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有一处百年老字号的茶社,茶水不贵,常年又有说书的驻场,因此每日里人来人往的颇为热闹。二人走的有些疲累,捡了个角落叫上一壶茶打算歇歇脚。
    台上的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折扇往手里一敲,道:“你们猜怎么着,那妇人刚刚生产下一名男婴,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伙强人,将那男婴拿包被一裹就抢了出去,妇人和她相公哪里会让,扑上去就要夺回,可到底不是那伙强人的对手,转眼就都死在了刀下。本来的,只是个抢孩子的事情,却弄出来个人命案,可你们不要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那伙强人离开后又再次返回胡家村,见到人就杀,最后还放了把火烧了村子,据说胡家村最后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真是惨哪!”那说书人摇着头,不胜唏嘘。
    台下的人也是又惊又气:“这不是屠村么?得有多大仇多大恨才能干的出来!”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是山贼么?”
    “后来这些人有没有被官府抓到?怎么处置的?”
    说书人将折扇挡在嘴边:“这件事其实到现在也没个说法,据说官府根本没去查,只是草草地将村民一起葬在了郊外荒山上,这原因嘛…不好说不好说…”
    众人哪里许他卖关子,纷纷又打赏了好些银钱,引他继续讲下去,那说书人为难地将扇子一收,道:“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有种说法是讲那天去屠村的根本不是什么山贼,而是宫里的人,因为当时撤的急,有人掉了个宫里的腰牌在现场…”
    苏青桐转头看向云雪岸,只见他面色苍白,藏于袖中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苏青桐见状急忙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离了茶楼。
    “宫里人?”云雪岸摇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们家和宫里从没有交道,为何会扯上这个灾祸?他们为何还要屠村,村里的百姓与世无争,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云呆呆。”苏青桐轻轻道,“我怎么觉得他们的行止像是要灭口…”
    云雪岸震惊地望向她,不置一词,他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样惊天的事情背后又隐藏了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回到江南织造,有人来报说在京城发现了四叔的踪迹。云雪岸轻叹了口气:“他倒是穷追不舍。”转头望向二
    叔和三叔,“既然来了,我们不招呼一下也不够意思。”
    三天后一大早,云雪岸将碧落留在铺内看住苏青桐,其他人等随着他招摇地出了门。碧落坐在苏青桐对面看着她,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苏青桐在屋内来回踱了十几遭,问:“云呆呆他们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要看着我,他们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碧落闭紧了嘴巴,依旧尽心尽力地望着她。苏青桐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你也累了,喝点水。”
    碧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苏青桐无奈道:“你坐了这么久也饿了,我去要点吃的来。”碧落依旧没说话,一个箭步蹿到门口敲了敲门板,门应声开了,一个脑袋伸进来:“要用膳?马上。”
    没过一会儿,桌上已摆了几道清淡小菜,苏青桐扒了两口饭,抬头瞅了瞅依旧杵在原地的碧落,纳闷道:“你不饿吗?过来一起吃点。”
    碧落还是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苏青桐支着头:“既不喝水也不吃饭,你是要成仙么?”她夹起一块红烧肉递过去,“来吃一口,没加过蒙汗药的。”
    碧落突然被自己呛住,咳个不停。
    云雪岸一行招摇地在闹市绕了一圈后,转而向城东而去。城东多山,人烟稀少,愈往前走愈荒凉,有隐隐的危险气息渐起渐近。云雪岸面色无波,骑在头一匹马上缓缓前行,握着剑柄的手心已微微出汗。附近林中忽然有亮光闪过,细碎整齐的脚步在迅速靠近。
    来了。云雪岸和帮中兄弟迅速聚拢,持剑而立。有个久违的声音响起:“云儿,别来无恙啊!”
    “四叔气色不错。”云雪岸冷冷道,“这么快就能找到我,可见确实很挂念我。”
    四叔仰头大笑起来:“想不到仅仅几月不见,云儿也会开玩笑了,有长进有长进。”他“倏”地收起笑容,“我确实很挂念你,我天天想的就是你为什么还不去陪你爷爷?”
    云雪岸的眼睛蓄了怒意,仿佛凝结了寒冰,一触即发。四叔看着他继续道:“怎么不说了?你这个孩子还是胆子小,我看着你长大怎能不了解你,所以你何必去做这个帮主之位呢?你若是肯退出青竹帮,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云雪岸浅浅一笑:“四叔对云儿真是不错,倘若我不
    愿意呢?”
    “不愿意?”四叔突然拔刀袭来,“那就做刀下鬼好了!”刀在近前突然被生生隔开,云雪岸的剑迅速出鞘挡住了攻势。四叔一愣:“以前就听说你其实是块练武的材料,如今才算信了,竟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有如此大的精进!”
    四叔不敢小觑,一声唿哨下招呼了几十个人一起迎战,两方人杀得不可开交,一时胜负难分。四叔求胜心切,嚷道:“你若是交出权杖我必不会再为难于你!”云雪岸并不答话,带领着青竹帮众人且战且退,渐渐退到了一处狭窄山坳处,四叔不疑有他,一行人也悉数入内。山坳中怪石遍布,进入山坳不久,四叔便发现自己的敌手如同有了法术一般,一个个竟仿佛凭空消失了。四叔自知入了圈套,急急喊了声“撤”后便向外退去,不料来路已断,不知从何处又冒出许多青竹帮的弟兄来,将四叔等人团团围住,转眼便被一一制服。
    “你居然使诈?!”四叔未想到竟会中了圈套,十分不忿。
    “使诈不是四叔你的家常便饭么?”云雪岸走近他,
    “我不过活学活用罢了。”云雪岸回头示意:“全部绑了带走,回去按帮规处置。”
    四叔垂着眼,也不挣扎,任由他人将他押出山坳。刚刚行至平坦地方,四叔藏于袖中的手中突然多了几根银针出来,指尖发力银针带着风声直逼云雪岸后颈而去。
    就在银针行将触到云雪岸时被横空飞出的几枚碎石给隔了开去,其中一支银针调转方向,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四叔的眉心,银针带毒,四叔甚至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而亡。
    一身着杏色常服的男子策马从一旁的山林中走出,他皱着眉看了看已经死绝的四叔,冷言道:“竟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如何能在江湖中立足?”
    云雪岸抬眼看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楚的贴身侍卫平琮。云雪岸连忙下马,上前抱拳道:“原来是平大人,刚才多谢救命之恩。”
    平琮坐在马背上疑惑道:“你们来了京城?”顿了下继续道,“苏姑娘也一起来了?”
    云雪岸呆了呆,一时没有回答,平琮也没追问,将手掌一摊,一枚青竹叶赫然出现:“刚才捡到的,是你们掉
    的吧?”
    第106章 相思引
    云雪岸安排好帮中事务回到江南织造时,苏青桐还在拿着一块驴肉火烧苦口婆心地劝说碧落:“虽然上次拿下了蒙汗药的菜给你吃是我不对,但是同一个伎俩我一般不会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所以你犯不着和吃的过不去嘛,这次是让你看我一天,下次万一是三天怎么办…”
    碧落憋屈地看了眼吃食,又憋屈地将头扭向一边。
    房门在这时轻轻叩响,云雪岸云淡风轻地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兢兢业业的碧落笑道:“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吃食,我命他们做的,你且放心去吃点吧。”碧落这才回复了生气,一溜烟跑了出去。
    云雪岸转过头看着苏青桐:“你看,碧落都把你当做洪水猛兽了。”
    苏青桐蹿过来:“谁让你找人看着我的。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有多担心你,你去了哪儿?”
    “设了一个局,然后引四叔他们入了这个局。”云雪岸虽然面色稍显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许久未见的轻松。
    “那…成功了么?”苏青桐惴惴不安,紧接着问道。
    云雪岸笑起来:“我现在能坐在这儿喝茶,你说呢?不过——”云雪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次还见到一个人,平琮。”
    苏青桐啃着驴肉火烧的动作慢了下来,半天含糊地回了一声:“哦——”
    “他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问你是不是也来京城了,另一件是告诉我们他捡到了青竹叶。”云雪岸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青桐被噎住,惊道:“他捡到青竹叶了?那他会不会告发我们?!”
    云雪岸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平琮既然明面上说了出来,我估计他不会做那样的事,再说真正的青竹帮并非叛党又有何惧呢?倒是你…”
    “我怎么…”苏青桐脸一红,心下已经明白云雪岸所说的意思,遂闭了嘴不再吭声。
    云雪岸看了看她笑起来,转了话题道:“好了,我去休息会儿,今日太累了。”
    “云呆呆。”苏青桐嗫嚅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那个楚公子到底是谁?”
    云雪岸在门前站住,轻轻道:“你的心事,若是愿意告诉我你自会告诉我,我不会去问,等你愿意了我会倾听。”
    仅仅过了一日,江南织造接了笔大生意。平琮亲自带了负责采办的宫人来到江南织造,道是宫里以后的布匹绸缎便全部从江南织造订购,此次各式均订一批,三日后送入宫中。货品虽要的不少,好在江南织造有足够存货,三日内赶出这批货物倒也不难。只是平琮还提了一个要求,三日后要苏青桐亲自将货物送进宫去,且只能一人进宫。苏青桐觉得很为难,走到平琮面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平琮却欠身道:“姑娘,这是旨意。三日后会有轿子来接姑娘。”
    云雪岸默默地整理货品,下单赶制,一切似乎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苏青桐跟在他后头也不说话,只是来来回回地走,云雪岸被她绕得头晕,停下手中的活计道:“不想去?”
    “嗯。”她咬了咬嘴唇肯定道。
    “那便不去。”云雪岸继续道,声音温柔坚定。
    苏青桐扬起脸:“可是他们势力很大。”她伸开双臂
    比了一下,“比这个还要大许多,我们恐怕得罪不起。”
    “大不了离开京城。”云雪岸拿起一匹布仔细查验,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不过,有些事情总是要了结的不是么?回避不是办法。”
    脖子上的赤玉冰凉似铁,苏青桐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好,我还是进宫去一趟吧。”
    “我陪你去。”云雪岸的声音温润和暖。
    三日一晃而过,布匹绸缎装了满满两辆马车。一顶软轿一大早便停在了江南织造门口,苏青桐入轿后,车马便缓缓前行起来。云雪岸一路陪伴左右,直到行至宫门。
    苏青桐自上了轿子后便始终心乱如麻,此次进宫,明着说要交货,可这明摆着是慕容楚找的一个借口,她一人进去若是再被找个理由留在宫中,她恐怕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帘外便是云雪岸,她突然觉得不舍,升起一股难言的生离之感,面对云雪岸,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她怕再也不能见到他,再也不能伴随他左右。从前总觉得自己心内有着放不下的哀伤,即便再见慕容楚已能平静如斯,她也仍然认定自己心如止水。因此,即便他为她过血
    换命,她也一直以为云雪岸之于她,是个生死之交,至诚好友,却不想如今倏然面临分别,她的心猛地痛了起来,除了痛还有着许多心酸。
    她,舍不得他。
    然而这些情绪尚且没有理出个头绪,软轿已到了宫门之前。苏青桐神色复杂地挑帘下轿,见到站在不远处的云雪岸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苏姑娘,是时辰进宫了。”身后响起侍从冷冷的声音,“请不要让奴才为难。”
    苏青桐住了脚,向云雪岸轻轻点了点头,云雪岸回了一个温暖的笑,道:“我等你。”
    红墙绿瓦,宫苑深深。慕容楚便是在这样的地方过了人生中二十个春秋,看过太多悲欢,忘了太多该忘不该忘的人,直至今日,他却还记得她。
    侍从带着苏青桐走过长长的回廊,一直走到一座清净小院前,小院门前写着“庭芳阁”三个字。侍从将苏青桐领进院中,道:“苏姑娘暂且在此等候,奴才去取货款。”
    见侍从退下后,苏青桐有点好奇地打量面前的院子,
    院中一角种着新梅,清新雅致。一间主房,两间分列,应是偏厢房,看摆设似乎是嫔妃的住处,只是这些房子都是空着,但看上去十分整洁,应是日日打扫。
    苏青桐正出神间,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姑娘的货款拿过来了。”
    一转身,站在面前的是身穿暗色常服的慕容楚:“青儿…”,他说,眼里满满的温柔,“好久不见。”
    苏青桐没来由地惊慌一瞬,脚下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慕容楚有些诧异,道:“青儿,你…怕朕?”
    苏青桐作势要下跪行礼,被慕容楚一把捞起:“你和朕不必生分至此。”慕容楚重又回复温柔神色,“青儿与朕有多久没见了?”
    “几、几个月吧。”苏青桐结巴道。
    “只有几个月么?朕怎么感到已经过了几年那么漫长?若不是平琮告诉我你来了京城,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慕容楚的欣喜溢于言表,看着苏青桐的眼睛亮亮的。
    “对了青儿,你看你可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摆设?”慕容楚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拉着苏青桐来到房前,喜滋滋地
    指着屋子问道。
    苏青桐随意看了一眼道:“挺清静的,不错。”
    “那么青儿可愿意来这里住?”慕容楚期期地望着她,“这样朕天天都能看见你。”
    苏青桐咳了两声,将头转向别处,道:“那个,货款什么的,可以给我了吧,我拿了货款好出宫去了。”
    慕容楚浑身一震,拉住苏青桐道:“你还在怪朕?不肯留下陪着朕么?”
    苏青桐挣了挣没有挣脱,有些气结:“陛下是要强抢民女么?陛下再不放手民女可就要用嘴咬了!”
    慕容楚一惊之下松了手,皱着眉道:“青儿,你可知寡人只要一句话,你便再不能出宫了么?朕想留你多久都可以,就留在这庭芳阁,做朕的女人!”
    “陛下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样,不过你困住我的人又有何用?不过一个躯壳而已。”苏青桐声音冷肃,从没有想过自己与他竟会走到如斯程度。
    慕容楚似受到伤害,心有不甘地上前捉住苏青桐的双手:“青儿可是怕朕不能一心一意地对你?朕跟你保证只要你入了宫,朕从今往后不会再宠爱其他的女人。”
    院外的侍从探头探脑了半天不敢进来,慕容楚正心中烦闷,正巧瞥见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什么事?鬼鬼祟祟的还不快点滚出来!”
    侍从连连应声,躬着身上前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淑妃娘娘问您这会儿可要去用膳?”
    慕容楚不耐烦道:“没见朕这会儿有重要的事要办吗?”
    那侍从有些为难:“可,可…”
    “可什么可?”慕容楚怒道,一脚踹过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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