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大赏功臣。
    随着大批平民女兵得到封赏拔擢,齐国迅速进入全新局面。
    这批女兵让齐国女子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不必终生依附父兄与夫家,出生入死去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那是真正的骄傲与尊荣。
    但有些先天注定的事无法回避,不是每个女子都孔武有力,也不能所有女子都去从戎厮杀。
    在有心人的因势利导下,坊间开始自发热议女子读书考官的可能性。
    舆论很快发酵,迅速蔓延至全国。
    无论朝堂还是乡野,大家对“齐女是否也可有另一种活法”的关注之热切,竟导致“太子萧明宣薨逝”的消息成了边角料。
    太子的丧仪不算隆重,举国致哀七日就结束了。
    十八公主萧宝珍被册立为新任储君。
    因齐帝目力已丧失殆尽,精力不济,便命淮王萧明彻为摄政王,率众臣辅佐储君治国理政。
    就这样,齐国于稳中求变,开启了立国以来首次大规模政务革新。
    一个全新的齐国正在被缓慢勾勒出轮廓。
    *****
    自入秋后,萧明彻几乎忙到脚不沾地,每天下朝回府也总带着大量的文书、卷宗。
    可他在岚城被李凤鸣奄奄一息的场面吓够了,如今变得粘人至极。
    不管再忙,只要一时片刻没见到李凤鸣,便忍不住要满府去寻她。
    “萧明彻,你真是猫变的吧?老猫就像你这样,总把小猫叼嘴上的,走哪儿都叼着。”
    李凤鸣没好气地嘟囔着,陪他进了北院书房。
    萧明彻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下颌轻抵她肩窝,心里总算踏实了:“随你怎么说。”
    他的手臂贴着她腰侧伸过去,修长手指慢条斯理翻开一份草拟文书,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
    李凤鸣却没有太大兴趣。
    觑见桌上备了碟浇好花酱的山芋,李凤鸣便伸手去端,余光漫不经心扫过那份文书。
    瞥见“归化入齐”四字后,她讶异愣怔:“嗯?!”
    “怎么了?”萧明彻偏头,见她宛如石化,甚觉有趣,替她先将那碟子拿到一旁放下。
    李凤鸣回魂,双手巴住他的脸挤到变形,眼睛却盯着那文书:“这归化之策,最初是谁提的?”
    “父皇,”萧明彻道,“我已命岑嘉树带人在研判是否可行。”
    李凤鸣默了半晌,哈哈大笑着倒进他怀里,甚至孩子气地蹬了蹬腿。
    “为什么突然发疯?”萧明彻抱紧她,虽满头疑问,却被她感染了笑意,“到底怎么了?你是认为此事不可行?”
    “太可行了!南境国战损失了大量青壮人口,若在此时推行归化之策,可辅助人口快速补充。”
    萧明彻点头,却又不解:“那你笑什么?”
    *****
    世上没有两颗一模一样的脑子。
    但魏、齐、夏同文同种,三国君主面临的问题总是大同小异。
    在应对“大型国战后人口锐减的问题”上,夏国姬平君、齐帝和曾经的大魏储君李迎,竟都想到了“与友邦抢人”的损招,这不是巧了么?
    所谓“归化”,意即‘归服并接受教化’,从律法上正式获得所在国之名籍,余生便以所在国国民的身份存于世间。
    李凤鸣在做魏国储君时,曾就此事命徽政院主司粟琬领智囊反复研判两年,粗拟了流程,连相应该新增或修订哪些律法条款都有所准备。
    可惜徽政院建制尚未完善,储君李迎的路就到了头。
    无独有偶,夏国女帝姬平君也想到了这招。
    在魏齐筹备和亲的那一年里,姬平君已在夏国境内推动舆论造势,意欲招揽旅居夏国十年以上的异国人“归化入籍”。
    万万没料到,如今齐帝也想到这法子了。
    这对李凤鸣来说是个惊喜。“若夏、齐真能成功推动‘归化入籍’之策,就证明我年少时关于此事的想法是对的。”
    大魏前储君李迎在十五六岁时的前瞻性和洞察力,竟已可比肩执政十几年的姬平君、执政三十余年的齐帝,这对魏国那头当初舍弃李凤鸣的人来说,是多么响亮的一记耳光啊!
    “回头我让淳于给你一份细则,”李凤鸣乐不可支地拈了块花酱山芋咬在口里,“不过,这事难在开头。”
    萧明彻颔首轻叹:“对。”
    有些异国人在别国客居久了,确实会生出长留之心。但他们会担心即使归化也难被真正接纳,仍被看做异国人。
    那样的话,就成了无来处也无归途的漂萍了。
    “要消弭他们这种担忧,首先律法上得给他们相应保证,这个我和淳于从前订有条款,你可以参考。”
    李凤鸣咽下那块山芋,见萧明彻已端茶递到嘴边,便就着他的手浅啜一口,这才继续往下说。
    “其次嘛,得有人给他们打个样。大多数人都有从众之心,出现第一个迈出这步的人,后面的人就没那么犹豫。”
    萧明彻放下茶盏,斜眼觑着她:“你?”
    “嗯哼。”李凤鸣得意挑眉。
    她既决心试着与萧明彻携手余生,对“归化入齐”之事当然不抗拒。
    再说了,能亲身实践一桩自己年少时的治国构想是否正确,这种奇遇实在千载难逢。
    “众所周知,我是魏国王女。若归化之策由我和我的家臣起,对客居齐国的异国人来说将是个强烈讯号。”
    萧明彻沉吟片刻,有了新的疑问:“可对寻常百姓来说,你们还是魏人。这如何解?”
    “这不需要解啊,”李凤鸣耸了耸肩,“移风易俗、改变百姓的习惯观念,本就不是朝夕之功。”
    当齐国朝廷和律法给予了身份认同,归化的异国人可与齐民享有同等责权利,时间久了百姓就见怪不怪。
    真正的信任与融合,说到底还是要靠时间。
    萧明彻歪头觑着她:“那,归化入籍之后,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备考!”
    这个答案让萧明彻愣住了。
    *****
    “……分文武考,男女皆可应选。不必再寻贵族举荐,只要通过所在郡县学政司的初考即可进入夏望。各部都会参与取士全程,不再只是大学士院与吏部两方独揽。”
    濯香行后院的二楼雅间内,闻音侃侃而谈,时不时激动得手舞足蹈。
    旁边的钟情也兴奋到小脸泛红:“等到开春,我成年礼一过,年岁就够了,刚巧赶上初考!”
    她们这批小姑娘简直生而逢时,竟赶上这种注定会被载入国史的大变革。
    李凤鸣抿了一口桃花酪,笑道:“那真是恭喜你们了。不过,明年通过三轮取士的人,还得被各部再选,届时要另行揭榜献策。你们想好向哪部献策了么?只剩大半年,得早做准备。”
    钟情哈哈笑:“我和我三哥都去揭金吾卫的榜。武官么,能打、敢拼命是最要紧的,献策也就是意思意思。我不指望一步登天,从小武卒做起都行。倒是闻音,向大学士院献策怕是要愁秃头。”
    “谁说我要揭大学士院的榜?”闻音眉眼弯弯,“听说国子学从明年起就会在京中和各地大开女学,很缺女夫子,所以我准备去揭国子学的榜。”
    齐国贵女素来娇养,闻音小时虽也与兄长弟弟们同在家学受教,但长大后就不太去了。
    这导致她的学养不够扎实,三年五载都补不到真能做学问的地步。
    况且大学士还担负着皇帝智囊的重任,她若揭大学士院的榜,毫无胜算。
    但她的受教程度在普通齐女里已算了不得,去女学做夫子倒是绰绰有余。
    她们因有了全新的奔头,整个人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李凤鸣很为她们高兴。
    说说笑笑间,钟情忽道:“对了淮王妃,听说你家府上的家臣岑嘉树明年也要揭榜,是不是真的?”
    “对,是淮王殿下让他去的,”李凤鸣笑答,“他已经过一次夏望取士,得了士子牌,不必再应前三轮,直接等到揭榜献策即可。”
    闻音追问:“他打算揭哪部的榜?”
    “大学士院。”
    “好险好险。若他也揭国子学的榜,闻音可就多个强劲对手了。”
    钟情笑嘻嘻看向一旁放空走神的辛茴。“那辛茴呢?辛茴准备揭哪部的榜?”
    半个月前,淮王妃李凤鸣率家臣淳于黛、辛茴前往户部归化入齐,濯香行大小掌柜玉方、荼芜也随之跟进,轰动了雍京城。
    当初惊蛰祭典时,钟情曾与辛茴一道保护过太子,见识过辛茴的身手与胆识。
    既然齐国女子都可应考,归化入籍后辛茴考个官做,法理上是完全没问题。
    不单辛茴,淳于黛目前也在备考。就连这濯香行的大小掌柜玉方、荼芜都在准备。
    李凤鸣已做了安排,若明年他们都考上了,这濯香行就会交给度扬斐打理。
    钟情的话让辛茴回神,笑出一口大白牙:“金吾卫。”
    钟情震惊瞠目半晌后,捂心哀嚎:“若在考场上不幸抽到和你对阵比试,我岂不是会被你吊起来打?!”
    “知足吧,你也只是被我吊起来打而已,”辛茴幸灾乐祸,笑得肩膀直抖,“可怜淳于准备揭行中书省的榜,到时得被我们殿下吊起来打呢!”
    角落里捧着《大齐朝纲》狂背的淳于黛抬头,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一改从前的温言细语,嗓音近乎狂暴。
    “辛茴你闭嘴!不要再吓我了!”
    她活到二十一岁,之前可从没想过有一天竟要在考场上和李凤鸣殿下一较高低。
    这段时间她压力大到三魂七魄都快扭曲了。
    钟情和闻音觉得又好笑又震惊:“淮王妃也要应明年的夏望取士?!”
    以萧明彻现今的地位,李凤鸣若真想在齐国出仕,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这位淮王妃当真出人意料,居然要亲自去考官做。
    “新政律法又没说已婚女子不能考官,也没说王妃不能考官,”李凤鸣嘿嘿坏笑,“实不相瞒,我盯着行中书省辖下的市舶司很久了。”
    齐国行中书省辖下的市舶司很妙,既管理各海港设立的海上对外贸易事务,也有专门的大型商船队,以朝廷名义对外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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