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和,要是阿幼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一定不会原谅你。你明知道阿幼离不得我,太后娘娘虽是他的曾祖母,可前些年走动甚少,谈不上有多亲密,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还心存侥幸吗?”
    “我既做了阿幼的娘亲,自然要护他一世周全,”我心中越发不安,试探着发问,“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阿幼的生死,你知道宁王与我爹爹交好,就该想到今日,说到底阿幼不过你们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谢瑶,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当年堂兄把阿□□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会有今日的情形,”他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青筋暴露,“可我真的尽力了。”
    “好!我不勉强,”我点点头,对他失望到了极点,“阿幼也不需要这样一个懦弱的爹爹,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是要以谢家嫡女的身份去同皇祖母理论么?”他疾步上前,再次将我拽了回来,“你去了,谢家真的就脱不开罪责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泪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你去!”
    他松开我的手,彻底沉默了。
    阿幼才会喊娘亲的时候,他不在,开始蹒跚走路的时候,他还是不在,他公务缠身,我也能谅解。可现在阿幼身处险境,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实在难以控制心里的悲痛和怒火,朝着他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下去。
    他是要逼我在阿幼和谢家之间做一个抉择,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很残忍。
    我在宫里躺了一日,成章和也不知去了哪里,自始至终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一桌子的晚膳备得整整齐齐,我却丝毫没有胃口。睹物思人,哪怕是饭菜,我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阿幼。
    红桑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夜色,满脸忧色,劝道,“小姐,殿下也一定不愿意看着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当年留下小皇子,也定是无奈之举,殿下有时候虽性子执拗了些,可心里一直都是有小姐的。”
    “红桑,你不会明白的,”我冲她无奈地笑笑,“良娣那么喜欢孩子,可他偏要把阿幼往我这里送,我以为当年围猎场的事,他早已释怀。没想到,阿幼倒成了他牵制我谢家的一个筹码。爹爹若是别有二心,前些年又何苦为朝廷出生入死?今日之事,谁又能说,这背后不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出戏,否则又怎会那样冷静?”
    除了成章和,我实在不知道谁还会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且能顺顺利利地把这消息传到太后的宫中,并没有留有半点破绽。
    我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三年一过,他就会放我走。明明期限就在眼前了,世上又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他分明就是想困住我,困住谢家。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三日,我在阿幼和谢家之间,来回挣扎,很是痛苦。
    而福康宫那边也丝毫没有半点消息,我让红桑前去打探,前前后后,不下十次,可那边的宫人口风紧得很,根本问不出什么东西。
    因为阿幼的事,多年未犯的旧疾又缠上我。起初是进食的时候,嘴里泛苦,但后来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
    也找过几个御医请过脉,口径都是出奇的一致,说是肝火犯胃的呕吐吞酸,并无大碍。
    只有我自己心里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病起势虽缓,邪气却十分亢盛,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阿幼离开的第四天,宜春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红桑怕我闹心一直未提,倒是我自己起先发现的。
    这事本就牵扯众多,被一些不明真相的宫人添油加醋以后,越发不得见人了,更有甚者胡乱猜疑,阿幼是我和齐修贤的孩子。
    人云亦云,而谣言止于智者,偏偏智者永远会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
    我不去想这种种闲言碎语,和良娣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但我必须得多留个心眼了。
    但我还是等到了那个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那天同往常一样,我让红桑挑了些拿得出手的珠钗发饰,前去打点福康宫的宫女,好从她们嘴里探出点口风来。
    可红桑又纹丝不动地带了回来,哭声隐隐道,“小姐,她们说叫奴婢往后不要去了。”
    我起先想到的便是,那些宫女不愿意再为了一点小贿赂而干这些时刻掉脑袋的事。
    我问红桑,这丫头摇了摇头,唇色惨白,声音打颤,“小姐,小皇孙夭折了……”
    天地间仿佛失了光亮,喉咙间像是被塞了棉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一股血气涌上心头,嘴里泛起一股腥甜,天上的月亮变成了三个。
    迷糊之中,红桑握住我的手,我听见四周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和宫人手忙脚乱的雾影。
    我日日夜夜守着,唯恐福康宫那边有个什么响动,每日睡不安稳,可还是等来这样的结果,叫我怎能不痛心?
    我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觉得身下软绵绵的,床榻在飘,连着大殿也在晃,烛光像是熊熊大火,在眼前铺开。
    我轻声唤着阿幼的名字,耳畔穿来成章和的声音,他同样轻声唤我,没有多说什么,衣服上淡淡的松柏薄荷香,凉凉的,让我清醒了不少。
    我无力抬着双眸,将他从身边推开,“成章和,我不要再见到你!”
    “谢瑶!”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什么,只是低低抽泣,听得我心里更是烦闷。
    我一直迷迷糊糊,辨不清他在哪个方向,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镯子拽了下来,砸了出去。
    玉镯触地,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声音有些刺耳。
    我再次逼问他,“成章和,你难道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吗?”
    他原是想弯腰去拾捡碎玉,听我这么说,不得不停下手来,朝我看了一眼,血红的眸子微微肿着,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待他脚步临近门口时,我又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停下脚步,身子僵僵地现在原地,木讷了好一会儿,才步履匆匆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成章和走之后,我又想到阿幼,整个人都给哭蒙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哭得累了,就稀里糊涂睡着了。
    夜里起风了,还伴着电闪雷鸣,我直直地躺在榻上,双眼空洞,没有半分精气神。
    红桑喂我吃东西,也根本吃不下去,吃了又吐,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阿幼的离世,我一直缓不过来,哭到最后,眼泪也干了,就端着绣架去庭院里,照着秋阳,给阿幼的新衣刺绣,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
    而成章和也再没有出现在宜春宫,期间也有宫人来回过话,冷秋到了,皇上的病又加重了不少,又因为阿幼的事,成章和没少同他起争执,双方精力憔悴,险些父子成仇。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文,这一世不是真正的结局哟
    第59章
    这些话, 我只听一遍,并未往心里去,可后来才发现, 就是因为我的疏忽, 而酿成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
    阿幼夭折不过小半个月,可宫里的一切似乎又大变了样。
    我并不焦虑, 三年期限很快就到,马上就自由了, 可以忘记过去, 好好重新开始。
    景和十六年,秋分才过, 树梢上的叶子落了七成,却在这时, 谢家下入了诏狱,罪状乃通敌叛国, 里应外合,妄图投奔相邻的敌国。
    又因罪状过重, 便直接绕开了三司,由太子主审此案。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一头栽到在地, 手肘磕在门槛上,鲜血簌簌地流, 神情也有些恍惚。
    爹爹一战成名,满腔热血通通献给了朝廷,而今将军不能战死沙场,却恐怕要这般不清不白地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中,实在叫人心寒。
    那我再一次见到成章和, 在议事殿旁边的偏殿之中,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圆领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面对着厚如小山的奏折,目光坚毅,神情淡然。
    他身旁原是有内侍候着,做些研墨添茶的活,在看到我挥手之后,便稍稍退了下去。
    我不是没见过他认真的样子,尽管身边有灯盏为他而亮,可看起来身影难免有些凄凉和孤单。
    我并未多言,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我爹爹是清白的。”
    成章和听到我的声音,这才从书案中抬起头来,目光对视的瞬间,很是惊诧,又慌忙起身,“谢瑶,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又朝四周看了看,空空的大殿内,除了风中扑闪的烛火,再无别的动静。
    “崔绍!”他神情惶恐,怒不可遏地质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下令了吗,为什么她还会知道?”
    崔绍听到声响之后,从殿外走了进来,一时间也答不上话,只是跪倒在地。
    我推开他护在我肩膀上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双唇颤抖,“不关崔将军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可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欺瞒下去?”
    我眼睛刺痛地厉害,身上打着寒战,步子往后退了退,声音发虚,“你一直以为围猎场一事,是我谢家的谋划,我认了,只当我爹和爹他贪图荣华富贵,卖女求荣吧!那阿幼呢?阿幼可是你亲自抱养的,爹爹有没有参与此事,太后不清楚,难道连你也不清楚吗?”
    “爹爹是在为谁顶罪,成章和你良心能安吗?”我道,“为什么是我?”
    一直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崔绍,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成章和一眼,急切道,“娘娘误会殿下了,那日在福康宫,殿下已经澄清抱养一事,与将军府毫无瓜葛。”
    我忍不住嗤笑,“崔将军,你是他的亲信,你说的话叫我如何信服?”
    崔绍没回话了,默默地低下头去。
    这话,叫我怎么信?倘若确有此事,那今日爹爹又为何会蒙受不白之冤?皇帝病重,日薄西山,怕是想借此机会,处置那些功高震主的大臣,好让新帝登基时,不再有任何软肋,亦不不会受制于他人。
    “给我一点时间,”他试图再次走近我,耐心道,“谢瑶,相信我,我保证,岳父大人他会没事的,谢家也一定会平安的。”
    阿幼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应允的,可到后来连尸骸都没有看到。而今又说这话,只是更加叫我脊背发凉。
    是我太傻了,我早该知道的,爹爹当年一时轻信人言,致其恶果,虽及时迷途知返,可毕竟曾经是宁王的旧部,皇上心中有芥蒂,恐埋下来日江山易主的祸根,此番举动,也是理所当然。
    自古帝王无情,我却执拗地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的承诺不过是纸上谈兵,说得多了,也听倦了。我用少有的心平气和同他道,“我要去诏狱里见一见爹爹。”
    成章和见我开口,本以为是得到了我的信任,可听了这话,伸出来拥抱的手也呆呆地收了回去,微微颔首,“好!”
    诏狱阴湿潮冷,爹爹征战多年,身上的旧伤,平日里就见不得一点冷风,更别提身处这样的困境了,我不忍细想,加快了步伐,望能早日见到一面。
    早有两个眼尖的狱卒,远远地瞧见了我们,拦住去路,为首的那个恭敬道,“此乃朝廷重地,闲人不得逗留,太子妃娘娘怕是来错地方了吧?”
    我把成章和的手谕往他眼前一摊,面无表情。
    那狱卒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疑惑,欲言又止。
    跟在我身旁的红桑开口道,“大胆!连太子殿下的手谕都不认得么?还不速速让道。”
    那狱卒一听,气也上来了,“娘娘这是来看望谢老将军的吧?不巧了,两个时辰前,皇上才下过旨,这太子的手谕也不管用啊!”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有意刁难,还是确有此事,只觉肝都要气裂了。红桑同样气愤,抢先一步,喝止道,“放肆!这可是太子妃娘娘,你区区一介狱卒竟敢这般刁难,就不怕太子殿下治你的罪么?”
    那狱卒见红桑气势汹汹,也不敢正面在起争锋,只是摇摇头,心虚道,“并非是小人有意为难,确是上头下了旨的……”
    后半句话,支支吾吾地,也说得不甚清楚。
    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大胆地猜想这里怕是早被人打点过了,冒着杀头的大罪,也要阻止我进诏狱见爹爹。
    若真是皇上下旨,要杀要剐,我也认了,可万一事情并非如此呢?岂不是因为胆怯,又徒增遗憾。
    赌一把,我想。
    红桑同狱卒还在唇枪舌战的时候,我迅速出手,拔出他腰间的长剑,抵在脖子上,“我不想杀人。”
    那狱卒万万没料到我会来这一手,吓得脸色铁青,慌忙改口,“别别别,娘娘息怒,里边请。”
    一进大门,我就撒开步子往里跑,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马上飞到爹爹的身旁。
    当我再看到那张苍老的面孔时,险些就没认出来,脚步滞了一下,收住泪花,强颜欢笑,走了过去,“爹爹,女儿不孝,让你受苦了。”
    爹爹早已没了往日的炯炯有神,衣衫褴褛,垂下几缕灰白色的发丝遮住了灰扑扑的脸庞,手脚被厚重的铁镣困着,步履蹒跚,见我到来,原本灰暗的眸子燃起了一丝光亮,颤抖着声音发问,“丫头怎么来了?”
    一声‘丫头’戳中我内心的脆弱处,努力地憋着泪水,身子发颤,“爹爹,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要怎么能做才能救你出去?爹爹你快告诉我,你一定有办法的。”
    爹爹的眼眶也开始泛红,握住我的手,不住道,“丫头长大了,懂得保护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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