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安参加医师协会年会,遇见了至微的父母——喻莉教授和苏格俨教授,回来不经意跟至微提了一嘴。
    一不小心在学术会场把父母双亲都见了,至微心里千回百转:“你们聊了什么呀?”
    慕长安说:“说了一下最近研究方向和国内外进展,哦,还有苏教授手里十二五滚动到十三五的计划有几个子课题......”
    “行了。”至微截他话,猜到你们会聊学术,但只聊学术就过分了。
    “没有和他们提一下我以及我们的关系?”
    慕长安趁势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我们的关系不是很一目了然么?”
    都住到一起了。
    至微脸抽抽了两校。
    和慕长安说话,怎么总有一种肌无力感?
    “一目了然也要正式说一下吧。”
    准女婿第一次见岳父母却只讨论学术,也太伤人了,而且她们又不在身边,怎么“一目了然”?
    慕长安:“哦。”
    哦你个头啊!
    至微噘着嘴,表示很受伤。
    多次磨合,慕长安也学会了点察言观色,见至微恼怒,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和苏家父母的对话。
    “其实你爸妈也说了关于你的事。”
    至微撇嘴,她已不抱希望了。
    她们眼中哪能有儿女亲情?关于我的事,没准只是关于我出生体重到底有没有在中位数。
    “苏教授说北京天气反常,入冬了还打雷下雨,室友实习去了,不知道夜里有没有人陪你。”
    从小被无视的孩子,但凡有一点点关心就会热泪盈眶。
    苏教授这个糟老头子,身为神经外科大咖,平时忙得家里着火了也顾不上,竟记得她怕打雷。
    至微鼻子酸了。
    等等,这个问题好像藏着陷阱啊。
    “你,你怎么回答的?”至微紧张得声音都变了。
    “我说只要不值班没手术,夜里我会陪着你。”
    至微感觉胸口被捅了一刀。
    这不是告诉他们咱俩已经突破界限了吗?
    苏家世代行医,不会刻意避讳男女之间躁动的荷尔蒙,对婚前/性/行为婚前同居比较包容,但落到自家女儿身上,可就不一定。。
    他们口口声声说不介意年龄,甚至不介意性别,可当哥哥想和大七岁的燕翎在一起,尽管对燕翎本人极其满意,对她的出身却心存疑虑,正因如此,燕翎才选择远走异国,哥哥为了那句“还是门当户对一点好。”毅然离家出走,成为和燕翎一样漂泊无根之人。
    可惜,非但没感动燕翎,还因放弃临床偷偷出国学物理被老苏教授意外撞破而挨了两巴掌。
    和很大一部分父母一样,苏家双亲平时对儿女爱答不理放任自流,却总想把控儿女的人生轨迹,偏离一点都不行。
    “他们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了?”
    慕长安点头,“应该是。”
    至微缩着头问:“那他们什么意见?”
    “没意见。”
    “真的没意见?”至微不大相信,父母开放如斯的话,哥哥怎会如此下场?
    “喻教授说本来只想让我关照一下,没想到会给我带来这么□□烦。我说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没吃亏。”
    至微:“......”
    至微和慕长安的关系就以这种潦草的方式告知了父母,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想喻教授那个暴脾气,应该会给她打个电话训斥教育一番,结果等了n天,毫无动静,至微一度怀疑自己把喻教授拉黑了,翻开通讯录,家里人一个不少都还在列表里。
    至微决定先发制人打过去,手机在手术室响,护士接的,说喻教授在台上没空听电话,至微连喻教授的声音都没听到,直接就被挂了。
    找妈不成就找爹,半夜,至微又给苏教授打电话,他还在台上奋战广泛性胶质瘤,神外手术精细程度不亚于在豆腐脑上绣花,30几个小时必须聚精会神,手不能抖一下,他自然没精力和女儿讨论她的婚恋问题。
    至微握着被捂热了的手机,恨恨想。
    不是我不坦白,而是你们压根不想听。
    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委屈的,至微肚子疼了一晚上,第二天查完房,童芯见她疼得脸色煞白,问道:“你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至微一愣,连忙虚弱地解释,“不是宫外孕。”
    童芯挑眉嗯了一声。
    至微声音低下去,“我们有做措施。”接着按按右下腹疼痛难忍部位,苦着脸说,“可能是阑尾炎。”
    不管是啥,这副样子都不能继续上班了。
    童芯赶忙安排人送她去做检查。
    果然,阑尾发炎水肿,眼看着要穿孔了。
    童芯说:“得尽快手术。能找到同学送你去胃肠外科吗?”
    至微点点头,她已经给室友发了信息,沈含笑她们正往儿科赶。
    “实习的事别担心,我会给学生处打电话,等你好了再补病假条。”
    至微气若游丝地说谢谢。
    沈含笑卓小蝉和白季皙都来了,三个人推着至微去胃肠外科。
    “老大,别担心,有慕老师在,切个阑尾还不跟玩似的。”
    至微疼得冷汗涔涔,挣扎着说:“他不在,去对口医院了。”
    s大医院作为一家部级医院,从边疆到郊区有多家对口医院,定期派医生去支援。慕长安去一周,昨夜才出发,据说那边给他攒了八例胰腺癌以及十例低位直肠癌想保肛的患者,慕长安还没动身,就把病例资料发过来了,术前检查也完善了,就等他过去开刀。
    脚趾头也想得到,慕长安去了基本就拴台上了。
    至微给他打电话,果然电话里传来电刀吱吱的低鸣声。
    “阑尾炎?达到手术指征了吗?”
    至微觉得这不是关心,而是糟心,她无力地把电话扔给了沈含笑。
    沈含笑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生怕慕长安问她外科学专业问题,全程立正稍息神经绷得紧紧得。
    慕长安问了问体征,辅助检查,最后说阑尾炎诊断明确,切了吧。
    “阑尾炎,切了吧?就这样没了?”沈含笑迷惑了,不回来亲自做手术就罢了,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说么?
    竟然还有比陆老师更低情商的存在,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至微缩在被子里,瞪着眼看天花板。
    沈含笑和卓小蝉面面相觑,同时沉默了。
    胃肠外科能主刀的都在台上,得下班后才有手术台空出来。护士把至微安排在转角处单间里,卓小蝉拿着身份证去办手续,沈含笑和白季皙安安静静陪着她打点滴。
    入夜时分,麻科下来接她,平车行进在手术室长而曲折的走廊,头顶的灯一盏一盏往后退。
    是不是全世界的手术室都父母工作的手术室一样一样冰冷,一样凉薄。
    至微刚到寒冷,漫长,了无尽头的寒冷。
    周围都是白色,墙壁是白的,灯是白的,被子床单也是白的,白的如此纯粹如此毫无温度。
    至微正胡乱想着,头上的灯停住了。
    “慕医生。”新晋麻科住院医怯而恭敬地叫了声。
    一双大手抓住了推车,戴着口罩的大头瞬时遮住了灯光,在至微脸上投下一处阴影。
    至微一阵惊喜,刚才的怨怼烟消云散了,她扣着慕长安暖暖的大手,轻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慕长安俯身,似有似无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怕你哭。”
    这么一说,至微真的想哭了,不过她忍住了,张大口,一口咬住慕长安的手,又舍不得下重口,只印上了几个浅浅的牙印便朝他惨淡一笑。
    “你回来是帮我做手术吗?”
    慕长安道:“不是。这种手术,研究生就能做。我只是陪着你。”
    麻医笑呵呵说:“您在旁边看着,谁敢主刀?”
    这种恭维话,至微听得很受用,她就喜欢别人夸慕长安,比夸她自己还得意。
    不过,慕长安不给她做手术造成的心灵创伤早就把这份得意抵消殆尽了。
    正别扭着,李知晨领着一个住院医进来了,他刚结束一台残胃癌,听说至微切阑尾,当仁不让从隔壁直接过来了。
    “老慕,你怎么在?”
    要是慕长安不在,他绝对游刃有余,可慕长安在一旁盯着,李知晨就犯怵了。
    慕长安一贯精益求精吹毛求疵,动不动就人身攻击,今日躺在台上的又是他女朋友,要是戳的洞不完美,指不定怎么发飙呢。
    李知晨握着镜子,很是虚心:“要不您亲自来?”
    慕长安下巴朝一旁努了努:“他来。”
    他指的是旁边的住院医。
    “喂,我不要给人练手。”至微大声抗议。
    “这是教学医院。你刚签了教学同意书。”
    “那也不行。我有权利拒绝。”至微毫不示弱,“我要你给我做。”
    李知晨干笑两声,从善如流:“你看你看,病人有要求,我们应该尊重病人的意愿,对吧,慕医生。”
    至微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低瞅着他。
    慕长安叹了口气:“好吧,我试试。”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手穿衣,握着镜子在无影灯下站了好大一会,最终把镜子还给李知晨,对已麻了半身的至微说:“对不起,一想到是你,我就下不了手。”
    啊?慕长安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不止至微,房间里所有人满脑袋只剩下不可思议。
    敢从破皮开始就一路火花四射利器到底的慕长安,竟沦落到做个腹腔镜都下不了手,不得不说,爱情使人残废啊。
    李知晨只能硬着头皮,在慕长安虎视眈眈下给至微戳洞准备切阑尾,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至微阑尾位置变异,李知晨在镜下找了半天没找这个腹膜内位的小小器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慕长安脸色越来越难看,李知晨知道,他是担心至微紧张所以才不开口骂,搁以前,早飞过来一把止血钳了。
    至微从小混迹手术室,看过的切下来的阑尾,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她很清楚,二十分钟还没找到,很大可能是位置变异,搞不好腹腔镜解决不了,得开腹。
    开腹了,就属于大手术。
    她抓住慕长安的手,恳求说:“是不是阑尾异位?不,我不要开腹。开腹留疤太大了。”
    李知晨本想说小师妹,这种情况该开腹还是得开腹,不然穿孔腹膜炎了更麻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看着慕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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