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全福太太不禁大惊!满京城谁还不知,楚家的堇姑娘已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所有人皆说,这姑娘怕是醒不过来了。
    太子妃是楚堇?
    全福太太总觉得是自己耳背听错了,哪怕楚家那位假千金都比她有可能!可再向来喜公公求证,却是一切无误。
    这时伯爷和孙氏已然迎了出来,全福太太也只好敛了惊异之色,重拾一脸喜气,将准备多时的吉祥话一股脑的说出。又将大雁送上,如此便算礼成。
    小定既已过完,此事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李玄枡回宫后便径直去见父皇。
    然而他开口之前,皇帝已然从工部尚书大人口中听闻了。
    这不禁惹来龙颜大怒!父子二人再次因婚娶之事闹不愉快,只是以往皆是因太子不肯立太子妃,这回却是皇帝逼他舍弃太子妃。
    第38章
    然而不论皇帝有多生气, 都改变不了即成的事实:小定已过,等同婚约已成。此时悔婚,定是满城风雨。
    接下来的两日, 皇帝未再提及此事,也未召见太子。并非他气过了便妥协默许, 而是他委实找不到一个妥当的退婚理由, 给忠诚伯夫妇一个交待。
    自始至终都是太子荒唐, 可太子是他的儿子。说到底还是他对不住老臣。
    皇帝开不了这个口,便指望起了小钟后。
    皇帝让她明日召孙氏进宫, 这种事,妇人之间总是好开口些。只要说通孙氏,对外就可说是伯爷一家自知女儿体弱,不宜入主东宫,于是请皇帝收回了成命。这样一来也保全了楚姑娘的名誉。
    翌日孙氏奉命进宫觐见皇后,只是在她入宫的前一刻,佛华寺的住持师太也突然入宫求见圣上。
    原来是昨夜寺中发生了一桩奇事, 因与先皇后有关, 是以住持不敢不报。
    先皇后早年时,常去佛华寺祈福,后来入宫封后, 母仪天下, 住持便将她曾用过的签桶收入了观音宝座内。
    这么多年,签筒都好端端的保存在莲花座里,可今早小尼去宝殿洒扫时, 竟发现有一支签子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是了,偏巧就只掉出来这么一支。
    而那签子上刻的签文是:“天赐良缘不可违,悖逆天道裹是非。”
    听住持师太讲完这些, 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未言。
    他就一个人这么静静的坐着,在殿内沉了半个时辰。之后突然起身,往皇后宫中去了。
    待孙氏觐见皇后时,小钟后热络的与她叙起家常,又问了楚堇的近况,以及有无短缺的药材。俨然是对待亲家的态度。却是只口未提退亲之事。
    她也不知皇上是为何突然转的心性,就在孙氏到来的前一刻,皇上突然过来叮嘱她,切莫再与孙氏提及退婚之事。
    显然,皇上这是认可了这门亲事。
    待孙氏告退后,小钟后才有功夫去细问原由,得知先皇后显灵之事,也是心情复杂。
    显灵之说她是不信的,她更愿相信那是有心人所为。其实这种雕虫小技本不该骗过皇上,奈何皇上对先皇后情意深沉,一但碰上蹊跷事,便打心底里愿意相信那是先皇后在显灵。
    是了,便是贵为九五之尊,也会偶尔脆弱,需要抱着这么一个信仰过活。
    小钟后能看透这些,她却不会对皇上言明。因为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初是因何进宫。
    她就是为了替姐姐守护太子而来。
    有了皇帝的点头,这婚事的最后一道坎儿便算过了。有了各司正大光明的协同,流程自然走的顺畅。
    纳征那日,礼部尚书曹大人亲登楚府,玄纁束帛、聘饼海味、香炮镯金一应俱全,将个楚家前庭铺摆的满满当当。
    曹大人代表了太子,代表了皇家,楚伯爷与夫人孙氏携楚府各房皆迎至前庭,客套的奉茶道辛苦,又简单的叙过温凉,寒暄几句。
    曹大人始终一脸喜气,打从接了这差事,那嘴角便没耷拉下来,活脱脱像个弥勒佛。之后他道:“今日来此,除了向伯爷和夫人道喜之外,还需得向二位请个期。”
    楚伯安和孙氏俱是一怔,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由有些懵怔。
    储君择妃,大多是“告期”。也就是皇家选好了吉日吉时,在纳征这日,由前来下聘的官员知会一声,便算定好了日子。可这“请期”就大不相同了!
    所谓“请期”,要么是由姑娘家来定日子,要么就是带个日子来,请问姑娘家是否如意?二者不论是哪一种,都有着两方来议定的意思,较之“告期”多了不少尊重。
    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储君大婚前先行请期的,只是那样的情况基本是太子妃母家大势。或为盟国公主,或为彪炳史册的元勋之后,皇家自然格外敬重。
    可是楚伯安小小一个伯爷,女儿能嫁入东宫坐上太子妃之位,已是阖家几世修行,如今还给了这殊荣,怎能不叫他夫妇二人受宠若惊?
    是以楚伯爷连声道:“不敢不敢!”之后双手朝天打了个拱,毕恭毕敬的问道:“不知圣上可有示意?”
    楚伯爷问这话,一来是不敢托大擅自拿主章,二来也是想借机探探口风,看圣上对此婚事可有何不满之处。毕竟自家闺女……
    哎,想到这里,原本因着大喜之事面泛红光的楚伯爷,脸色渐次灰败下来。
    小堇生在朱门,养在棚户,这十数年的亏欠令他这个亲爹惭愧。现今这么大的喜事砸到他们家来,偏偏小堇却迟迟不醒来,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喜还是忧。
    曹大人依旧挂着笑脸儿,不疾不徐的说道:“圣上倒是未有明示哪一日,不过商拟仪注时,圣上曾提及先皇后。”
    “先皇后?”楚伯爷一时未能意会。
    曹大人便接着道:“是啊,圣上最是重情,先皇后去了这么多年,圣上仍旧时时缅怀。再有两个月,便到孝慧先皇后的阴寿了。想来能看到太子大婚,孝慧先皇后也十分依足。”
    这下伯爷和夫人皆听明白了,于是双双称是,直言两个月后的望日便是极妥当的日子。——那日也正是孝慧先皇后的寿辰。
    于是这场大婚,便定在了两个月后正式举行。
    大婚的头一日,伯府先行将陪奁送入东宫。寝殿内衾枕被帐皆换为喜庆的大红色,梳妆镜台也有添置,连带着准太子妃在娘家时用惯了的丫鬟,也一并换了宫中制式的衣裳,随着陪奁提前一日被送入了东宫。
    大婚这日,一早李玄枡便盥洗完毕,换上朱槿色的缂丝袷纱蟒袍,先去拜见了父皇,接着又接受群臣的拜贺,之后又率群臣祭了宗庙。
    一通繁冗的流程走下来,已至正午。李玄枡这才匆匆乘上金辂车,往宫外去。
    宫门到忠诚伯府的一路上有金吾卫净道,舆人一路将马催得又快又稳,卤簿仪仗伴驾而行,百姓夹道欢呼。
    太子迎亲本就是京辅大事,士庶争相一睹天家风采,加之此次的太子妃又格外特殊,更是引得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这一日踏上了街头,纷纷猜测太子妃身体是否已康健。
    金辂车终于在伯府大门外停下,太子下车,大步往门内走去。
    若在寻常人家,新郎官来迎娶新妇之时,该当有几个伶俐的下人挡门,拦着新郎官不让进。新郎官必得被狠狠刁难一番,再作几首催妆诗,这才能如愿进门。
    可是今日娶亲的是太子,自无人敢拦,守门的下人只乖巧的分立在大门两侧,门户大开,垂首恭迎。
    新妇抱恙在身,无需盛装打扮,新郎官自也不必一首一首的费脑子作什么催妆诗。李玄枡径自迈过门槛,往内院行去。
    楚伯爷和伯夫人候在内院,见太子殿下前来迎亲,忙上前行礼。李玄枡大步夺近将二人拦住,温和道:“大喜之日,冰翁丈母无需多礼。”
    楚伯爷和伯夫人笑着点点头,随后让出路来,送太子去偏堂用茶。
    之所以用这杯茶,只是为了耗些许时辰。就在这个当口,迎接太子妃的厌翟车已悄悄打西边的车马门驶入。太子妃的飘兰苑离此门极近,故而抬她上车也能少些动荡折腾。
    用过一盏茶后,乔嬷嬷便来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已被安然送上车了。”
    李玄枡便即起身,向伯爷和伯夫人告辞,乘上金辂车,与楚堇所乘的厌翟车并辔而行,往宫城回了。
    第39章
    原本太子与太子妃的车舆还应经午门, 降轿入宫,再行一通礼仪。可太子妃如今这样,礼仪自是能省则省, 故而一应人马仪仗径直回了东宫。
    合卺酒与同牢礼可以省,但这结发之礼却是省不得。
    太子与太子妃入寝殿后, 已是一身宫人装扮常儿和另外几名宫人, 一并小心翼翼的将太子妃扶至床上。全福人上前在太子与太子妃头上各剪下一绺发丝, 缠了结后仔细收在一个香囊里,又将香囊塞入绣花软枕下。
    此后, 二人便是结发的夫妻。
    全福人又笑嘻嘻的说了一堆吉祥话后,便退了出去。
    眼下不过申正,离天黑尚有一两个时辰,李玄枡虽不必宴客,却也要给东宫的僚佐亲信们一个道贺奉拜的机会。是以他将太子妃留在寝殿内,命常儿等人仔细照应,又传了张太医来请脉。自己则去便殿接见臣工。
    虽说楚堇一路坐着车来, 路上也难免受点儿颠簸之累, 加之敲敲打打的鼓乐,也会多少劳些精神。故而还是让张太医再行请次脉来的稳妥。
    等贺拜结束,李玄枡再回寝殿时, 薄暮业已拢了下来。
    他驻足在寝殿外, 望着门内喜烛发出的光亮,打在箱橱镜台上,染出一片暖暖的昏黄。他缓缓步入, 屏风外值夜的四个宫女蹲身行礼,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几个宫女便退至殿门外头守着。
    转过屏风, 只有常儿一人在楚堇的床畔贴身伺候着,方才她已听到了动静,这会儿也朝着李玄枡行礼。她将头埋得低低的,这辈子做梦都未敢想过有一日会进宫来。而她最亲密的玩伴,如今已贵为太子妃。
    “太医可来看过了?”李玄枡一行往榻前走着,一行询问。
    常儿忙道:“回殿下,张太医已来看过太子妃娘娘,说今日虽闹腾,太子妃娘娘的心脉却是未受其扰,反倒有复健之相。太子妃服过药后,张太医才离开。”
    这话才说完,常儿忽地意识到那句“闹腾”极为不妥,太子的大婚如何敢这样评说?立时便将头深深的叩在地上,彷徨道:“殿下恕罪,奴婢妄言!”
    李玄枡摆了下手,面上没有显露半分要恼的意思,而是顺势觑了一眼榻上。
    榻上的女子虽还是散披着长发,但却像模像样的着了一身盘金满绣的大红吉服,云肩上的珍珠排须流泻在枕边,与黑瀑般的乌发映衬在一起,煞是惊艳。
    再看她沉沉睡着与世无争的那张脸,白皙的面皮儿上透着淡淡的粉润,嘴唇也有藕荷的色泽。安静的躺在那儿,便只如熟睡一般,与数月前他在忠诚伯府见她的那一面大相径庭。
    也是,今日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大喜之日,略施粉黛倒也该当。
    李玄枡这样以为着,便吩咐:“入夜了,伺候太子妃盥洗吧。”
    常儿微微一怔,小心的回道:“回殿下,娘娘先前儿已盥洗过了。”
    原本正自行宽去吉服外袍的李玄枡,闻言不由滞了手下动作,心下也纳罕,她这气色并非妆容所修饰?他耐不住好奇,便再仔细往楚堇脸上瞧了瞧。
    果然那粉润是由内而发的,非胭脂可染饰。
    他目光又向下游去,逡巡一圈儿发现这丫头不食人间烟火已三月,瘦是瘦了不少,却也没有病骨支离之感。
    不禁再次纳罕:“这几个月,太子妃在你们伯府都用些什么吃食?”
    常儿想着入宫前孙氏的叮嘱,一定要寻机将阖家对太子殿下恩德的感念之情带到,于是便言:“回殿下,太子妃不能正常用食,故而每日夫人给娘娘喂□□汤,内里多是人参,鹿茸、阿胶、虫草之类。只是这些亦不能补足精气,眼看着娘娘日渐憔悴下去……”
    说至此处,常儿面上流露感激,话锋也随之一转:“得亏后来殿下送来了上贡的千年野参,那才是真真儿救了娘娘!我们夫人日日早起焚香感恩,既谢菩萨给娘娘留了一线生机,也谢殿下救娘娘于水火!”
    日常溜须拍马的话李玄枡听多了,此时被人这样千恩万谢着倒也面上不显什么多余表情,只将身上厚重的外袍腿了,随后道:“给太子妃宽了衣你也退下吧。”
    他委实不能想像,穿着那样一身镶珠嵌翠的吉服躺在床上,她该多难受。
    常儿应了,立马去为楚堇宽去外袍,又将她的满头发丝仔细捊顺,这才退出寝殿,与其它四位值夜的宫女同站在门外待命。
    其实想也知道今晚并不会有什么特别,大婚之夜没有洞房,太子与太子妃只会如寻常的任何一晚一样。
    人皆退下了,寝殿内只余李玄枡与楚堇二人,其中一个还是没知觉的,李玄枡便觉得有她没她也无什么不同。如今总算给父皇和母后一个交待了,起码日后耳根该清静不少。想到这些,他竟隐隐对床上那人也有些感激之情。
    既不会搅扰他的生活,又能帮他度过难关。对于他这种一心扑于政务,不想为后院分心神的人而言,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玄枡缓步走至窗边,手轻轻一推便将绿窗打开,顿时一股裹挟着微微湿凉的清风灌了进来,冲淡殿内淡淡的药味儿。
    说起来她还真不招人烦,安静不说,就连服的汤药也散发着淡淡药香,而非他以往所闻到的那种涩苦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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