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要争储君之位,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林晚……
    宋星遥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入宫为妃,这辈子嫁给三皇子,打的恐怕是同样的主意。
    故事轨迹虽变,但人心难变。
    窗外有风贯入,吹得她打了寒噤,她忍不住双臂环胸搓了搓臂,韩青湖见状起身关窗,最后一缕风从窗缝钻入,吹起韩青湖发丝衣袂,她捋捋了鬓发,问宋星遥:“还冷?”
    宋星遥摇摇头,刚想道谢,忽然鼻头发痒。
    “阿嚏……”她掩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双眉倏尔拧紧。
    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
    从宫里出来,宋星遥神思恍惚地踏上回府的马车。
    自打知道林晚要嫁赵睿崇时,她就觉得整个人寒浸浸的,像胸口塞进了又硬又冷的冰球,上辈子的经历像个魔咒,再度悬到头上。
    马车转眼就到韩府,天已傍晚,阴阴得像要下雨,没等马车停妥,府门打开,就见林宴从府里匆匆出来。
    “林宴。”她唤了一声。
    林宴也已瞧见了她,只道:“你回来得正好,随我回趟林家吧,父亲急病。”
    宋星遥收回下马车的脚,向他招手:“上来。”
    林宴上前一攥她的手,却将人往马车下拉,直接抱进怀里:“骑马比较快。”小厮已经牵来马儿,他不由分说抱着她翻身上马。
    二人一马,往林家去了。
    ————
    林将军是急怒攻心引发的病,毕竟上了年纪的人,在宫里冒雨跪了一宿,又忧怒藏心,憋着情绪在怀,回来之后就倒下,今日正午圣人旨意传出,虽然允了这桩婚事,但带话的小黄门却另传了两句圣人口谕,约是斥他有结党营私之心,有负先帝与圣人数年信任云云,将他气出脑卒中来。
    林宴带着宋星遥到时,已有大夫诊治过林将军,所幸只是轻微脑卒中,经过施针用药已经醒转,眼下正卧床静养。
    路上,宋星遥已经将林晚的事与林宴说了,林宴不置可否,沉着脸与宋星遥进了林将军的院子。
    天刚下过雨,地上的水未干,寒气浸人,林晚跪在院中,面向林将军的屋子,一动不动。林宴拉着宋星遥路过时,她方傀儡般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林宴没有理她,倒是宋星遥的眼神与她的眼撞上,无端端打个寒战。
    林晚似乎冲宋星遥一笑,那笑与那眼,都令人毛骨怵然。
    屋中烛火随着门的开启晃动,照得地上影子微斜,宋星遥跟着林宴踏进林将军的屋子,屋里还有别人。
    “阿兄,阿嫂。”林宴唤道。
    这屋里站着的,正是林家二房的嫡长子林乾与媳妇张氏。林乾与林宴差不多年纪,只大数月,生得有些肖似林将军,剑眉星目很是英武。
    四人匆匆见过礼,林乾便带林宴去看林将军,张氏则携宋星遥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道:“弟妹不必太担心,大夫已经诊过,方子我让人抓回来,药喝过两遍,现在大伯父情况尚稳定。”
    张氏的声音软软细细,很是温柔。宋星遥忙拉她的手道谢,这位堂嫂,便是上辈子林家唯一一个待她亲的人。
    宋星遥走到里屋,林宴早就先一步跪在林将军榻前,正握着父亲的手在说什么,她便也跟上,轻轻往林宴身边一跪,林将军见到她,忙道:“天寒,不必如此。宴儿,快扶你媳妇起来,坐着说话吧。”
    他倚枕而坐,说话有些不利索,舌头似乎捋不直,但条理尚还清晰,人也精神。林宴闻言扶起宋星遥,与林乾夫妇各站一头,只听林将军又道:“今日你们既都在此,我正好有些话要叮嘱。想必你们也已知道出了何事……”
    他欲言又止,屋中静默片刻,反是张氏开了口:“大伯父,不论如何,圣旨已下,晚妹妹与三皇子的婚事耽误不得,现下她还跪在院里,外头天寒地冻,若是跪伤了身体……”
    “随她跪去,做了错事险些害了全族,不过跪上一跪,又能如何?从前她母亲就是太惯着她,才  将她宠出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来。“林将军打断张氏的话,又向林宴道,”宴儿,你妹妹她……是个糊涂人哪!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来,我……”
    见他说着说着又有动怒上火的迹象,林宴忙上前靠着床沿坐下拍他背:“父亲,别说了。阿晚的事,我都知道了。如今事已至此,再伤无益,圣人已对林家有所怀疑忌惮,林家也和三皇子绑在一起,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最好就是三皇子能顺利继位,如此一来林家便能全身而退。
    然而……林宴看了眼宋星遥,宋星遥目光清亮,眸中只有跳动的一簇焰苗。
    林将军摇摇手,喘息数口,才道:“不必!我今天要同你们交代,正是此事。林家祖训,只忠当朝圣人,不涉储君之争,这是保全林家的唯一办法。阿晚既要嫁,我这做父亲的会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该有东西她一样不会少,但是神威军绝非她的陪嫁之物,你们切记切记!”
    他语毕嗽了几声,宋星遥倒了杯茶过来,林宴服侍他饮了几口,他才再开口:“我的身体,怕是不行,所幸神威军已交到林乾手中,也算不负祖先所托,只是林乾资历尚浅,还不足以服众,阿宴……”
    “父亲,我会帮阿兄的。”林宴知道他的意思,忙道。
    林将军点点头,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又道:“林家大房从今日起与神威军割断,日后神威军无需再以大房为主,谨记祖训,倘若日后果然出事,你们记清楚……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林家上下百口性命与神威军,就都交托在你二人手中,记住了……大局为重。”
    ————
    天光渐亮,林乾夫妻早已回去,宋星遥陪着林宴在林将军屋里看护了一夜,到破晓时分方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还没睡清醒,就被林宴摇醒。
    “怎么了?”宋星遥揉着干涩的眼问他。
    “父亲已经睡稳,我们先回吧。”林宴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不用再守守吗?”宋星遥探头看了眼床,床上幔帐全落。
    “不用,父亲身边的老人会照顾他。你也累了许久,我带你回去先歇歇,走吧。”他悄声说着,也回头看了眼父亲,才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门“吱嘎”开启,第一眼所见,还是跪在庭中的林晚。她已跪得摇摇欲坠,听到声响勉强睁开眼,看到出来的人,又是一笑。
    “阿兄……”她开口,第二个词,顿了顿方出,“阿嫂,我还没恭喜你们呢。”
    林宴没有理她,拉着宋星遥快步越过她,她又道:“我也要嫁人了,你们怎也不恭喜我?”说话间,她按着膝盖艰难站起,不再跪地。
    “既然你们今日不愿意恭喜我,那我便等着……等着你们心甘情愿的那天……”她说着甜甜笑出声来。
    林宴仍不回身,一眼未施。
    ————
    回去的路,仍是二人一马。
    宋星遥缩在林宴胸前,被他大斗篷裹着紧紧,双手搂着他的腰,不管马儿如何飞驰,她只倦怠沉睡。
    昨日奔波一日,又整宿未眠,她着实撑不住。
    马儿驰到韩府,林宴解下斗篷,将她连人带斗篷一起抱下,匆匆入府。
    宋星遥依旧沉睡,发髻松去,秀发散了林宴满臂,被林宴抱进了二人寝间。燕檀已先一步将床铺妥,林宴极尽温柔,弯腰将她轻轻放上床榻,转身去扯被褥要替她盖上,不妨衣袖被她攥住。
    林宴疑惑回头,却见宋星遥眉心紧拧,虽然闭着眼,可神色并不好。
    “遥遥?”他回身过来拍拍她的脸,“做噩梦了?”
    宋星遥霍地睁眼,双眸瞪如铃,全不似刚睡醒的模样,她腾地弹坐起来,攥着林宴衣袖的手微颤,只道:“我做梦了……”
    她又做了个梦。
    “你梦到什么?”他忙坐到她身边,将人拥入怀中。
    “我梦到……”她惊疑不定地抬头,手也缓缓举起,掐在自己脖颈间。
    她梦到,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情景。
    她被人掐喉胁持,锋锐的刀刃由后伸来,架在她脖颈上,而林宴……
    “你,就站在我的对面。”
    刹时间,记忆蜂拥而至。
    第109章 公主摄政
    幽沉雨夜, 只有数盏宫灯发出的火光,仿佛无根般飘摇在半空中,耳畔只有自己脚步踩过泥水时的声音, 空气里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她漫无目的的逃,辨不清方向,直到身后一只手突然伸来,紧紧掐住她的咽喉, 将她向后拖去, 她的呼吸陡然停止,窒息般瞪大眼, 余光只瞥见森冷的刀光。
    一柄匕首架到她的脖颈上。
    飘在半空的宫灯忽然化作殷红的眼,像躲在暗处窥探的鬼魅, 四周好像亮了一点,照出大明宫重重叠叠的殿宇轮廓。
    她的正对面, 站着林宴,他身后站着无数人,那些人如俑般排列,静默不动,似乎在等他一声令下, 林宴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说不出话, 与他对视。
    一星冷芒忽在夜空划过, 像她的名字, 由远及近, 从遥远的星化作掠空的箭矢。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看到那支箭, 但她就是清清楚楚,那箭斜来,直刺她的方向……
    梦就断在这里,宋星遥惊醒。
    梦里窒息般的感觉依旧还在,她大口喘气,看着林宴靠近的脸庞,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拂开他的手,转而抱紧被缩到床角,用尽全力呼吸。
    许久不曾浮起的恐惧,随着这个梦突然降临,宛如回到刚归来的那段日子。
    “别碰我。”宋星遥声音变得嘶哑。
    林宴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隐约猜到她梦到什么,手顿在半空,四年时间尚化不去她心底噩梦,如骤然降临的刀刃,扎入心肺,令人呼吸都生疼。
    “遥遥……”他不敢碰她,只能坐在床沿轻声唤她。
    宋星遥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垂的头不再抬起,目光只落在床角一朵繁杂的刺绣上。
    “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们回来四年了,很多事都已改变,不会再与上辈子相同,你所担心的这些也不会再发生。”他见她渐渐冷静,才慢慢开口安抚她。
    “是变了,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是吗?赵睿安回东平,林晚争后……这些都没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走下去,而且,更快了!”宋星遥攥紧被子道。
    “改变不了的是过程,不是结局,遥遥,你纵不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林宴往床里坐去,想挨她近些。
    宋星遥却倏尔抬头逼视他:“过程会有什么不同?林晚若为三皇妃,必助三皇子登位,不论你们愿不愿意,林家都和三皇子绑在一起。你可以放弃林晚,那如果是林家呢?”
    这一世比上一世更加复杂了,因为一个林晚,林家被迫与三皇子赵睿崇绑在一起,虽然林将军发话割裂二者,但在世人眼中,林晚与林家就是一体,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林晚那个疯子,为了谋得自己所求之物,又不知会做出何事?
    她相信林宴不爱林晚,不会再为林晚犯傻,也相信上辈子不是林宴杀的自己,但若将林晚换成林家呢?
    又会如何?
    林宴被她问得一愣,坐在离她数拳之隔的地方不动了。
    并没在第一时间听到他答案的宋星遥撒开被子,飞快越过他跳下床,只道:“这些日子事务繁多,我去公主府住段时日。”也没等林宴回话,但趿了鞋子急步走到外间,一叠声叫唤燕檀,让她收拾日常所用。
    燕檀匆匆跑来,一听宋星遥要去公主府小住,又见林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以为二人拌嘴,满脸疑惑帮宋星遥收拾东西,中间窥个空隙悄悄问林宴:“郎君,您与娘子这是……”
    “没什么。随她去吧,替她将东西收拾齐全些,别缺了。”林宴面无表情站起,转身进了净房,留燕檀站在原地摸不着脑。
    她既觉得呆在公主府比留在他身边安全,那就随她吧。
    ————
    近午时分,天又下起雨来。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丰沛许多,开春以来就没断过。
    成婚半年多,宋星遥又从韩府搬去了公主府,毫无征兆地与林宴分离。
    “怎么?与林宴吵架了?”赵幼珍好笑地盯着宋星遥,晨议时间刚过,众人退出含章阁,只有宋星遥留在她身边随侍,“把本宫这里当成你的避难地了?”
    “殿下,那不是回娘家要被我娘唠叨嘛。您心疼心疼我,收留我一阵子?”宋星遥一边给她端来杯温茶,一边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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