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善见程夫人眼睛虽红红的,眉眼间的郁色却总算淡了几分,心知因程大奶奶的贴心,她心里肯定好受安慰了几分。
    自然更要哄她开心,“是是是,娘才不老,我娘明明就还这般年轻这般漂亮,跟我和嫂子一起出去时,旁人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谁不当我们是三姐妹,便是做梦,也肯定不会往我们竟是娘儿三个上去想啊!”
    程大奶奶闻言,忙也笑道:“都怪我失言了,母亲明明就这般年轻,跟‘老’字儿一点边都不沾好吗?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索性我们娘儿三个做身一样的衣裳穿出去,肯定人人都要当我们是三姐妹了。”
    姑嫂两个一唱一和的,说得程夫人大笑起来,“你们两个猴儿,就一味的哄我开心吧,我都望五十的人了,要真跟你们年轻媳妇子穿成一样,岂不成老妖精了?”
    “娘这就算老妖精了?那让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怎么办?”
    “母亲就算是老妖精,也肯定是最漂亮的老妖精……”
    娘儿三个又说笑了一会儿,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姣姣哭着要‘娘’的声音,小丫头方才睡着时,范妈妈还抱得住,这会儿醒了,便又只要程大奶奶了。
    程夫人便与程大奶奶道:“钦儿媳妇,你先去看姣姣吧,她小人儿家家的本就认生,最好带她回房去,你也睡一会儿,你看你眼圈都青了,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骥哥儿在哪里呢?你让他来我这里吧,有我和范妈妈看着他,你尽可放心,也别担心我,范妈妈可是照顾人的一把好手。等晚些时候,钦儿带了奶娘丫头们回来,就好了。”
    又与季善道:“善善你也回去歇着,昨儿到今儿,你可当真是身累心也累,便往常也受不住,何况如今你还怀着身孕,给我回去就睡下,我这里用不着你操心。”
    程大奶奶担心女儿便罢了,季善却是想再陪她一会儿,她遮掩得再好,季善也知道她心里的伤短时间内平复不了,这种时候最需要的,便是至亲的陪伴了。
    但程夫人却很是坚持,“都去歇着,我也好睡一会儿,不然我上了年纪的人,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晚上肯定就没精神去陪亲家母吃饭,向她敬酒道谢了,快都走吧。”
    季善无奈,只得与程大奶奶一道辞了她,去了外间。
    姣姣一看见程大奶奶,便扁着嘴往她身上扑。
    季善待程大奶奶抱了她,方笑道:“大嫂,你带姣姣回房去歇一会儿吧,骥哥儿也别送来打扰娘了,我让浚生带了他玩儿,也好让娘和范妈妈都歇一歇,范妈妈这两日也着实受累了。”
    范妈妈忙道:“姑奶奶言重了,都是我应当的,可当不起姑奶奶这般说。”
    “怎么当不起了?在娘和我们心里,您都可是至亲一般的存在,您还这么大年纪了,仍然这般辛苦,哪里当不起了?”
    “是啊范妈妈,再辛苦您两个时辰,等晚间相公带了其他服侍的人回来,您便可以歇一歇了。”
    三人说了几句话,姣姣哭起来,程大奶奶便抱着她先出去了。
    季善却是压低声音又交代了范妈妈一番,“娘心里肯定不好受,这几日您记得多开解安慰她,当然,我和大哥也会多安慰她的,但我们到底不比您,日日夜夜都跟娘在一起的,所以只能劳您多费心了,等过了这阵子,我和大哥再好生谢你啊。”
    方自己也回房去了。
    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挺累的,不过比起昨儿的累,今儿只是身体上的疲累,毕竟最阴毒的那一个敌人他们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便不是当务之急,好歹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遂梳洗一番,换了寝衣,由杨柳服侍着歇下了。
    等季善一觉醒来,天已经擦黑了,确切的说,她也不是自己醒来,而是被沈恒捏了鼻子,喘不过气来,生生憋醒的,自然有些没好气,“你就不能叫醒我呢,干嘛捏我鼻子,就不怕我一口气上不来,生生给憋……”
    话没说完,已让沈恒捂了嘴,“不许胡说八道!我叫了啊,这不是接连叫了几声,善善你都没反应,我只能出此下策吗?好了,你再缓缓,就起来用晚膳吧,岳母都已经起来了,我和大哥回来时,她正在花厅里与娘说话儿呢。”
    季善便张开了手,娇嗔道:“那某人还等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呢?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
    沈恒就喜欢她这副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小骄纵,忙迭声应着“是是是”,轻柔的扶了她起来,笑道:“那大奶奶,还要不要小的服侍您更衣呢?”
    季善笑着白他,“我自己不能穿?让你穿,还不定得穿到什么时候,让那么多人等我们两个,你好意思呢?知道我娘什么时候起的吗,她看起来还好吧?”
    沈恒笑道:“说是申末起的,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季善点点头,“那就好。你和大哥去裴家,一切都还顺利吧?裴家的人可有为难你们?”
    沈恒道:“我们去时,一开始没见到裴二老爷,是裴五爷接待的我们,他脸色很不好看,说大哥‘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将来可别后悔’云云,总之很不客气;又说善善你狠心,竟然眨眼间便生生逼死了一条人命……大哥就直接打了他一顿。大哥骑射都不错,他却是个书生,岂是大哥的对手,被打得鼻子嘴巴都直淌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是裴二老爷赶到,大哥才停了手。”
    “是吗?”
    季善忙道,“大哥真是太帅了,那个棒槌就该被狠狠的揍一顿才是,可惜我当时不在,不然我不止要替大哥摇旗呐喊,我还要上前帮大哥的忙,狠狠踹那个棒槌几脚,方能稍减我心头之恨。什么玩意儿,娘辛辛苦苦生他一场,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娘遭受屈辱,依然装死,娘生他是真不如生个棒槌!”
    沈恒忙安抚道:“善善你别激动,好歹大哥已经替你出气了,不是吗?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就他这样的,才学也不出众,都二十好几了,还那么好的求学条件,依然只是个秀才,人品德行更是烂到家了,还指望将来能有什么好前程不成?你就只管等着将来看他哭就是了。”
    季善冷哼,“这还用说,将来哭的人一定会是他,且他一定会哭得很难看!那后来呢,裴二老爷没再叽叽歪歪的为难你们吧?”
    沈恒摇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横竖人不死也已经死了,看豫章长公主的意思,为了共同的利益,至少眼下也不会与他们算账,那他们的损失已经是降到最低了,裴二老爷还想怎么样?他那般精于算计的,当然不可能这时候犯傻,让本来已经平了的事,又横生枝节。所以不但一口就答应了大哥把想搬走的都搬走,还说好歹夫妻一场父子一场,要给岳母和大哥一些傍身的田庄铺子,不过让大哥一口就回绝了。”
    季善听得直冷笑,“这时候他想起好歹夫妻父子一场了,灌娘和骥哥儿姣姣药时,怎么想不到?简直就是猫哭耗子,鳄鱼的眼泪,谁稀罕他的,那些田庄商铺他还是留着自己买药吃吧!”
    沈恒听得失笑,“善善你怎么骂人都这般别致?才听到这里你已经忍不住骂人了,要是再听完我后面的话,岂不是更要气得想骂街了……你先别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裴二老爷之后又跟大哥说,他已经后悔昨日的所作所为了,想接了岳母和大哥回去,往后便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再不让岳母和大哥受委屈了……”
    却是话没说完,已让季善再次打断了,“他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那已经不是脸皮,而是城墙了吧?呸,当娘是什么,大哥又是什么,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简直就是做梦!”
    沈恒忙道:“善善你别气,大哥根本没理他,我们又才让他们吃了闷亏,该气的是他们才是,你怎么反倒气上了,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季善闻言,这才面色稍缓,“这不是实在被恶心坏了吗?那你们都搬了些什么回来呢,娘和大嫂屋里服侍的人,又带了哪些回来?”
    沈恒道:“昨儿大哥不是把房契地契细软都带回来了吗?今儿带的主要是岳母和大哥一家的首饰衣裳,并一些日常惯用的东西和爱物,岳母和大嫂的库房是昨儿大哥就锁起来了的,里面东西着实不少,只能回头再去搬了。至于那些家具摆设之内的大件,大哥说只能等新宅子修葺洒扫好了,再去搬了……总归一样都不会留下!”
    顿了顿,又道:“服侍的人大哥带了六个回来,两个是岳母院里的丫鬟,因都是外头买的,又受过岳母的恩典,所以自愿跟过来服侍;两个是大嫂的陪嫁丫鬟,还没许人,一个是大哥的贴身小厮,除了范妈妈的儿子轻舟以外最得用的,好像是叫轻风?还有一个是姣姣的奶娘。其他还有二十来个愿意跟大哥走,也没有牵挂的,大哥都让轻舟先送去大嫂的陪嫁宅子那边安顿了。”
    季善听他说完了,点头笑道:“这样安排挺好的,总归大哥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就是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回来,娘屋里还罢了,他和大嫂屋里人手够用吗?光骥哥儿和姣姣就得好几个人看着了,不然让他再调几个人过来伺候?横竖家里宽敞,再多几个人十来个人的,也没问题。”
    沈恒道:“我也是这么跟大哥说的,他们到底跟我们不一样,有人伺候当然最好,没人伺候便自己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养尊处优了几十年,乍然之间,由奢入俭难啊。不过大哥说他已经算过,人手肯定够用,让我们就别操心了。”
    季善片刻才道:“行吧,大哥既这么说,就按他自己的来,横竖还有李妈妈杨柳青梅,实在忙不过来时,她们也都能搭把手。”
    沈恒又道:“善善,还有一件事。大哥说,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差事说到底,也是当初靠着阜阳侯府,才谋到的,虽然如今做到了从四品佥事,也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但还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所以打算等元宵节后各衙门正式开了印,便去请辞。”
    季善忙道:“大哥真这么说吗?依我的心,既要与裴家断个彻底,自然这差事是不该继续下去了。可大哥还不到三十,已经是从四品了,再过几年,升上从三品、三品,都不是不可能,一旦放弃,就得一切从头开始,也的确太可惜了。他又不是一开始就是从四品的,还不都是靠的自己的努力?”
    “是啊,我也这么劝大哥,大哥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沈恒叹道,“可他还是再四坚持要请辞,我还能说什么,不然待会儿吃了饭,善善你再劝劝他吧?”
    季善“嗯”了一声,“你便不说,我也要劝的。生活上一切都要从新开始便罢了,仕途上竟也要从新开始,大哥也太辛苦了,如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都指着他呢。当然,若我劝过之后,他还是坚持,我肯定也会支持他的决定,大哥那般能干通透,便不做官了,走其他的路,我相信他也一定能走得很好的;况不还有我们吗,大家相互帮衬着,我还不信过不上好日子了!”
    沈恒点头表示赞同:“这是自然的,我们都是一家人,肯定要守望相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了,我们先去厅里吧,省得大家伙儿都等急了。”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杨柳的声音:“老太太问大爷大奶奶什么时候能去前面,要准备摆饭了。”
    季善就嗔了沈恒一眼,“都怪你,非要与我说话,结果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了,大家伙儿还不定怎么想我们呢。”,一面已动手穿起衣裳来。
    沈恒好脾气的笑着,“是是是,都怪我,反正我娘子是不会错的,纵然有错,也是我错,总行了吧?”
    一面伸手帮她。
    夫妻两个很快收拾好,去了花厅里。
    就见李妈妈正领着人摆饭,还特意摆了两桌,程夫人则正笑着与路氏说话儿,“亲家母真的不必麻烦,非摆两桌,都是一家人,就摆一张大圆桌多好,本来也是大过年的,团团圆圆的才热闹呢!”
    路氏笑道:“大家都在花厅里,一样的热闹。况哥儿姐儿虽小,一样要上桌的,那就有些挤了,可坐两桌就不一样了,大家都能坐得宽宽松松的,又跟坐一桌一样的热闹,岂不更好?”
    她一开始倒是没想那么多,还是青梅和吴嫂子提醒了她一下,她才想到了她这亲家母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舅爷舅奶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肯定最是看重规矩礼仪的,那大家男男女女的再坐一桌便不妥了,便是他们乡下,坐席时不也有一定讲究的么?
    这才特意分了两桌。
    程夫人一听就知道路氏都是为自己婆媳着想,当然不吝称赞感激,“亲家母想得真是周到,还又能干又会照顾人,我午间还跟善善说,有亲家母照顾她整个孕期,我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话没说完,就见沈恒虚扶着季善进来了,遂打住了,笑道:“善善、姑爷,你们过来了,善善快过来坐……嗯,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看来这一觉睡得还不错。”
    路氏也笑道:“恒儿,你快扶善善坐下。饿了没,善善,我们马上就开饭了啊,恒儿,你去瞧瞧你爹怎么还不来,青梅,你去请一下舅爷舅奶奶吧。”
    却是话音未落,便见沈九林与程钦说笑着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鸡妈妈护小鸡一样,护着骥哥儿牵着姣姣的手,在慢慢走动的程大奶奶和奶娘等人。
    厅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姣姣因睡好了,又有哥哥一直陪她玩儿,身边从奶娘到丫头,也都是自己熟悉的了,小丫头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
    程大奶奶让她叫人,她便奶声奶气,“沈爷爷、沈奶奶、姑母、姑父……”的一路叫过去,乖巧得所有人的心都要化了。
    等到正式开了饭,她又非要给所有人夹菜,偏别说筷子了,连调羹都不大拿得稳,骥哥儿要教她,她还嫌骥哥儿教得不好,嘴里一直“叽里咕噜”的,逗得大家都笑个不住,总算把从昨儿起,便笼罩在整个沈家的沉闷气氛,给冲散了大半。
    一时饭毕,季善惦记着有正事要与程钦说,陪着程夫人路氏吃了茶,便让她们先聊着,招呼沈恒程钦先去了沈恒的书房。
    程钦显然也知道季善要与自己说什么。
    一进书房,不待她开口,已先道:“妹妹,我心意已决,你和妹夫都不用再劝我了。既再不是裴家的人,自然也不能再沾裴家的光,受裴家的荫庇,不然回头我再面对裴家的人时,也说不响嘴了。况母亲和你嫂子也支持我的决定,我昨晚和你嫂子其实已就此事初步商量过了,你嫂子今儿上午又征询过母亲的意思,她们都说听凭我安排,所以你们就别担心了,我心里有数的。”
    听得程夫人与程大奶奶也支持程钦,季善只能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眉头却仍皱眉,“大哥,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你该再仔细考虑一下才是。你说你心里有数,又是个什么数?不妨先说出来,我和相公听听,看靠不靠谱。虽然只要你坚持,我肯定会支持你,可母亲便罢了,还有我,大嫂与两个孩子却只有你,你不为自己考虑,总也得为他们的将来考虑才是。”
    沈恒也道:“是啊大哥,骥哥儿和姣姣都还那么小,你当父亲的,总得为他们考虑,他们既是你的亲骨肉,便是你的责任。”
    程钦只得笑道:“我本来打算忙过了这两日,再与你们商量的,既然你们都着急,那我也只好现在就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们了。妹夫,我打算效忠七皇子,为七皇子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不知你方不方便替我引荐一下,还是需要子桓兄替我引见呢?我知道,我文才不出众,武艺也寻常,七皇子手下能人辈出,肯定不差我这样一个无甚大用的。”
    “但只要七皇子肯收下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效忠于他,绝不更改的。之前妹夫便侧面问过我,那时候,我身后还站着家族,所以只能向妹夫说‘抱歉’,不知道如今我后悔还来得及,还有机会吗?”
    沈恒等他一说完,立马道:“大哥这样文韬武略的人才,殿下肯定欢迎之至,就昨儿,我妹夫还曾隐隐向我流露过这个意思呢,他与殿下相交莫逆,最是知道殿下心意的,他既这般说,肯定是有至少七八成的把握,只是……”
    犹豫片刻,方继续道:“只是大哥不必为了我们,便勉强自己的。我知道,就算大哥如今已不是裴家的人,此番也真对他们彻底死了心,却、却终究还是骨肉至亲,大哥又自来那般重情重义,真让你与他们有朝一日兵戎相向,你心里还不定怎生难过,我和善善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你便真要离开五军都督府,也还有的路可以走,真的不必非要来趟这滩浑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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