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砀轻笑一声,这才将馄饨碗挪过来,继续满条斯文的继续吃着。
    不知是他有意撩~拨她在先,还是她心底对他有所改观,季迎柳竟罕见的收敛住作弄他的心思,认真思考起他和她的感情。
    之前她被能预知前事的噩梦困扰,怕被性情大变的沈砀囚禁折磨,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失去,从未认真想到她和沈砀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她不敢试探,不敢去往下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贴近沈砀,真的爱上他。而他们之前隔了这么多的事,沈砀真的会放下心中芥蒂,毫无嫌隙的娶她吗?
    她的父皇,口口声声说为她筹谋,承诺要恢复她公主的身份,她左盼右盼,到头来却盼来却是空欢喜一场,和彻头彻底的利用。
    她的表哥刘辅亦,口口声声说爱她,可却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予她最致命的一击,逼的她走投无路。
    她所信,所爱,所值得托付的人,都一个个的利用她,背叛她,她实不敢再拿出自己的真心做赌,去交换别人的真心。
    尤其这个需她交换真心的人,沈砀。
    思及此,她敛住心思轻声道:“沈砀,你玩过藏勾吗?”
    沈砀正低头吃她碗里的馄饨,闻言一怔,放下筷子,诧异道:“玩过。”
    季迎柳用手指在桌案上画圈圈,头也未抬的继续道:“好玩吗?”
    藏勾是闺阁女子玩得游戏,在大淮贵女们聚在一起宴饮时经常玩,他小时候跟着她娘经常去宫里和父亲同僚的府上无聊时被同龄女~童拉去玩这玩意,自是玩得非常好,而季迎柳生于乡野,整日发愁生计,许是从未玩着这些,他思索一番,认真道:“你若不会玩,我以后可以教你。”
    季迎柳听后却双眸一弯,笑了。
    她抬起头看他,眸底幽深如同一汪深潭,“这并非是我会不会玩藏勾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无论品行,喜好,还是身份地位。”
    沈砀眉目一沉。
    “你先听我说完。”季迎柳却似知他想说什么,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按着,继续望着他道:“就如这碗馄饨,与你而言,只是一碗难吃的难以下咽仅供果腹的食物,可能毕生都不会尝一口,而于我而言却如同珍馐。”
    “我幼年时,我养父的手臂被人折断,不能再替人看病赚钱,家里的存银很快就花完了,我娘怕我们一家三口饿死,便给人缝制衣裳赚点小钱维持生计,可便是这样,家里的米缸从来都没有超过一斗米的时候,我喝的米粥,都是早上熬好后吃完一碗,中午和晚上再吃的时候,兑了水的,你见过这种饭吗?”
    沈砀再次怔住。
    季迎柳抬起覆在他手背上的手,令他看她画在桌面上的画,“就如这幅画。”
    油腻腻的桌案上画了一只碗,碗底薄薄的一层米粒,上面画的全是汤水。
    季迎柳依旧笑着,眸底清亮的如同枝头挂的一轮皎月透着亮光,“我那时候饿得很了,就时常想若谁给我一只馒头吃就好了,我有了馒头吃,身上便有力气,有了力气我便可以如我娘一般给人干活赚钱,贴补家用,家里也不至于这么清贫。”
    “后来我父皇找到了我,说要带我回宫里做公主,我一口答应下来,不是为了公主尊贵的身份,却是为了那一口他嘴里承诺的给我的一口吃的,我全家不至于饿死。”
    沈砀不知怎的,心头忽觉得空落落的,仿似这些日~他刻意不去想,去掩盖的事实被人忽然揭开一脚,他心头一紧,沉声道:“我不会让你过这种日子。”
    “我知道你不会。”季迎柳却轻声道:“可这并不是我想说的意思。”
    “你和我的出身,人生经历都不同,这样的我们就算勉强凑在一起,也会有诸多波折,不会幸福的,不如顺其自然,这样不好么?”
    沈砀这次总算听明白了。
    她这些天对他刻意讨好,并非是渐渐的接受他,而是时时刻刻想着如何不触怒他,离开他。
    而今日~她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也是存了这层意思。
    他强敛住怒意,沉声道:“柳儿,你这算是拒绝我吗?”
    季迎柳望着他眸子闪烁,抿着唇并未吭声。
    而她心底也是想让沈砀想通,他们再怎么看着恩爱,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与其这般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任由这么下去,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
    许久,沈砀反握她的手,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知你不和我在一起的疑虑是什么,可我却知道自己非你不可,至于你的出身,喜好,人生历程,我以前不知道的,我会试着了解,但若你存了想离开我的心思,你想也不要想!”
    沈砀说话,不等她反应,沉声朝店外道:“来人,护送小姐回府。”
    季迎柳说这番话之前便知沈砀会是这等反应,但她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望他能想通,眼下得了这答案毫不意外。
    她轻叹口气,从桌案前起身就要随入内的暗卫离去,路过沈砀手边时,沈砀却忽握着她的指尖,轻笑着对她道:“ 不用他们,我亲自送你回去。”
    态度竟和以往并无二致,根本看不出他已然动了怒。
    可他却是那么骄傲的人,却屡次这般低声下四的讨好她,她岂能不动容,季迎柳喉头似被小石子堵着,不上不下的,许久道:“好。”
    ........
    待季迎柳走后,隐于混沌店外人群中的两个男子从隐蔽出走出来,一人负手而立低声道:“刚才你听清楚了吗?那女子是不是叫季迎柳?”
    “是,属下没听错,半年前潜入沈府,做沈砀小妾的女子名字也叫季迎柳,两者应该是同一个人。”另一名个头较矮的男子道。
    “好,赶紧回去禀告主子找到人了。”
    半个时辰后,淮南王府里。
    淮南王正端着一个药碗,盯着淮南王妃喝药。
    淮南王妃却并非如以往那般和他嬉笑打闹,却只怔怔的盯着药碗垂泪,低泣道:“你告诉我,她还活着对不对?对不对?我今天在太后哪儿看到的人,是不是她?”
    淮南王自是听懂了淮南王妃嘴里的“她”是谁!淮南王叹口气,将手中药碗搁下,哄慰道:“半年前新皇登基时,已经把她给处死了,你忘了?当时我还去乱葬岗将她的尸体偷偷运回来让你看,她犯了那么大的罪,就算新皇有意饶过她,她带人抄了沈府,背叛沈砀,沈砀会饶过她性命吗?”
    “雪芙,你也想开一点,逝者已矣,不要再往心里去了。”
    名为雪芙的淮南王妃掩面哭泣:“我怎能不往心里去?我十月怀胎生下她,连一眼都没看过,便被我爹抱走扔掉了,后来宫廷巨变,我有幸从你嘴里得知她没死,被皇帝认养回来入了沈府给沈砀做小妾,我想将她接回来,可.......可我知道的时候太晚了,没救回她的命。”
    淮南王见她情绪激动,忙将人搂入怀里,“这都是命,你也无需自责。”
    “都是我,是我不好,当年我应该生下她后,就将她狠心送走的,不该被我父亲发现,或者,若我当年勇敢一点,带着她离开杨家远走高飞,那么她也不会受这么多的磋磨,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你别哭,小心旧疾发作。”淮南王忙拍她后背。
    淮南王妃杨雪芙,当年生下季迎柳后,被世俗家族不容,被自己的父亲逐出杨家,当时正值寒冬腊月的,她在寻找季迎柳的途上染上了风寒,病倒在一所破庙里,被路过的淮南王所救,领入府里将养着,可本就孱弱的身子却自此落下了病根,常年要用药材将养身子。情绪激动时,便会发病卧床不起。
    她忙敛住哭声,哽咽道:“我这个做娘的真没用,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就在此时,一名随从从外面快步入内,低声对淮南王妃道:“王妃查到了,今夜沈逍遥侯身边跟着的女子名讳就是季迎柳。”
    淮南王一怔,淮南王妃震惊的霍然从床榻上起身,“你可查清楚了?”
    第63章
    这厢。
    自这夜起, 沈砀依旧如往常那般时常亲自接季迎柳从药店回府,再不提及让季迎柳嫁给他的事,季迎柳乐的清闲之时, 每每见沈砀,不知怎的竟莫名心虚。
    这好比她面前放着一张饼, 她之前明明不饿, 却被人硬塞着要吃饼,如今塞给她饼吃的人终于不再强迫她了, 甚至比之前对她更好, 她应该觉得轻松自由才是,可却觉得自己白白拿了他的饼子, 吃的也不理直气壮, 更无法回报他。
    “迎柳, 你当真不考虑嫁给侯爷吗?”陆果是最了解季迎柳的, 见她时常望着一处发呆, 便寻周围没人时,悄悄问她一句。
    季迎柳正吃着晚膳,闻言一怔, 须臾重新用筷子夹菜, “我现在不考虑这些。”
    “也是, 嫁人生子毕竟是终身大事, 他之前那般逼~迫你,你可不能草率答应。”陆果说完, 皱起了眉头:“不过, 我还是想让你认真考虑一下,药铺的事有我和玄夜忙,最近你若不想去药铺就别勉强自己, 别去了,好好的待在府里。”
    因刚过完春节,天气乍暖还凉,季迎柳这几日总感觉胸腹间有一股郁气似的堵着,心里难受,似肺疾隐有发作,便不大去药铺学医了。
    她也没推辞,笑道:“也好。”
    晚间吃完晚膳,季迎柳早早的上榻准备歇息。
    沈砀大步从外面回来,见他入内,季迎柳忙下榻去迎他,沈砀俊眉一扬,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坐在小榻上,亲她脸颊:“吃晚膳了没?”
    季迎柳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还隐隐混有女子身上的胭脂味,想也不想的脱口道:“你去哪了?”
    沈砀眸子闪烁,“去应酬了。”
    如沈砀这般的权臣,平日有应酬再正常不多,而男人应酬时,避免不了女子在旁作陪,以往沈砀也时常有应酬,她也没在意,可今日不知怎的,她听到他去应酬,脑中忽然闪现那些达官贵人应酬时酒场的情景,心头竟不太舒服。
    她从他怀里挣出,走到门口吩咐下人上晚膳。
    她晚上吃了一些,并不怎么饿,饭菜上来后并没吃两口,反观沈砀,他似好几日没吃饭一般,不停的往嘴里扒饭,一连吃了好几碗米饭才放下碗筷。
    季迎柳耐着性子,等他吃饭,这才打发人走:“我要睡了。”
    沈砀这几日确实是忙,今日好不容易腾出点时间想多和她亲近一会儿,就要被赶出屋,自然不想走,他将季迎柳抱~坐在小榻上,用下颌新长出胡茬子蹭她脸颊,咬牙道:“你这没良心的。”
    季迎柳闻言,并未如平常那般打趣他,反而肃着一张脸,不咸不淡的道:“既然嫌我没良心,侯爷大可去找有良心的女子去。”
    说着就要拍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出。
    这是醋了?
    沈砀黑眸一转,忙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低笑道:“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怎会去找旁的女子。”说罢,似怕她不信,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在她面前摊开,凑在她耳珠旁哑声道:“我可是你的兰兰,你不要我,我还能去哪?”
    而他摊开的画卷,正是前几日~她送给他的画像,上面一丛兰花上,画着一只蝴蝶,是她为了出府给沈砀表忠心用的,季迎柳杏面倏然一红,低斥他:“油嘴滑舌。”
    沈砀见她眉目舒展,已然没有方才隐隐不悦的意味,心神一荡,亲了亲她唇角,又从怀里掏出木偶来,“送你。”
    那木偶有手掌那般长,雕刻的栩栩如生,尤其是脸上那双眸子几乎和她真人一般,令她一眼瞧出这木偶便是她本人。
    季迎柳脸上刚退却的热意忽卷土重来,她诧异的看沈砀一眼。
    沈砀轻咳一声,颇不在然的道:“这几日我闲来无事,亲手雕的。”
    “你雕这个做什么?”季迎柳诧异极了,沈砀可不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儿,寻常朝事都忙不完,不可能空暇时琢磨如何雕小玩意。季迎柳一怔,未接。
    “想你时,可以掏出来看一眼。”沈砀肃着脸答道。
    沈砀想她时,从来都是登堂入室的来找她,什么时候这般偷着藏掖着了?季迎柳险些被他取~悦自己的话骗过去了,她双眸一弯,接过木偶,忍着笑:“那我还该谢谢侯爷喽,时时刻刻将迎柳放在心里。”
    沈砀本就存了取~悦她的心思,见将人哄好了,立马顺杆子往上爬,亲她的唇,边解释道:“今晚我去见了淮南王夫妇商议事情,并不是你想的在风月场应酬。”
    季迎柳本也没想着他会解释,一怔,脱口道:“你去见他们做什么?”
    “有些要事商议。”沈砀眸色闪烁,却支支吾吾的含混过去。
    他自是不会和季迎柳说,淮南王妃见到他便问他要季迎柳,他听了淮南王解释后,才恍然大悟得知淮南王妃便是季迎柳的生~母,她得知他将季迎柳藏在府里金窝藏娇,气的恨不得将他扒一层皮下来,劈头盖脸的扇他一巴掌,若非淮南王拦着淮南王妃,恐怕淮南王妃打死他的心都有了,而他衣裳上沾的胭脂水粉味,便是淮南王妃打他时弄上的。
    “是因为上次药店的事找你吗?”季迎柳自然不知沈砀所想,忙问道。
    “不是,是私事。”见她关切他,沈砀心头快活,连带前几日被她拒绝的失落也一扫而空,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季迎柳身子蓦的一僵,随即身子渐渐软下来,承受他的唇。
    他的唇冰凉,却似带着某种魔力引她沉沦,季迎柳头脑渐渐发昏,紧攥着他的衣襟,等从这一记深吻中醒过神来时,已被沈砀放在榻上。
    她心中一惊,忙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沈砀已俯身下来,嘶哑着音吻她的唇角,喘息道:“柳儿,你喜欢我么?”
    说罢,不待她反应,霸道的再次吻住她的唇。
    ..........
    次日一早,季迎柳浑身酸痛的从榻上起身,沈砀却破天荒的没去上早朝,反而睡在她身边,见她要起床洗漱,长臂一捞将她捞入怀里抱着:“再陪我睡一会儿。”
    季迎柳和沈砀曾是夫妻,从弘县回来后,有数次和沈砀做过最亲密的事,身为女儿家的脸面该丢尽的都丢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闻言扭头枕着他臂膀,闭目补眠。
    可昨夜沈砀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折腾她一夜,和以往疼惜她的态度大相径庭,季迎柳心底存疑,可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问出来,她想了想,迂回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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