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恢宏的太和殿广场,慕清朗着一身玄色朝服,正准备步上台阶,却听见前头的慕清沣转身,对着他溢出满脸的喜色,叫了一声“阿朗”,接着又赞许地说道,“三弟果然神武,为我南越夺回玉门关,可喜可贺。”
    “哪里,大哥过奖了。”
    慕清朗神色淡淡。
    他实在不想与他过多交集。
    如若不是见识过慕清沣的手段,如若不是因为他手头,还欠着关良将军的一条命,还有因为他的里应外合,造成玉门关以及诸多南越百姓的流离失所,慕清朗或许会接受他这笑得纯良无害的主动示好。
    可是,自从这些事发生之后,他再也不想与保持所谓的“兄友弟恭”的场面,只因为,他这个大哥,比太子更恶毒千倍。
    因此,对于慕清沣的热烈称赞,甚至主动上前要揽住他的肩头,慕清朗淡淡回应,并顺势与他擦肩而过,以回避他过份的亲热。
    他很想问他的好大哥,关良将军的性命,那些丧生于西域联军铁蹄之下,成千上万的南越军、民性命,该如何清算?
    而慕清沣见他这般主动与他拉开距离的行为,神色未变,依然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好大哥。
    步入金銮殿,当慕清朗昂藏的身姿出现在百官面前时,他们的神色遽然一变,然后大多数人的心下开始惴惴不安,毕竟,他们曾经从太子从大皇子口中听闻,慕王早已通敌叛国,逃往西域。
    那时,他们都已在心里默默站队他们一向看好的太子,毕竟与这个慕王也甚少交集。
    然而,今早又得知慕王不仅重新夺回玉门关,并将国境线向西推进几千里之后……而太子却又因为逼宫毒害皇帝,已经被投下地牢……
    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押错了宝。
    而今日的早朝,慕清朗也才得知,他的好大哥慕清沣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为“晋王”。
    当皇帝在百官面前示意慕清朗为众人讲述一番夺回玉门关的经历,他这才在众人变幻莫测的表情中开了腔。
    他毫不保留地说,自己起先为何不敢硬拼,而任凭西域人侵占自己的城池,是因为有人在粮草中动手脚,那些运到边关的粮草其实就是一袋袋泥沙……如此,导致我方的粮草严重缺乏,军队的兵不够吃的,又不能去打扰城中百姓,只好先撤退山谷。
    而关良将军为何兵败?是因为有人截断粮草,起先,他还能率众忍饥对敌,可当所有人都体力不支难以抗敌之时,玉门关失陷了……
    当敌军将他杀了并剖开他的腹部之时,才发现里头竟然都是泥沙!那惨烈的情景,看得敌方将领也是肃然起敬。他们居然是怀着敬意将他安葬的。
    一个敌国人尚且有如此恻隐之心,可是,咱们自己的同胞呢?咱们的同胞不仅落井下石,更是不问缘由,妄加莫须有的罪名,说什么贪生怕死,通敌叛国。
    好在,他没有重蹈覆辙,这才佯装不敢应战,先是动员民众先往别处逃生,再在城中留下几个士兵,扮成流民,一来作为日后接应,二来为监视敌军。
    他以退为进,在山谷中休养生息,命大军卸下战甲,开荒垦田,引水修渠,几个月后,终于收成粮食,攒够本钱,再通过城内接应士兵里应外合,一举收复失地。
    “请问,当我在为收复失地做准备,我与众将领率士兵在山谷中,挥汗如雨撒播粮食之时,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人士都干了些什么?恐怕,都是等着看我慕清朗如何贪生怕死,通敌叛国吧。”
    “众位是否想知,边关粮草变泥沙是何人所为?”
    慕清朗缓缓步上一级台阶,就在从人诧异的注视中,他站定,然后指指慕清沣,“就是我的好皇兄慕清沣所为。”
    “三弟,你不要血口喷人,关将军的死,玉门关的沦陷,肯定就是你与西域人内外勾结做下的,反正,你就是看准了关将军已死,如今死无对证,而且又父皇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么?而且你仗着父皇的宠爱,拿准了他不会拿你怎么样,对么?可是,也要看看大哥答不答应,来人,将这个通敌叛国的贼子拿下。”
    之前,一直平静倾听的慕清沣突然露出嘲讽的神色,只见他说完,以手击掌,便由外头走入几个羽林军,准备捉拿慕清朗。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冰寒,文武百官大气不敢出,纷纷看见皇帝,而皇帝却铁青着脸色,不发一言,也不制止目前的事态演变。
    而立于大殿台阶之上的慕清朗,眼见几个羽林军向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双眸眯得冷锐,看来,他与自己的大皇兄之间,这算是彻底拉开敌对的序幕了么?
    很好,这其实就是他所乐意面对的,因为,他宁愿面对一个彻底撕下伪装的大哥,也不想去虚与委蛇一个笑里藏刀的大哥。
    “不急,我的大皇兄,还是先让众人看看这份血书吧。”
    慕清朗从袖中抽出一块布料,他朝着众人扬了扬手,众官这才见到那是一份染血的面料,他转身向上递给了皇帝。
    慕仲卿接过一看,果然是关良将军字字泣血:皇上:臣无力回天。前有西域联军五十万,臣并不惧怕,最令人寒心的是,大皇子运送的粮草,竟然是泥沙。眼下我方饿死过半,如今三十万,恐怕不足十万了。
    “慕清沣,你好歹毒的心肠。关将军是我南越守护神,你竟然……竟然……”
    慕仲卿猛地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他顺手擦拭,却发现巾帕的血竟然变了色。
    “你……你的药丸有毒?”
    “父皇,你怎么样?”
    “来人,护驾。”
    “皇上”
    “太医……”
    高阔的金銮殿顿时乱作一团,只有慕清沣冷眼含笑,转身准备离去。
    “来人,将慕清沣押入天牢。”
    皇帝并未倒下,只是在意识到方才自己口中喷出的毒血,是自己大儿子所为之时,便怒火中烧,嘴角又涌出了更多的血,滴滴洇进他明黄的龙袍之上,显得触目惊心。
    “哈哈哈”
    就在羽林军又调转方向要来捉拿慕清沣之时,他却得意地狂笑奔出太极殿,然后腾空飞身,等羽林军奔出殿外,哪里还能见到他的人影?
    “父皇……”
    看着皇帝巾帕沾染的乌血,慕清朗看得心惊。据太医诊治的结果,说是皇帝中了一种叫“父子盅”的毒,主盅就在慕清沣身上,这种毒虽不会立即致命,但是不能对主盅慕清沣产生怒火,否则会触发毒性,危及性命。
    “唉,沣儿这个逆子,心肠竟如此歹毒,我竟然今日才领教,父皇实在失败。阿朗,即刻起,羽林军交由你统领,务必给我将他拿下,否则,南越不宁。”
    “是的,父皇。还有,关将军的灵柩我带来了,我想请众官员看看。”
    慕清朗一挥手,门外的侍卫便推着一具棺椁进入大殿,打开棺木,众官果然见到关将军的遗容。
    “关将军一生无私为国,我想,将他葬在边关太过冷清,儿臣便擅自作主,想将他葬在皇陵,希望他的魂魄守卫我南越风光。”
    “就按你说的做,阿朗,父皇累了。”
    “即日起,由慕清朗代理监国、理政、握南越兵马大权。”
    “散朝。”
    慕仲卿转身,由公公、太医搀扶着往内殿走去。
    他的步履虚浮,神疲力乏。
    眼下,朝堂暗潮涌动,可是,明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是他无力,也不想阻止。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他甚至不立储君,不立遗诏,他想要的是,物竟天择。
    胜者昌,败者亡,如果哪个儿子在皇位争夺中丧命,他最多只是泪落两行,却不会出手。
    身为皇家后代,许多人的宿命便是如此。
    各凭本事吧,儿子们。
    即使太子前去逼宫,即使大儿子毒害关良将军,甚至假借救他暗中向他下毒,他也不想立即将他们问斩。
    如果太子在地牢还有本事翻身,以及慕清沣如若有本事逃脱慕清朗的追捕……如若两人都有本事坐上皇位,那也是他们能力通天所致。
    因为自古帝王之路,哪一条不是充满血腥与枯骨?
    因此,在今日他宣布慕清朗代理国政之后,他便放手了。
    慕清朗出了太和殿,便去了宫中侍卫处,面见了几位羽林军负责人后,便向他们要求多多加强皇帝承乾宫的巡防守卫。
    ……
    慕清朗上朝许久未回,宁无忧便想想,他许是有要事在身,不如自己先带上儿子,去娘亲崔锦素生长的宅子看看。
    自从成亲之前,听皇帝讲过,崔氏望族以及他与娘亲是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妻,到今日,其实已经三年多了。
    宁无忧与乳娘带着儿子坐在马车内,外头由莫问驾车,当她终于站到崔氏大宅门前时,她不可抑止地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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