能药到病除。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方药恐怕会对胎儿有所影响。”
    我愣住了,想到先前成章和要我同他配合假孕一事,如若现在否认,那谎言便不攻自破,而这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几番纠葛之后,我才不得不说道,“如此便按照冯太医说的吧,我咬咬牙,想必能忍过去的。”
    “是是是!”冯太医忙顺从地附和着,脸上的笑容却让我心里发堵,继而道,“今日之事,还往冯太医不要同外提起,包括爹爹在内,我不想他老人家担心。”
    冯太医会意,立马应了下来。可因为误诊这事,我实在高兴不起来,也没有心思再去请别的太医,便叫红桑送他出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对着殿内的天花发呆,慢悠悠说道,“红桑,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病,和妇人孕吐的症状是一样的?”
    红桑被我问得一脸茫然,一时接不上话,但看我身子好了些,便笑道,“小姐又在胡思乱想了?你这分明就是孕吐呢,冯太医的医术在京都颇有名气,不会误诊的。”
    她说这话,恐怕是为了抚慰我,可我却丝毫没有接话的欲望。又趁着病势轻了些,而一夜未眠倦意正浓的我,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而此时,我已经和齐修贤分开两月有余。按理说也该显怀了,为了怕人察觉,他叫人做了些垫子给我,塞在宽大的衣袍之中,连红桑也是不知情。
    我这病来得急,走得也快,睡了一觉,已经是个没事人,不出二日精气神也上来了,除了时不时会干呕之外,并无其他的不适。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又发生了,那日我正端坐桌案前专心致志地翻着医术,试图能从中找到一些前人的经方和医案,能为我这奇怪的病症有所指点。
    我正看得起劲,红桑步子轻快地从外头跑了进来,身子遮住大半的光亮,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小姐,你快瞧瞧谁来了?”这丫头自从上回随我私奔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生怕成章和秋后算账,我安抚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
    今日这笑容倒是叫人猜不透心思。
    只是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搭理她,她的话也只会让我乱了心绪,再低头看书时,已经全然不知所云。
    我有些无奈只得从头再来,顺便和她搭腔,懒懒道,“什么人啊让你这么开心,莫不是哪里找到了情郎?”
    “小姐只会取笑我……”红桑微微撅起了嘴,刚想说什么时候,外头已经有个白茫茫的身影悄然而至。
    我怀着好奇心抬头起来,双目与那来人对视的一刹那,险些没坐稳,嘴巴张了老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果真是梦什么来什么,齐修贤出现在面前的气候,倒以为是上苍为了可怜我,而编织出的梦境,太不真切了。
    “瑶瑶,你身子好些了吗?”他声音依旧好听,眉眼清淡,宛如溶溶月色。
    我木讷地站起身来,滚烫的泪水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声音像铜片刮过竹节,干涸沙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宫的?”
    “瑶瑶……”他开口想解释什么,而我却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拉着他的手就要往殿外奔去,我整个身子在发抖,骨头在打颤,我说,“齐修贤,你快走,要是被成章和发现,你会没命的!”
    我仍旧忘不了那晚的心有余悸,更害怕成章和会突然起了杀意,一想到那个夜晚,总会没来由的恐惧。
    齐修贤知晓我的用意,却站住了脚,死活也不肯跟我走,而且耐心安抚我,让我冷静,一面又说道,“是他让我来的,他说你前些日子病得很重,一直吐,还吃不下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的?”原本很不冷静的我,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兀自嘀咕了一句。
    他那么憎恨我,怎么会突然如此大发善心,应允齐修贤进宫来探望我,这其中必定有诈。
    齐修贤不愿意走,我也只能不安地坐下,抬眸去看他的神色,见他精气神十足,并未有什么疲倦之态,便松了一口气,客套道,“你身子好了些吧?你的伤?”
    他微微一笑,“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
    我也跟着笑,只有自己知道这笑容该有多苦涩。
    我们好久无话,只是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些怪异。可等到想开口的时候,我们两个却异口同声地撞上了,于是更加尴尬了。
    我莞尔道,“你先说吧。”
    齐修贤眉心微拧了一下,又很快散去,低头看着桌案上的茶盏,“我从前也学过一些医理的,你的医案我看过,是妇人孕吐的症状。”
    他的话很平静,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心坎上,根本就哭不出来,我神情有些不自然,“你从哪里得到我的医案的?”
    问话的时候,我很快又想了想,这些日子我只见了冯太医还有成章和安排的邢太医,也只有他们的手上才有问诊的医案。
    可依成章和的性子,是绝不会把医案供出去的,而冯太医就更不可能了,他和爹爹乃是生死之交,且根本不认得齐修贤。
    “你不用管这个,”他显然哽咽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强颜欢笑,“所以,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他的笑很是苦涩,令我心里实在煎熬,本想同他坦言,可一想到先前成章和许下的三年之约,我就退缩了,目光更不敢与之对视,笑道,“是啊,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我一边在努力说服自己:三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沧海桑田转瞬间,短短三年而已,一点都不漫长。
    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他沉默了好久,双手松了又紧,揉捏在一块,脸色微微有些惨白,“那……我便祝你们白头偕老!”
    大概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又开始喃喃自语,像是说与自己,也像是说给我听,“那就好,那就好!”
    “齐修贤,你不用担心我,”我每说一个字,鼻子就酸得不行,眼里噙着泪,脸上却要假装笑意,“他待我很好的,上回的事,他也没有为难,我是心甘情愿的。”
    “瑶瑶,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进宫了,”他双手支撑着桌面,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缓缓朝殿外走去,步子在石槛前停了下来,可最后也只是回望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迷糊,直到消失不见,我才反应过来,跟着跑出去几步,恍然间又想到三年之约,不得已停了下来,蹲下身去,抱头痛哭,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红桑恐我动了胎气,又哄劝了好一阵子,可我只是哭,哭到没气力了,眼眶红红地布满了血丝,哭到夜幕低垂,抬头看星星的时候,都是红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私底下会很喜欢先甜后虐,然后he的小说。不过写的话,可能会吓跑好多小仙女,所以《藏娇》会走甜甜甜的路线,不会像《春深》这么肆无忌惮啦~
    还记得良娣送给谢瑶的那支金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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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齐修贤刚走不久, 陈良娣就来了。我们已经有两个多月都没见面了,她没来,我也不去, 仅仅是因为害怕那晚的事, 成章和会迁怒于她。
    故此我看到她的时候,也是十分吃惊, 忙站起身来将她迎进殿。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盯着我的小腹, 神情复杂, 欲言又止。
    我下意识地垂下手去用衣裳遮挡,笑得也极不自然, 又转身去给她沏茶了一杯茶,“良娣, 你快坐,我们好些日子都没见了。”
    她神情有些呆滞, 很快又缓和了过来,柔声道, “我听闻姐姐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所以过来瞧瞧, 姐姐可还安好?”
    听她这么问, 我笑容也僵了一下,心虚地低下头去, 伸手去掰扯腰间的系带,“是啊!两个月了,一切都好!谢良娣挂心。”
    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良娣虽然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但想必也是难过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子有了孩子,却还要强颜欢笑,说些富丽堂皇的贺词,想想就难过。
    “是那天晚上吗?”她努了努嘴,干笑道。
    对于那个夜晚,我们两个心照不宣,我点点头,说了声是,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
    我用眼角余光去偷看良娣,很显然她握住茶杯的手在轻轻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喃喃道,“殿下很喜欢孩子的,姐姐更要照顾好自己,至于齐助教,姐姐还是忘了他吧,殿下也一定会待姐姐好的!”
    良娣的话,让我面红耳赤,更觉得就像是盗贼一般,窃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还要编织一个天大的谎言,去欺瞒所有人。
    “孩子……其实是个意外,”我真不知道该解释,才会不伤到她的心,尽管这很有可能是徒劳无功,“太子殿下的心里,自始自终都只有你一人。”
    她缓缓看向我,泪眼婆娑的模样,真叫人心疼。我想了想,胡扯道,“我给他带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他难免生气,多喝了几杯,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越说越觉得荒唐,听起来还有点勉强可笑,但我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陈良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但好在神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连那快要爬出眼眶的泪花也慢慢隐了下去。
    我这才觉得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轻吁一口气,又将红桑端上来的瓜果,顺道还有阿娘的蜜饯,一并轻轻推到她面前,冲她笑笑,开口道,“既然他那么喜欢孩子,那你们为什么也不生一个呢,将来宫里也好热闹一些。”
    “姐姐,虽然殿下时常夜宿霜云殿,可他公务繁忙,开枝散叶这事,其实从未上过心。”
    良娣的话,让我心中不由咯噔一下,细数从前成章和待她的种种亲密举动,如胶似漆,实不该到现在,肚子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一时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怀疑成章和是不是在那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可这话,我也实在问不出口,只能胡乱扒拉过杯子,猛灌了几口茶水下肚。
    良娣却突然开口了,“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虽然平日里殿下待我亲近些,可我们并未有过肌肤之亲。”
    她的话让我着实震惊,我时断时续,磕磕巴巴道,“他一直都没碰过你吗?”
    她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地点点头,眼底有些凄凉。
    “会有的,孩子以后会有的。不能像我,孩子的到来不应该是仓促的,你们感情深厚,得好好酝酿,万不能急于一时!”我尴尬笑笑,敷衍了几句,又默默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良娣说这话,倒底是为何意?而我也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当然更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这个时候多嘴提这些做什么!
    良娣心中的悲切似乎更深了,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开口,“姐姐,我替你和殿下高兴啊,你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姐姐以后也不会孤单了。”
    看她神情心酸,我也只能点点头,随手指了指面前的蜜饯,兴冲冲道,“良娣,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快尝尝这蜜饯,是我阿娘的独门手艺,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橙黄晶莹的蜜饯在指尖轻轻站立着,叫人忍不住垂涎三丈,可这时,良娣的神情又好像变了,咬了一小口蜜饯,仔细品了品,问道,“姐姐,这蜜饯当真是夫人做的?”
    我用力点点头,胸有成竹,“自然,这味道也就只有我阿娘才做得出!”
    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她的神情,看不出半点津津有味的模样,难免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太合胃口?”
    良娣把手中一整枚蜜饯通通塞到了嘴里,“没,很好吃!夫人手艺精湛,我今儿可是借了姐姐的福分啊!”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桌子上一小盒蜜饯通通塞到她手里,“只是因为我爱吃,从小到大离不得,习惯了。这些都给你罢,回头我托人再让阿娘给我送一些来就是了!”
    良娣倒没有没我生分,笑着收下了。我们两人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些,顺道留下她共进晚膳。哪想,吃得正欢的时候,成章和却突然来了,衣袂生风,快步进殿,在桌前坐下。
    良娣起身了礼,而我正欲起身时,却被成章和一把给按住了,淡淡道,“你有身孕,不必多礼。”
    我心道:这演戏还演得挺像!人狠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骗,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有他在,我就浑身不自在,本想同良娣说些闺房悄悄话,现在也没了机会。
    对此我颇有怨念,良娣自从成章和落座之后,动筷不多,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笑容,神情也总是淡淡的,可目光总还是不经意会飘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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