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送来蒙吉的新衣,见我为苏莫尔选的衣服那样好,蒙吉求道:“凌公子眼光真好,你也帮我选选吧?”
    此等顺手而为的小事,我自无不肯。唯独苏莫尔似有不愿,只是没理由阻拦而已。蒙吉肤黑,同样适合穿明艳之色,我便选了适合少年的扮式交与他。
    蒙吉拿了衣服也去屏风后试穿,甫一进去就听走调的鸭嗓讶道:“诶?这水晶镜怎么又花又湿的?”
    水晶镜算是个金贵玩意,未离去的掌柜一听,怕有不妥,忙不迭跑进去查看。
    我羞窘地与苏莫尔四目相对,就听他紧忙圆谎道:“嗷,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水都洒镜子上了。掌柜的不好意思,麻烦你收拾收拾。”
    掌柜从屏风后转回来,虽有疑惑却也未深究,毕竟未有损失,道了句不碍事,忙唤人打扫,又添了新茶。
    正换衣服的蒙吉却不经意地随口道:“怎么茶水能洒在这啊?这么远,难不成对着镜子喝茶……?”
    苏莫尔见我脸红,少不得为了转移事端,与蒙吉另起了一番口舌官司。
    叁人高高兴兴地买了不少新袍新衣。苏莫尔一并付了钱,说起与我另有要事待办,便打法蒙吉拿着几人衣服先行回去客栈。
    他也不说要办何事,出了锦绣庄,寻到酒馆打了一坛酒,匆匆忙忙带着我回到城南。
    到了南六街时,日已平西,米老头正在收拾摊子。苏莫尔见状前去把酒坛交给他。米老头打开泥封耸鼻闻了闻,也不多问,会心一笑,转身翻出个担子,往里放进放几样肉食小菜连同那坛子酒,挑起来就往巷尾去了。
    苏莫尔见我看得莫名,只故作高深地说稍等米老头回来便好。
    顿饭功夫,米老头转还。苏莫尔看了看空着的担子,知事已办妥,随手奖赏了金子。米老头乐不可支,美滋滋地收起摊子回家去了。
    苏莫尔领着我往巷子深处走,这时起了风沙,天色又暗,四下无一人。路过画剑堂堂口门前的大石狮子,见那小乞丐竟还窝在那里,瑟瑟模样,好不可怜。苏莫尔就把来时落在摊子上的旧棉袍给了他,又给他十来个铜板,说入夜天冷时就别守在这了。小乞丐笑嘻嘻地接下东西却一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模样,不肯离开,苏莫尔也只好由他去了。
    几次叁番见苏莫尔对乞儿有颇多善意照顾,许是幼年经历所致……
    正暗自感慨的功夫,苏莫尔已带我在外绕了一圈,仍是未曾碰到一人。这画剑堂堂口占地颇广,分左右两个跨院,院墙极高,佛若寨堡,且周围无树无木,十分荒凉。待得绕回后院墙外,苏莫尔站定张望几息,便即就要上前。
    此境显然非是善地,我谨慎地拉住他问道:“你这是要翻墙而入?你我不知内中部署,恐怕不妥。”
    “下晌米老头不是说过了。你待仔细想想?”苏莫尔咧嘴一笑,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反问道。
    我这才猛然忆起米老头所述,太阳一下山,堂内子弟恐怕就已离去寻欢作乐了。稍放了心,我又审视起二人身上新置办的衣裳,不是纯白就是正红,就算此时天色昏暗,人影模糊,但这衣服颜色也太打眼了。还未等道出担忧,苏莫尔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条黑面巾,递给我一个道:“杀人越货必备。喏,给你。新的,干净得很。”
    我不由失笑,暗道早知如此,就不让蒙吉将我的帷帽带回客栈了。接过面巾将其带好,寻思着这会再回去换衣服也是费事,有个挡脸的倒也将就了。
    两人走至墙根,望了望这高近叁丈、堪比城墙的院墙,我轻身一点,提气纵起,在墙砖上借了次力才跃到墙头。念及苏莫尔如今丹田有损,不好随意动用内力,便想要拉他上来,结果回头下视一瞧,他已打开角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我跳下落在他身边,瞅见角门旁的廊子里有一个花发婆子同一只癞皮狗正互相倚着大睡,周围飘着辛辣刺鼻的酒香,连带着面巾都能嗅到那浓烈气味。这一下子就又想到米老头所说的恶婆恶狗都爱喝辣酒的消息,幡然醒悟到苏莫尔买酒和米老头挑担离去,俱都是有心计划的了。
    看着他一双笑弯的眼睛,我气不顺地压低声音道:“你有此安排怎地不早说?”
    “我刚要与你说,眨个眼你就翻上墙啦。”他又解释又逢迎道:“我若是有你那么俊的身手,哪里需要这点小手段?再说这何谈安排?够不上。”
    此刻我转思过来,到底是自己想得不周。不若醉倒,人是好办,那狗听觉嗅觉皆是灵敏,我冒然翻上墙来,它定会狂吠不止,引来他人。
    这家伙就会用好听的哄我,实则是筹谋策划得丝丝入扣,老早打好了盘算,却偏要等到翻墙这当儿看我笑话。如若不然,一个下晌的闲时,怎不见他提一字半句?
    “哼,你就是一肚子坏水。”我一副看透他的模样,“把你的花花肠子都抖落出来,别到时候又想看我出丑。”
    “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一把抓住我,躲到一棵树后边,闷声笑了半天,才克制地正色道:“虽然零七八碎地得了不少这堂口的消息,但咱们的目的是找白木的下落。白木被贩为人奴,不管去哪,那也是个货物。走货必然有账,只要我们找到账本知道他的去向便可。”
    “所以我们进来偷账本的?”我问道。
    苏莫尔点点头,又摇摇头,语速轻快地说着:“现下不便细说,此来只是试探虚实。若是刘海足够草包,或是我们足够幸运,兴许有所收获。方才只是让米老头送酒来试试,没承想真逮到了机会,之前并不能确保能成行,所以没对你说明。”
    我扒着树枝,朝院里望去,直到远处的花木枝丫的缝隙里才透出烛火窗影,可见现在堂口内子弟确实不多,但一般账册之类的重要物什大多在书房卧室,那总不能还是无人出入。
    他环首四顾片时,悄声道:“这等偏远之地的堂口当不会有如你这般高手。幸好你近来耳力增强,我们相机行事就好。”
    凭借过人的耳力以及昏黑暮色的遮掩,我与苏莫尔避过零星几个子弟下人,将后院搜查了一番。这后院当是刘海的内宅,却有许多厢房空置,很是令人不解,不是说他姬妾众多的么?
    最后在院中角落寻到一处独立院落,门口处也无人把守。我二人摸进院中,庭院很小,只一间书房连通一间卧室。但见内中布置一二笔墨书画,几架刀剑,屏风扶椅上搭了叁两件男子袍服,猜度着该是刘海憩卧之所了。
    我与苏莫尔无声对视一眼,便自分开搜寻有无账册。他查书房,我找卧室。我查找的极为细致,隐秘之处都会轻轻敲击,察看是否藏有暗格密室。查至到那硕大的拔步床时,果真发现几处暗格,喜以为定藏有密要,奋而打开一看,居然全是假阳玉势,绳索烛蜡等淫琐之物。花样极其繁多,有的甚至还染着干涸的血迹淫渍,可怖之至。我看定这些淫具,忆海霎时涌动,往昔种种翻书般在脑中浮现,顿觉浑身发寒打颤,惊惧不已。
    忽听“啪”的一声轻响,苏莫尔合上暗格,将我搂进温热的怀抱,在耳边安抚:“害怕就别看这些恶心的东西了。这里没有账册,我们走吧。”
    我把脸埋进火红的衣料,周身迅速回暖,懊恼实不该在此境地沉浸回忆。我甩甩头,强打精神,小声道:“无事,我们走。”
    乍起的思潮很快被平复下去,我和苏莫尔潜到堂口前院。说是前院也分左右跨院,左为校场和人奴关押之地,右为弟子起居之地。
    画剑堂在飞沙镇的堂口势力约有百人左右。除去一部分在外置了家宅的,余下半成尽皆宿在堂口。只不过刘海和其手下俱是一丘之貉,眠花宿柳已为常态,如今夜晚仅剩二十余人留守堂口。这些人不但不巡防查守,还尽皆喝酒耍牌,淫辱奴隶。如此乌烟瘴气、疏于防范也就不怪我和苏莫尔能如入无人之境了。
    这帮乌合之众不值得关注,我二人又找到堂口的议事厅堂,厅堂左近亦有书房库房诸般要地。此处倒见有两人把守,可一个正倚柱打盹,一个正举着酒壶偷喝。我拾起石子运气惯出,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放倒,便与苏莫尔进到房内探查搜寻。
    搜到书房隐秘处发现一带锁木箱,破开铜锁,取出书册之物,捡了几本走到窗口借光一看,果真是账目册本。然而账目颇多一时难以细细看完,但既已找到账册,徒留无益,二人决定整箱带走,回到客栈后再作细查,于是悄无声息地抬起箱子蹑步而出。
    出了议事厅堂,也不绕远回去角门,飞步来到西院柴房,从墙根花丛的狗洞里把沉箱推出,再帮扶着苏莫尔翻越高墙,这便出得堂口,带着箱子一路无话地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的僻静小院时已是戊时过半,距去清风楼之前尚还有些时间。故而与苏莫尔稍作梳洗,随意吃喝两口后就翻看起账本。本来潜入堂口,偷取账本,一番来去十分轻松顺遂,二人不由窃喜。不想认真翻看一番后发现,整箱账册全是画剑堂在飞沙镇的布庄账目,不光是近年来的新账,而且还俱是假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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