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终南屏气凝神,紧张不已,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一日,我记得乃是八月十五月圆中秋之夜,灵虚山的血池经过连续好几日的猛涨,声势浩荡,我本来也只是想在那儿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却没想到真的在那里遇上他。”
    林千表情凝重,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日的情形。
    “我呆呆的伫立在银色的满月之下,只见那人从血池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还披着斗篷,一眼望去,跟十年前没有两样。”
    “也许是没有猜到在此处竟能遇上我,他撞见我也在灵虚山,似乎也惊了一惊。”
    “我俩互看彼此,半天也没有说话。后来,他长叹一声,缓缓言道——这恐怕也是天意吧。于是这才走近我面前,对我言明。”
    练终南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她感觉自己还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看我孤身一人,就问了问我这十年来的状况,我于是便粗略的告诉了他。他也知晓你被练烁尹带走之事,只是劝慰我不用着急,说此事自有解除之法,让我稍安勿躁。我后来看他神色正常,于是大着胆子问了问他的来历,为何会从这血池里出来,当年又何为消失,又是从哪里拾到的你?”
    练终南皱了皱眉头,轻轻言道:
    “您一次问他这么多问题,他回答的过来吗?”
    林千哑然失笑道:
    “巧了,他也是这么说的。我当下也是心气过于急切,所以这才一鼓作气的全问了出来。”
    “他虽然没有指责我,可却也没有正面回应我。只是问我,可曾听过镜中人的传说。”
    练终南虽然见识广博,各种小道消息都曾有耳闻,可是却从未听过“镜中人”三个字。
    如今听到了,满脸不解,心中疑惑道:
    “何谓镜中人?”
    “陌生人说道:人常照镜观颜,总以为这镜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便是此刻的自己,殊不知,事实却远非如此。”
    “啊?”
    “镜者,反射成像也。可一解为三,本体,镜中之映照之体,本体又见镜中映照之体而呼应之,看起来为一,实则为三。”
    练终南睁大眼睛,她努力思考道:
    “林教主,我猜这位镜中人说的是这个意思吧——人人都以为照镜子的时候,我所看见的自己就是自己,可是这个看似只有一处的动作却隐含着三重身份。第一就是照镜子的我,第二就是镜子映照出来的我,第三就是我看到镜子中映照出来的我之后会做出相应调整的我,这三重看似合一,其实却可以拆分为三个我,他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林千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好沟通了。
    差点没激动的老泪纵横。
    练终南摸了摸头,似乎没有想明白。
    “这陌生人神神叨叨的搞出这么一套镜中人的歪理邪说,又有什么意思,就算他硬性将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可是谁照镜子不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呢,哪有这么麻烦?”
    她嘟囔着言道。
    “我当时也不明白,不过他却说了一处关键——”
    “什么关键?”
    “时间。”
    林千重重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时间?”
    练终南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林千点了点头。
    “白马过隙,天生万物,一切皆由时间而起,也皆由时间分开。所以,匆匆流逝的时间,在照镜子的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练终南的眼睛瞬间瞪大,她开口道:
    “如果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的话,他刚刚说的那三重我,岂不是就会被分开了?”
    “照镜子的我,镜子里的我,我看见镜子里的我之后所起的变化了的我,都会被无限的时间所分开?!”
    练终南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却是说的犹犹豫豫,不太肯定。
    林千笑道:
    “难怪他说你是个可造之材,果然是孺子可教,他当时为了让我明白这个意思,可谓是费尽了不少唇舌,这才让我将信将疑,想不到你自己竟然能够独自想通这个道理。”
    练终南如今没心思和他打机锋,她急急问道:
    “这些修仙之说,一家有一家之言,比这更稀奇古怪的言论也有,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跟那位陌生人的出现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急,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
    “那位陌生人说道,其实这就是三重境界,本体,照体,被照体覆盖之后的本体,人若是想心境澄明,必然也要突破这三重境界。可是人之为大,又岂知世界之大,你我又焉能知道,自己是活在哪一重境界之中呢?”
    练终南看着林千,埋怨道:
    “您不会是当年就这么被他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吧,他难道告诉您,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也不过是什么一重境界,二重境界,三重境界,所以他便能够来去自如,血池乃是通道?”
    林千笑道:
    “早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心急,却不知道心急成这样。”
    他顿了一顿,方又说道:
    “不过他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大概就是我们也不过是被照出来的一物罢了,本体不在此处,他已勘破此间玄机,所以能借血池来去自如,只不过血池也不是必须的工具,只不过刚好被他选中而已。”
    “这都什么鬼话连篇?我看您啊,还真是被他吓怕了。就这样的歪门邪说,我能天天给您编个不重样的出来。”
    林千看了看练终南一眼,唉,果然,这丫头的反应跟自己当年一模一样,根本不信这一切。
    他长吁一口气道:
    “你以为,我就这样信了吗?”
    “说起来,当时他告诉我那些的时候,我比现在的你,更加难以置信,但是他告诉我,他有法子证明。”
    练终南的神色紧张起来:
    “如何证明?”
    “他取下黑色斗篷的帽子,让我看了看他的脸,不错,的确是我十年前见过的陌生人,没有任何改变。然后,他告诉我,去附近的集市找一个少年,他应该家中还有亲人在世,若是娘亲还健在,定然母亲身体不太好,同时还告诉了我那个少年的生辰八字和出身来历,我起初是不信的,可是他告诉我,只要见到那少年之后,便定然会相信他说的话。”
    “于是,我便将信将疑的听了他的话,按照他的指引去找了那个少年,果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练终南隐隐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突然醒悟过来,直指远处:
    “您说的这人,该不会是那个叫风狄生的吧?”
    林千点了点头:
    “不错,正是。”
    练终南神色大惊:
    “这怎么可能?风狄生那时也不过十来岁的模样,怎么可能和那个陌生人长的一模一样?”
    “寻常人少年和成年之时自然会有较大的差异,可是风狄生他,我直说了吧,容貌俊美,世间罕有,你也是见过他的人,自然明白这等天赋美貌之人,十来岁之时,五官就已定形,跟他成年之后,几乎没有不同。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以寻常之姿论也,我见到那少年的瞬间,就已明白了,他没有骗我。倘若眼前的少年能够长大,那么就会和我看到的陌生人,一模一样。”
    练终南摆了摆手,她觉得头有点晕:
    “等等,就算他二人真的容貌相似,也不一定是他说的那种啊,说不定那个陌生人其实是风狄生的亲爹,所以这才长的如此同相,父子之间,也有如此相似的,他指不定就是以这个由头打发你去照顾他儿子呢?”
    林千静静看她强辩,只回了一句:
    “风家也算名门旺族,我遇上那少年时,他亲爹还活的好好的,在风家吃香喝辣,醉卧美人乡呢。”
    “那那那,也有可能,风家其实不是他亲爹,风狄生的娘在外面有了相好,所以这才有了他,对了,他娘不是带着他从风家离开吗?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练终南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啥,总之就是现在能想到的理由全部都吐露了出来。
    林千冷静看了她一眼道:
    “可是就算是父子,会在身上一模一样的位置长胎记吗?”
    练终南愣住了。
    还有这等操作。
    “真的有?”
    林千点了点头:
    “分毫不差,两人胎记的位置,都在左肩后方,形状丝毫不差,乃是七个小点,如同北斗七星之状,这样的胎记,你觉得就算是亲生父子,也能生的如此雷同吗?”
    练终南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被浇灭了,她弱弱言道:
    “哪有这么明显的胎记?该不会是故意做出来的吧……?”
    林千斜睨她一眼:
    “老朽修仙多年,虽然不敢说根基深厚,可是这双眼睛还是明亮的,是不是真胎记,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练终南闭上了眼睛。
    接受了这个绝望的现实。
    是的,如果一切都没有错的话,那么只能证明一条:
    那位陌生人一定来自另一重境界的风狄生,这是毋庸置疑的。
    练终南突然悟到了什么,她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急急的拽住了林千,询道:
    “莫非,我竟也不是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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