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武静侯、韩逾父子回到侯府, 就一同去了前院书房。因为南蛮奸细的事,大理寺将联合宗室要对太后进行严查,皇上还下旨令禁军副指挥使赴缅川拿知府淳踱及其家小。
    父子对立, 静默无声。宁诚伯说的话虽多出于私心,但也不无道理。能送进去一个,就能送进去两个。
    “让璐女自请离宫修行,”韩逾语气肯定且坚决, 他不是在与父亲商量。
    武静侯长叹一声, 踱步来到书案后坐下, 倚靠在椅背上:“我真的做错了。”自古以来外戚的名头就不甚好,可还是有许多大家去争。争的是什么,还不都是想天家血统里有自家一滴?
    淑妃不得宠多年无出,他嘴上不说但心里确实很失望,所以在彤娘要送璐女进宫时,也没有拦着。
    贪心不足啊!
    “璐女没承宠,现在自请离宫修行也还不算坏。”
    “你能这么想最好, ”韩逾依旧持着冷漠,他对这父亲实难生敬重:“后宫不太平, 今天拔除了南蛮奸细, 谁又晓得宫里有没有北斐、辽狄的奸细?”
    皇上才命镇国公、奉安国公去南千门练兵,这头就抓了南蛮奸细。一众老臣子还在做春秋大梦,低看皇帝,迟早他们要追悔莫及。
    淳氏的事终于昭然了, 后宫里除了坤宁宫, 均死寂沉沉。慈宁宫里,太后才听说早朝上的事,还来不及缓口气, 守宫门的小太监就来禀,“娘娘,宗人令琰老亲王与大理寺卿狄闻来了。”
    这么快,有琰老亲王在列,太后不敢说不见,深吐吸,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了缓,心绪平稳了抬手示意:“去请他们进来。”
    跨入慈宁宫正殿,见主位前摆起了屏风,把手背在后的琰老亲王不禁皱眉。这光天化日的又有数十宫人在,太后把屏风搬出来,她是心虚了?
    “臣大理寺卿狄闻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出于君臣之别,琰老亲王虽没跪拜,但还是抬起双手拱了拱。
    “二位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太后,”狄闻站起,扭头瞅了一眼琰老亲王,见其不准备开口只得笑笑,回首望向屏风:“臣奉命查南蛮奸细一事,还请太后配合。”
    屏风后久久无言,琰老亲王歪嘴嗤笑,满是不快。
    太后幽叹一声,无奈烦愁尽显:“这事皇上之前就已经与哀家提过,是哀家的疏忽。当年哀家之所以会留下淳氏,实是因其吹奏的那曲《阖家欢》触动了哀家的心,全没想到会因此差点铸下大错。好在皇后和其腹中的皇嗣都无恙,不然哀家百年之后也没脸见先帝。”
    今日在朝堂上,他没好明说,现却是可直言了:“大靖纳后妃、宫人暗里都有一则,不择缅川、苗钏两府人。你知晓淳氏为缅川知府之女,为何还不顾圣意留下她?”
    别跟他扯什么《阖家欢》,皇帝就长在坤宁宫,她都拢不住。阖家?笑话罢了。
    “那日皇上也问了这话,”太后再叹一声:“哀家解释了,淳踱虽是缅川知府,但并非缅川人,他乃北地冼州府人士。哀家深居后宫,怎么知淳氏母族事?”
    冷哼一声,琰老亲王说起话来是毫无顾忌:“你深居后宫不知淳氏母族事,但张口却能道明淳踱来处,本事也是不小,就不用妄自菲薄了。”
    犹记得陈弦那小子说过,已逝奉安老国公会与女割裂,是因忠君。今儿他相信了,太后对前朝官员知之甚深。
    “还请叔父慎言,”该端起身份时,太后也不遑多让,她忍琰老亲王许久了。
    钟粹宫里,淑妃瘫躺在榻上,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孔氏会害皇后是被控魂。这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怖,小妹不能再留在宫里了。
    韩璐跪在榻边,双目红肿,凝视着长姐。以前她对长姐有敬畏,但无多欢喜,总觉长姐太盛气凌人了,不喜母亲也不喜她。
    入宫这段日子朝夕相处下来,她才明长姐的张扬明丽全是表象。其重武静侯府胜过己身,她深愧之。
    “离宫后,你安心在乌月庵待上几年,等……等,”淑妃抽噎:“等风头过了,我会求韩逾让你‘病逝’,”找个知冷知热的好男儿嫁了,这一句却是不敢脱口。
    韩璐痛哭:“长姐。”
    “不要哭了,”淑妃大睁着两眼,她不想再流眼泪:“你快去写折子吧,这两日御前会送孔氏去乌月庵,你与她一道。”
    往后退了稍稍,韩璐叩首:“今生能做长姐的妹妹,是璐前世修来的福。璐离宫后会多多行善积德,愿……咻愿来世璐为长你做小,我来护你。”
    淑妃哭笑,哑声说道:“还是不要了,我只愿来世生作男儿身,凭己挣得一世名,再不为蒬丝花儿。”
    皇帝听说太后咬死不认,琰老亲王和大理寺卿无功而返,并不觉失望。没有铁打的证据,想要扳倒太后,孝义不容。
    此刻查太后,他也没指望真能查出什么。
    “主上。”
    天乙闻声扭头看向后殿屏风口,见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天丑杵在那,不由挑眉,不愧是坐过天甲位,他竟没察觉到胖子的靠近。下巴还有两层,眼睛还是那么点缝。目光下落,大肚小了一点,但离平坦仍很远。
    “回来了,”皇帝对天丑的感情有点复杂,先帝驾崩的那天晚上,还是天甲的天丑就在寝殿外。
    护主不力,原按规矩他该自绝随主而去,可先帝不允,天丑走至大殿中央跪下:“臣拜见主上。”
    他同天智一般,不在龙卫天地玄黄十首领之列。先帝驾崩前给他下了一道龙令,护新帝平稳登基,他做到了。
    “起吧,”皇帝搁下朱笔,抬首扭动脖颈:“陈氏元音带回了。”
    天丑点首:“这陈元音有些奇怪,成亲十余载,竟无子无女。她丈夫没有妾室,但臣在那男子身上闻到了有别于陈元音的香气,应是有外室。”
    他并没去查探。
    “先将她安置到京郊的庄子里,”皇帝神情冷漠。
    无子无女?想必她是极清楚自己的身世。带着大笔嫁妆在北地,无所出,丈夫连个妾室都不敢往府里纳。奉安国公府鞭长莫及,看来是有旁人护着。
    “臣等是带着陈弦的亲笔信去的北地,充作娘家人上门接的陈元音。陈元音一开始多有犹豫,不过两天之后她就同意了,”天丑皱眉,直觉有些怪异。
    皇帝听出音了:“昨夜里天庚捉了一只鸽子,会传信。你有见到……”
    “白鹰,”不等皇帝话说完,天丑就出声道:“陈元音养了一只白鹰,全身白如雪,无一根杂毛,很漂亮。此次归京,她把那只白鹰也带上了。”
    突然沮丧,很是不高兴,所以就他这个皇帝什么都没有。白鹰、灰毛鸽子,还有唐逸清在密信中提到的海东青。舔了舔唇,皇帝转眼看向躲在盘龙柱后的天甲,他今儿怎么不往外伸头了?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天甲撇过脸去查检石砖,就是不看皇上。天智今晚起卦卜算方位,他已经在尽力找寻训鸟.人了。
    傍晚时分还是晴空万里,夜来,忽生乌云遮住了皎皎明月。
    凉风起,小雨沙沙。
    亲热了一回,皇帝耳贴着皇后的腹细听:“四个月了,姜苁灵说他应该会动了。”
    李安好用指耙着皇上披散着的发,莞尔笑之:“还要一个月左右,胎动才会明显。现有动作,也只是臣妾能感知到。”
    温柔地亲吻妻子的腹,皇帝对肚柔声说道:“凌云霄,你要克制一点,别让你母后吃太多。把你养得太肥,生的时候,你母后要受罪知道吗?”
    凌云霄?李安好面上没了笑,紧蹙一双长眉:“皇上,这名字太重,臣妾怕他承不住。”
    云霄,龙卧云霄。这……
    “他承得住,”皇帝语气异常坚定,凤目中有得意有骄傲还有浓浓的期待:“相信我,元元,有我亲自教导,咱们的儿子一定能成为千古名君。”
    这是把功劳全揽自个身上了,和天乙一块守殿门的范德江头抵着墙,闭上眼打算养会神。
    这边两眼一闭,天乙就立时睁开了双目。白日里,寻了间隙他将主上换了太后信件的事与天丑提了一嘴。天丑当时冷厉如恶鬼,没护好先帝,是他迈不过去的坎。
    其实他们都清楚,那夜若不是先帝有令,龙卫必不会弃主离开奔赴新主,那先帝死因就不会被模糊,成了不解之谜。
    康嫔,康氏玲女。谜底就在她身上,只可惜有人逮了空比他们快了一步。
    主上现利用灰毛鸽子诈杨嵊,估计是想骗得杨嵊开口,坐实太后和齐国将军府合谋弑君之罪。现都四月了,时间不多了,等奉安国公府和镇国公府去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因着皇后怀喜,现皇帝都是睡在里间,手指轻弹着肚皮,说淳氏之事。
    “除了敏美人、孔嫔,宫里应该还有一人被控魂秘术所迷。”
    这控魂秘术也是真厉害。□□控者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被灌输了施术者的一些所思所想。李安好细细捋着剩下的几个妃嫔:“臣妾去年才嫁进宫,与她们接触的不多,并不能分辨出差别。”
    “朕也不能,”皇帝也坦荡:“龙卫很珍贵,朕不能每个宫都插几个。暗子倒是有,但后妃进宫时都带了得用的丫鬟、嬷嬷,很少有暗子能近身。因着太后和太妃,过去十年,朕没有管过后宫。”
    当然近年招侍的也很少,只刚登基那几年,太后强势,朝堂不稳,他委屈过自己顺太后的意。后来太后被逼离宫,太妃又插手敬事监……
    想想过去,皇帝就心疼自己。
    那日在龙丽池那,小雀儿有提过淳氏与许充容相处融洽,剩下的那个会是许充容吗?
    李安好也不敢肯定,许充容膝下有皇子,她需慎重一些:“审不出来了吗?”
    是不能审了,皇帝将妻子揽进怀里:“淳氏已经痴傻了。”天智摄魂时花了点时间问询控魂秘术,后才想起还有一人未明。
    “痴傻了?”李安好有些惊愕,双目大睁看着皇上,这么说昭贵妃也被龙卫审过?
    皇帝笑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肩:“不用这么看我,你以为六王及满京城的世家功勋为何那么惧怕龙卫?”
    李安好眨了眨眼睛:“未知全貌,深不可测。”
    “对极,”皇帝凑近用鼻尖轻蹭她丰润了些的腮帮子:“我很放心你们母子在坤宁宫。”
    是因为坤宁宫里有龙卫守着,李安好贴紧皇帝:“臣妾想想法子试探一下,争取尽快找出剩下的那个。”如此她和皇上也能安心。
    “好,你也别太累,实在找不着就把没孩子的几个全送走。”
    可关键她怀疑的是膝下有子的宫妃,李安好调整身姿,让自己睡得舒服些。
    翌日,皇帝在坤宁宫用完早膳后,步行往太和殿。一场春雨浇得御花园的花儿草木都精神了许多。经过雨前亭时,突然驻足。
    桥廊那头沈修仪披着一件浅紫色斗篷,发髻上有水凝,也不知她在那站了多久?
    等到了人,沈修仪低泣起来,跪到了地上:“皇上,您救救臣妾吧,臣妾以前是多么通透的一个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些拎不清了,还嫉妒皇后……”
    范德江挠了挠手背,这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修仪什么时候通透过,她不是一直都拎不清吗?
    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堂,不会是中了邪吧?
    “臣妾思来想去,”沈修仪双手抱紧自己,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肯定是那个妖妇淳氏对臣妾施了控魂秘术。”
    哎呦喂,范德江都没眼看沈修仪,淳氏心得多大才给自己寻这么个帮手?她千辛万苦混进宫不是来干大事,是来寻死的?
    “皇上,您救救臣妾,臣妾好怕。”
    皇帝微眯着双目观着沈氏的面,也许是他错了,未有理会直接大跨步从其身旁越过。
    “皇上……皇上,”沈氏犹不死心,还想追上,被御前的人拦下了,她哭嚷着:“皇上,您救救臣妾。”
    听不着声了,皇帝望着不远处的太和殿,吩咐天乙:“着人盯着沈氏。”
    “是”
    是什么?范德江有点转不过弯来:“不是,皇上您不会真的信了沈修仪的话吧?她就是想借此引起您注意。”
    天乙瞥了一眼范德江:“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混淆?”
    沈修仪自有了二皇子,就总犯蠢。拿皇子争宠,以皇子之名大肆敛财,仗着有皇子傍身在皇上面前贬谪中宫等等,蠢得过头了。今日她来这么一出,一向精明的黑皮不就以为她又在犯蠢?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两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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