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傅瑶总觉着只要自己坚持,与谢迟之间总会越来越好的。而魏书婉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粉饰的太平,让她没法自欺欺人——
    不会更好了。
    谢迟对她,就像是养了只顺眼的小猫似的,她就算百般讨好,换来的也是居高临下的喜欢。
    谢迟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她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不关心她的事情,也不会同她提自己的事情,只是闲暇时、心情好时,会抱着逗会儿罢了。
    非要细究的话,谢迟最喜欢的是她的身体。
    魏书婉是怀揣着恶意来的,可那些话并没错,她永远也得不到那个自己倾心的谪仙一样的少年谢迟,隔着可望不可即的年岁,犹如天堑。
    许久以前,长姐曾问她,能不能不要喜欢谢迟了?
    傅瑶那时觉着做不到,可如今被压垮之后,却觉着这样也不错。
    现在戛然而止,要好过将来拖到更难堪的境地。
    傅尚书匆匆过来,见着小女儿这模样,也是心疼得很,摸着她的鬓发安抚道:“无论你想做什么,爹娘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知道,”傅瑶抹了抹眼泪,勉强笑道,“我知道……”
    无论旁人如何,爹娘总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这一夜,不少人都没歇好。
    谢朝云令人给谢迟递的话是,“傅瑶在我这里”。谢迟只觉着莫名其妙,但并未起疑,第二日下朝之后,忽略了欲言又止的傅尚书,径直往皇后宫中去了。
    可去了之后却并没见着傅瑶,只见着了满脸倦色的谢朝云。
    “她人呢?”谢迟皱眉问道。
    谢朝云一宿没能歇好,捧了杯浓茶,语气也不大好:“兄长倒是先同我讲讲,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迟被问得一头雾水,并不理会谢朝云这话,不耐烦地反问道:“有话直说,不要同我兜圈子。”
    他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不对劲,心底一直压着的那点烦躁更盛。
    “行吧,”谢朝云磨了磨牙,“昨日我回宫时见着了瑶瑶,她显然是哭过,狼狈不堪地同我说,她想和离。”
    谢迟捏紧了手中的茶盏,简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毕竟不管换了谁,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听人说自家夫人想和离,怕都是没法信的。
    可谢迟也很清楚,朝云并不是那种会没轻没重开玩笑的人。
    沉默片刻后,谢迟沉声道:“昨晚我去替她买吃食,再回头时,就被人群给挤散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情。”
    兄妹两人面面相觑,自觉无所不能的聪明人一同折戟。
    谢朝云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昨夜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近来你做的事情就是忘了瑶瑶的生辰……”
    “她不会为这个闹和离的。”谢迟斩钉截铁道。
    他了解傅瑶,也有恃无恐。
    谢朝云心中的滋味愈发复杂起来,顿了顿后,纠正道:“她不是在同你‘闹’。你若是亲眼见着她昨晚那个模样,就会明白,她是认真的。”
    谢迟起身道:“她在何处?”
    “在傅家。”谢朝云见他毫不犹豫地往外走,提醒了句,“我昨晚将她暂且劝了下来,同她说,若是等到冷静下来她还是坚持这个想法的话,我会下旨让你们和离。”
    谢迟倏地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向谢朝云:“你敢?”
    饶是亲兄妹,可谢朝云还是被他这凌厉的目光给吓到了,但很快就缓了过来,坐直了身体,不躲不避地看了回去:“我早就提醒过你,是你没听。”
    就算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朝云也能猜到,这事归根结底必然是因为谢迟自己。傅瑶并不是那种娇气到不讲道理的人,她会改变主意,只有这一个缘由。
    谢迟自己也心知肚明,心中愈发烦躁起来,警告道:“你若是不想闹得难堪,最好不要乱下什么旨。”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绝不会认那旨意。
    “你并不爱她,也没多在乎,不然也不会连承诺过她的事情都不记得。”谢朝云平静地看着他,“答应和离,好聚好散,不好吗?”
    谢迟并不同她争辩,直接离了宫。
    说来也巧,谢迟到谢家门前的时候,正好遇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傅璇。
    早前满月酒的时候,谢迟破天荒地到周家去过,也同傅璇说过几句话,立时就认了出来,上前将人给拦了。
    傅璇得了颜氏的消息后,就立时抛下家中的事,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她这个人外柔内刚,哪怕心中再不喜,可见着谢迟之后竟还能露出个客套的笑来:“太傅是来寻瑶瑶的?”
    “是,”谢迟应了声,神色稍缓,“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
    “瑶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是对您?就算是有天大的误会,她也会去先向您问清楚的。”傅璇一口一个“您”,客套中透着些讽刺,“会到眼下这地步,绝不会是误会。”
    傅璇倒没将谢迟拒之门外,领着人进了傅府的门,忽而感慨道:“说起来,这还是您头一回到我家来吧?”
    这话显然是不善,谢迟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傅璇止住了话,没再多说。
    谢迟随着她到了会客的花厅后,皱起眉来,傅璇则笑道:“我得先去问问瑶瑶的意思,看她想不想见您。”
    在这之前,谢迟压根没想过傅瑶还有不肯见他的可能,愣了下。
    傅璇令人上茶,自己则往傅瑶院中去了。
    昨夜一番折腾,傅瑶凌晨方才睡去,一直睡到了如今,见着傅璇之后无力地笑了声:“阿姐……”
    “姑娘昨夜受了凉,有些发热。”银翘扶着傅瑶坐起来,解释了句,“已经让人煎药去了。”
    傅璇在床榻旁坐了,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尚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傅瑶自己先说道:“娘亲已经安慰了好久,阿姐你不用有什么顾忌……我其实还好。”
    大哭一场之后,的确是会好上不少,像是把压抑了大半年的诸多委屈都哭出来了。
    如今再想,倒也没再有撕心裂肺的感觉,昨夜的事就像是场噩梦似的。
    傅璇无声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后,叹道:“谢太傅来了,我让他在花厅等着……你想不想见他?若是不想,我这就请他回去。”
    傅瑶对此倒是并没很惊讶。
    谢迟会来并不奇怪,倒也未必是多在乎她,只是他这个人生平最厌烦事情脱离控制,她这个向来乖巧的人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必然不会置之不理。
    “自然是要见的,让人请他过来吧。”傅瑶垂下眼睫,轻声道,“有些事情,总要当面说清楚的。”
    第84章
    这的确是谢迟头一回往傅家来。
    谢迟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毕竟是家中悉心教导出来的,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怎么会不知礼呢?
    他与傅瑶的亲事是在昏迷之中,由谢朝云擅自做主定下的,起初他很厌烦这亲事,对傅瑶尚且没什么好脸色,就不用说对傅家了。
    可后来呢?
    后来他对傅瑶渐渐地好起来,但却仍旧没将傅家放在心上。
    谢迟到如今地位,的确有高高在上的资本,这几年来的人情往来皆是看心情,也并没有为傅瑶破例的想法。
    再加上傅瑶并不会强求他,一来二去,一直拖到了今日。
    第一次上门竟是因为和离……这种事情,就连谢迟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
    他随着丫鬟到了傅瑶院中,一进门见着的就是院中的秋千,与谢家那个有几分相似。但兴许是年岁久远,又只是兴许是因为长久未曾有人,看起来有些旧了。
    傅瑶住的这个小院子打理得很精致,寒冬时节院中的花都凋谢了,蔷薇花架看起来也透着些萧瑟,但不难想象开春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
    谢迟忽而想起,傅瑶先前似乎琢磨着想要种花,但兴许是因为他兴致缺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及至进了屋中,他留意着周遭的摆设。墙上悬着的字画以及隔断的屏风,大都是傅瑶的手笔,博古架上摆得玲琅满目,有一整套泥人、草编的木雕的小玩意,甚至还有只歪歪扭扭像是她自己雕刻小兔子……不知是手艺差,还是少时雕刻的,看起来有些拙劣,但谢迟的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为什么从前压根没想过要来看看她的住处呢?后知后觉地浮现这么个问题,但谢迟自己也答不出来。
    等到见着傅瑶之后,谢迟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傅瑶向来明亮的眼眸暗了下来,目光也不会始终跟在他身上,她像是身体不适,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一旁的药碗证实了这个猜测,谢迟心下微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先问什么。
    是问她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和离?还是问她身体如何?
    他向来理直气壮,难得会有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最后竟是傅瑶先说了。
    因口中含着糖的缘故,傅瑶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她并没看谢迟,垂眼摩挲着自己的指节,轻声道:“谢迟,我很抱歉……”
    听了这话后,谢迟的心立时就沉了下去。
    在此之前,他其实想过很多种傅瑶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怎么都没料到,她第一句竟然是这样的。
    傅瑶这个人,性情温柔,很少会与人争吵,也不会恶语相向。昨夜被魏书婉欺负成那样,她其实有些话可以反驳,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她不擅与人争吵,也不喜欢那样。
    “谢迟,我很抱歉……”傅瑶说出这句之后,倒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了缓之后继续道,“我可能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从前她满心欢喜地嫁给谢迟,想着要把自己的喜悦和爱分给他,让他也能高高兴兴的,还曾说要一直陪着他……但现在是要食言了。
    谢迟能言善辩,可如今看着傅瑶这模样,却是连开口都难。
    心绪起伏。绝大多时候,他都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但现在却分不清究竟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至于“难过”这种情绪,是不该跟他挂钩的才对。
    沉默片刻后,谢迟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生出这样的想法。”
    “我昨夜同你走散之后,遇着了魏姑娘……”傅瑶并没隐瞒,但也没句句都提,将重要的事情大略讲了。
    谢迟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他逐渐攥紧了手,眼中浮现出些凌厉的杀意来。
    众人都知道,魏书婉这个人温婉大方,待人和善,当年如此,回京之后更是比当年还好。
    谁会想到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在听傅瑶亲口说出此事前,谢迟根本就没往她身上想过,谢朝云想了一夜,怕也是如此。
    “我可以解释,”谢迟定了定神,勉强先压下了心头的杀意,“严女那件事你兴许是误会了,我并没碰她,瞒着你也只是怕你多想,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生辰……这的确是我的错。”谢迟并没推脱,顺遂地认了下来,“剑南天灾之事你是知道的,我忙于此,所以疏忽了。”
    傅瑶看着他,露出个无奈的笑意来:“真正的原因你我都清楚的,不是吗?”
    若是换了早前,傅瑶哪怕明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也会愿意自欺欺人地去相信这个说辞,拿他太忙了为理由来开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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