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笑而不语。
    参将什么的,她不敢说,但也确实要感谢雪藻。他的倒戈,的确帮了他们很大的忙。否则凭他们对苏含章的了解,恐也难这么快将他逼迫至此。
    壶里头的茶水干了,春信起身去厨房续。春纤恐她把茶壶打翻,也起身跟了过去。
    屋里只剩沈黛一人,坐在日影斜晖里。
    金色的夕光长长铺陈在外间的积雪上,碎开千万点跳动的光,像孩童在打水漂。沈黛不禁想起小木屋那日,戚展白背着她走在湖边,有恍若隔世之感。
    倘若时间能永远定格在当时,那该多好?
    剪子不慎裁到了手,她惊呼一声,将受伤的指尖含在嘴里,低头瞧手上的窗花。血没滴上去,她松了口气,抬袖抚了抚。
    她从前没做过这个,这两日才跟春信现学的。因着过年,旁人大多爱剪些喜庆的花样,譬如福字什么的,她学会后,就爱剪戚展白的小像。
    起初,她怎么剪也剪不好,不是鼻子歪了,就是眼睛斜了,完全没有他半点神/韵。现在练习多了,技艺倒是精进不少,剪完一个模子拿给春纤她们瞧,她们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今积累起来,已经有小十来幅了。
    就是不知道,她要积累到几幅,才能换回一个真正的他。
    应当快了吧,照他目前的速度,过年前凯旋,也不是不可能。
    沈黛心中涌起一阵希冀,取来一个雕海棠浮纹的木匣,将这幅小像也放进去。
    “快回来吧,小白。”她心里默念着,嘴里也不禁说出了声。
    “沈姑娘如今的手艺,的确是精进不少。”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黛回头,见锦瑟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端着茶点,小心翼翼地摸索进门,“方才在屋外遇见春信她二人,她们还有旁的事要做,我便代替她们将这东西送来,姑娘介意吗?”
    “怎会?”沈黛莞尔,起身去接漆盘。
    “该是我们谢谢夫人才是,上回若没有夫人帮忙,我和王爷,还有爹爹他们都要遭那秦济楚暗算。还有这次,若不是夫人接纳,恐怕我要领着我那两个丫头露宿街头了。”
    见锦瑟行动困难,沈黛习惯性地要去扶她,手心擦过漆盘的边沿,有种奇异的黏腻感,抬起一看,心顿时在腔子里狠狠一蹦。
    血!
    竟然是血!
    哪里来的?谁的?
    沈黛愕然抬眸。
    视野里,面前的女子还蹒跚着,拿手和足尖探前面的路,脸上带着馨馨的微笑。
    沈姑娘如今的手艺,的确是精进不少。
    她看不见,又是如何得知,她手艺精进不少的?这茶点是从春纤她们手里接过来的,那她们现在人在哪里?
    一阵恶寒猛然顺着背脊游走而上,直冲天灵盖,沈黛不由屏住呼吸,十根指头紧紧扣住盘沿儿。
    屋内气氛略有凝滞,锦瑟注意到了,侧过半张脸,笑问:“沈姑娘怎么了?”目光依旧空空,语气却夹杂了些许寒凉。
    “无事,就是有些想家了。”沈黛笑笑,答得从容自然,若无其事地将漆盘放在案头,只拿眼梢余光扫向窗外。
    屋外有戚展白留给她的暗卫,但为了不打扰她的正常起居,无传唤,他们不会出现,更不会随意窥探她的屋子。
    要马上出去。
    出去,才是最安全的。
    “我忽然想起,早间的时候,我把一本书落在院子里,这会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叫雪给浇坏了。夫人且先在这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沈黛歉然笑笑,一副对自己的粗心甚是无奈的模样,边抱怨边往门口走。越临近屋门,她呼吸越发急促,全身的注意力一分为二,一半在门上,一半在背后那人身上。
    只差一步,她就能触摸到那半掩的大门,手抬到一半,一只柔荑先一步从她耳边擦过,将门缝投落在她身上的一线天光完全合上。
    伴随“吱呀”一声清脆的木头闭合声,她后腰被一尖锐之物冷冷抵住,稍有妄动,哪怕只是出个声儿,都会演变成血溅五步的惨案。
    额汗顺着面颊滑落,她强自压住狂跳的心脏,微微侧头,眼尾余光里,宇文沁撕下人/皮/面具,正掀着半幅眼皮懒洋洋对她笑:
    “沈姑娘,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昨天的更新,晚上会有二更。
    上一章已经被改得完全失去灵魂了,好难过_(:3」∠)_
    第56章
    漆黑, 颠簸,窒闷。
    一路上,沈黛被束缚了双手双脚, 堵住了嘴, 眼睛也罩上了黑布。
    她不知道自己现下在哪儿,更不知他们要带她去哪里, 只知自己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耳边有交替着水声、市井人声、甚至还有风雨声......
    天旋地转的感觉搅得她腹内阵阵作呕,只能靠十根指头深深掐进掌心肉里的疼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不害怕是假。
    宇文沁的匕首刚抵上来的时候, 那触感宛如毒蛇贴着她后脊“嘶嘶”吐信,她脑海也确实有那么一瞬是完全空白的。
    可他们到底是没有动手。
    不仅没动手, 甚至还因为着急离开,都没时间取走春纤她们的性命。
    看来, 戚展白的确把他们追逼得很紧,以致于他们不得不通过战场以外的方法,迂回着来对付他。既如此,至少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对她动手。
    再一细想, 苏含章挟天子以令诸侯,已是险中求富贵,乃不得已的下策, 而今又来绑架她, 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能将他们威逼至此, 那此时此刻,母亲他们,还有戚展白,必然都是安全的。
    想通这一点, 沈黛心头的恐惧便散去不少。
    旁的事已无甚好担忧,眼下,她只需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的夫君,她的小白,他是人人敬仰的盖世大英雄,是大邺战无不胜的神,旌旗之上,一个“戚”字便足以叫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对付区区几个宵小毛贼,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眼前眩晕的漆黑迷雾里,缓缓浮现出一抹立马横刀的身影,玄甲白缨,湛然若神。沈黛不由扬起嘴角,四肢百骸不断涌起力量。周遭环境潮寒,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腹内的恶心感亦随之缓和不少。
    接下来几日,马车走走停停,沈黛也随他们,一会儿在马车上颠簸,一会儿又被赶下马车,关押在房里,有时是民舍,有时就只是马棚,唯有一点不变——
    她的双眼,始终被蒙着。
    他们并不希望她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
    可即便如此,沈黛仍旧能猜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一定是帝京。
    因为苏含章在那里,戚展白也在那里。
    二十年前,他二人的命运轨迹是从那里开始发生偏离的,这便注定了二十年后,一切都将在那有个了结。
    大约行了有七日,马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看来是到达目的了。
    宇文沁亲自押她下车,沈黛也没反抗,一路老老实实随她往前走。直到进入一个满是霉臭味的地方,宇文沁才摘下她脸上的面罩。
    光线冷不丁袭来,沈黛眯起眼,待适应了之后细细打量。周遭稻草成榻,悬尘积土,原是被带进了一个地窖,四面无一扇窗,墙头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是这里仅有的光源。
    “你倒是挺镇定的。”宇文沁冷哼,狠狠朝她砸了个东西。
    沈黛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瞧,是一个冷馒头,面皮上还落着明显的霉点。
    看来这几日,她都要靠这些来果腹了。
    沈黛蹙了下眉,也没说什么,自管拿了馒头凑到油灯前,仔细剥去面皮上的霉点。
    因手腕还被束缚着,她动作受限,剥得极慢。但也因这一身深入骨髓的名门气质,便是落魄至此,她举手投足间仍存了一分优雅,瞧着不像是残灯底下剥馒头皮,更像在凭月簪花。
    宇文沁不屑地“嘁”了声,讥诮道:“贱人,不怕有/毒?有本事就别吃啊。”
    “我若是不吃,饿死在这儿,你要如何跟你主子交差?”沈黛回得不卑不亢,眼皮轻俏地一掀,带起几分轻蔑,“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还没怎么为难你呢。不然,你现在跪下来求我吃?”
    说着,她还真放下馒头,翘起下巴大剌剌望着宇文沁,不动了。
    “你!”宇文沁顿时气结,磨着槽牙,“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真当我不敢杀你?”
    沈黛觑眼她腰间的软鞭,又平平扫视过身边的煤油灯和稻草堆,嘴角微不可见地撩起一丝弧度,声线越发疏懒:
    “对啊,你就是不敢杀我。即便你现在恨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马就要了我的命,可偏偏,你就是不能杀我。不仅如此,你还得好生照顾我,不能叫我受半点伤害。因为我死了,你们才是真的全都完蛋了。”
    她眉眼含着轻松的笑,灯火照耀下,从皮美到骨。
    无一处不妙,也无一处不叫她恶心,却偏偏无一处,不是那人喜欢的,凭什么?
    心底轰轰烈烈烧起一股妒火,宇文沁近身捏住她下巴,龇牙冷笑,“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敢取你性命,就算我现在恨你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杀你。不过......”
    她指尖顺着沈黛娇嫩纤长的脖颈滑下,指尖尖锐,沈黛不禁忆起方才匕首抵在腰间的森寒之感,由不得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宇文沁瞧在眼里,勾起唇角,面容扭曲狰狞。笑意里充满报复的快感。
    “我不能杀你,但我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脸是打不得了,但抽一抽身体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撑几下。你可千万,要多坚持一会儿!”
    她狠一甩手,起身同沈黛分开些距离,伸手缓缓抽出腰间的软鞭。
    沈黛的脸被她甩偏向一边,人顺势稍稍往煤油灯旁边靠了靠。如能接着这软鞭的东风,成功点燃这里的稻草,火势必然不小,届时她便能趁机逃出去。
    草原上的人都擅鞭术,她想躲过去基本不可能,而凭她的身体,至多能承受宇文沁一鞭,不昏迷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
    鞭子高高举起,扬鞭的动作带起一阵罡风,煤油灯上的火焰随之晃了晃。沈黛咬紧牙关闭上眼,心里模拟了数遍趁乱破门而出的画面,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鞭声,却迟迟未能落下。
    沈黛心头犯疑,睁眼瞧去。
    大门敞开处,宇文沁高举的右手,被一只清瘦有力的手轻松攫住。
    烛火幽幽,映得来人白衣胜雪。衣上流云纹无风似能自动,便是站在如此破败的地窖中,他依然纤尘不染,清癯如远山孤月。
    苏含章。
    他怎么来了?
    沈黛眉心微蹙。苏含章亦垂眸睨来。
    四目相接,他目光淡淡掠过她身旁的煤油灯和稻草,又回到她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漾起几缕赞许的笑。
    沈黛心里一激灵,他看出来了,怎么办?接下来会有什么等着她?比鞭刑更残酷吗?视线落在他指间,苏元良那枚染血的扳指,他竟还戴在身上!
    冷汗透衣,在冬日湿寒的地窖里格外刺骨,沈黛不由攥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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