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日子枯燥无趣,又没什么消遣,总是爱寻些事情打赌。但往常就是赌比武谁能赢,又或是多久能打下一城,可这次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事。
    众人一见谢迟这态度,就知道他并没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随后又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万磊挠了挠头,如实道:“您破天荒地要休沐,兄弟们都觉着不对劲,便忍不住猜了猜……”
    “那你们猜的什么?说来听听。”谢迟心情很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庆生他们几个是猜您有暂时不便说的正事,我们几个……”万磊“嘿嘿”地笑了声,“您是不是为了昨日在城外遇着的那姑娘?”
    谢迟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也算是明白今晨庆生那苦瓜脸是从何而来,撑着额,大方道:“庆生他们打赌都压了什么,我替他们出了。”
    众人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之后,立时就躁动起来。
    “您竟然真是为了那姑娘啊!”万磊他们昨日虽然是这么猜的,可其实自己都不大敢相信,不料竟成了真。
    谢迟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谢将军这几年来不近女色,唯一一次被拉去听小曲,目光都不在那伶人身上多留,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如今却要为个姑娘家放下正事,实在是不可思议。
    有人甚至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随后又凑热闹道:“将军,您知道怎么追姑娘吗?用不用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庆生随即道:“将军哪里用得上追?”
    虽然先前的赌输了受挫,但他还是坚定地拥护自家将军:“将军这模样这能耐,往那一站,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谢迟无奈地笑了声。
    石磊凑近了些,满是好奇道:“看样子,您是已经有主意了?”
    谢迟瞥了他一眼:“我准备过两日带她去乐坊。”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总觉着要么是将军压根不会追姑娘,要么是这姑娘的喜好太清奇了些。
    第102章
    当年内忧外患,战火四起,凉城地处紧要,北狄早就觊觎已久,主力都耗在了此处。
    虞家的动作慢了些,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爹娘以命相护,到最后也就只有虞寄柳一人活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到故土,当年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四邻也大都不在或是换了,走在城中偶尔能遇着个面善的故人,一时也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唏嘘。
    一直到傍晚,虞寄柳方才回了暂居的客栈。
    终归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的悲欢离合看得多了,哭一场也就缓过来了。
    她同傅瑶讲了今日的见闻,挑着碗中的小葱先吃了,盘算道:“老房子年久失修,一时半会儿是住不了的,我准备这几日找人将房屋和祖坟都修葺一番,再看看立个衣冠冢……”
    在来时,傅瑶就已经看出她是想要在故土留下来,所以对这决定也没太意外,认真地听了,颔首道:“好。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放心,我不会同你见外的。”虞寄柳抛了个亲昵的眼神给她,又叹道,“只不过这么一来,这几日我还是没法领着你好好地四处逛,要累你在客栈再多闲上几日了。”
    “这无妨。”傅瑶轻松道,“我一路上看了听了许多,有想写的故事,也有想画的景色,只可惜赶路途中多有不便,如今闲下来正正好。等明日我问问掌柜,买些笔墨颜料来,可做的事情多着呢,不会无趣的。”
    她这个人向来贴心得很,从不会让人为难。
    虞寄柳心中先是一暖,及至吃完饭之后,方才觉出些不对来,若有所思道:“那你今日岂不是什么都没做?”
    以她对傅瑶的了解,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傅瑶上台阶的动作一顿,避开了虞寄柳的目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清晨出门闲逛,在附近买果子的时候遇着谢迟,而后就在客栈一直聊到晌午,吃过饭后就歇息去了。
    见着她这模样,虞寄柳愈发好奇起来,凑近了些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傅瑶对上她那促狭的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分明都已经猜到,就别来挤兑我了。”
    “谢将军真的特地来寻你了啊?”虞寄柳昨日听了将他二人的交谈,知道谢迟会在凉城留一段时日,也猜到他八成会找傅瑶,只是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应当不是特地来的……只是凑巧在街上遇着了,就聊了会儿。”傅瑶如实道。
    她这几年虽长进了不少,可却还是不能跟谢迟这个天生七窍玲珑心的人相比。
    更何况感情这种事情,是最容易生出错觉的,空口无凭说人家是特地来寻自己的,未免有些脸大。
    虞寄柳却是意味深长道:“就真只是聊了会儿?”
    傅瑶顿了顿:“还顺道吃了个午饭。”
    虞寄柳拖长声音“哦”了声,没再追问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傅瑶的肩,笑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傅瑶哭笑不得地横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她午后歇了许久,晚间倒是不怎么困,披衣看着窗外的景色,依稀还能听到楼下的热闹声,一直到夜深之后方才睡去。
    从前她总是嗜睡,但这两年下来,尤其是北上以来,倒是醒得越来越早了。
    虞寄柳与她一道在客栈大堂吃了早饭,仍旧去忙自家的事情,傅瑶慢悠悠地吃完了最后一块饼,问了店小二附近的铺子,便也领着银翘出门去了。
    昨日尚未好好逛,就先遇着了谢迟,傅瑶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先四处看看,而后再去买笔墨等物。
    只可惜还是出了些意外,仍旧没能好好逛成。
    这两年下来,傅瑶出门时已经很少会打扮。
    尤其是这次北上,她嫌麻烦,索性不施脂粉,发上也没什么珠花步摇等装饰,常常只是拿簪子一绾,又或是拿发带随即束起,就连衣裳也大都是简便舒适为主。
    可她到底是天生丽质,在京中之时便是有名的美人,到了这地界,便愈发惹眼。
    那公子哥初时凑上来的时候,傅瑶还能耐着性子回绝,可他却像是压根听不懂话似的,仍旧不依不饶地跟着,还颇为热情地将名姓架势都一并报了上来。
    据这位自己所说,他姓高名成益,是此处高郡守的侄子。
    高公子自报家门时倒是颇为得意,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姑娘家听了就会立时动容似的。傅瑶却是听得直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大耐烦道:“烦请公子自重。”
    其实这位高公子的模样倒也说得过去,乍一看斯文俊秀,手中拿了把折扇,不说话时勉强跟风流倜傥沾了点边。
    可一开口,便显得一言难尽得很。
    高成益自诩相貌出众,家世也好,看中的姑娘大都能到手,这还是头回遇着这样油盐不进的,犹豫片刻后仍旧追了上去:“美人,看样子你应当是从别处来的吧?到凉城来可是要寻什么人,又或是有什么事?但凡你说出来,我必定能给你办到。”
    “不牢费心,”傅瑶目不斜视,说话也愈发不客气起来,“离我远些就好。”
    有这么个人缠着,逛是逛不了了,傅瑶便想着索性回客栈去,她是带了两个侍从的,也能让他们将这麻烦给赶了。
    “美人,你何必非要如此绝情?”高成益摇着扇子,为自己辩解道,“你兴许是有所误会,我并非是为人轻浮,只是一眼见了你就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才会情难自已……”
    傅瑶嗤笑了声。
    “你别不信啊,”高成益紧跟着,同她笑道,“又或者,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吧?”
    银翘倒是想帮着拦,可她终归是个姑娘家,对方又死皮赖脸的,压根拦不住,只能气冲冲地死命瞪人。
    傅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说一见我就觉着喜欢,然后呢?你想娶我?”
    高成益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甚至连话中的讥讽都没听出来,答道:“这怕是不成,我家中已经有夫人了,但那是爹娘做主定下的,我并不喜欢。美人你若是愿意跟我,入府便是我最宠爱的妾室,又或者在外间寻个宅子安置也是一样的……”
    “呸!”银翘忍无可忍,指着他呵斥道,“你当我家姑娘是什么人?”
    这些年来,奇奇怪怪的人见了多了,傅瑶也不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又或是为之生气了。她一开始就看出来,这位高公子怕是在这地界当惯了地头蛇,干惯了这种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傅瑶原是不愿同这种人多说什么的,可眼见着是不能轻易摆脱,索性道:“高公子,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小心祸从口出,届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天生一双笑眼,哪怕是不笑的时候,也让人觉着分外温和讨喜。可如今沉了脸色,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时,却也颇有架势。
    高成益愣了下,重新打量着傅瑶,只见她通身上下并无什么贵重的饰物,实在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便又吊儿郎当道:“美人,你觉着这样就能唬我了不成?真是天真可爱……”
    “信或不信由你,”傅瑶硬生生地打断了他,“可你若是再敢跟上来,我不介意去问问高郡守,高家是怎么教导子弟的。”
    单凭傅家的家世,她就不用顾忌太多,更别说手中还握着朝云给的令牌。
    退一万步,还有……谢迟在。
    高成益见她这模样并不似作伪,心中拿捏不定,最终还是没跟上去,准备回去之后让人查查她的身份再做打算。
    直到回了客栈,银翘还是有些气:“怎会有这样恬不知耻的人?”
    “这样的人可多了去了,”傅瑶掸了掸衣袖,“这地界山高皇帝远的,没御史时时盯着,而谢迟大半时间都在前线,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政务,想必是不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那……要不要同太傅提一提?”银翘是看不惯他那模样,总觉着不收拾了不痛快。
    傅瑶却并没应,只说道:“再看看吧。”
    她并不知道高成益都做过什么。若只是油嘴滑舌风流了些,你情我愿的倒没什么,可若是做过出格的事情,譬如当初那强抢美人害了人命的纨绔,的确是不能就这么过去的。
    但话又说回来,她也不一定能再见着谢迟,总不能特地为了这么件事跑过去。
    是夜,竟下起雨来。
    北境的雨与江南并不相同,傅瑶并没什么睡意,听了半夜的雨,方才算是睡了过去。
    第二日再起来的时候便有些晚了,知道虞寄柳已出了门,她便也不忙着下楼了,慢悠悠地梳洗完毕,倚在窗边同银翘感慨道:“这时节,若是在江南的话,已经快是满镇桂花香……”
    窗外仍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傅瑶偏过头看去,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那里,愣住了。
    一夜雨后,垂柳青翠欲滴。
    树下站着个撑着油纸伞的青衣公子,长身玉立,透着股从容自在。他仰头看着傅瑶,眸中尽是笑意,眉疏目朗,又带着些肆意,天生的好相貌显得格外动人。
    是谢迟。
    “适逢落雨,难得凉爽,”谢迟同她笑道,“要不要同我去乐坊听曲?”
    傅瑶很喜欢下雨天,只要不是那种乌云压城的架势,心情都会格外好些。
    她看得心中一动,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先点了头:“要。”
    第103章
    傅瑶的的确确是想要往乐坊去,听听自己再熟悉不过曲子隔着千里的山水传到北境后,与最初会有什么不同。
    但先前谢迟提醒过,她也知道,那种地方并不安稳。
    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本就容易生事,更别说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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