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弘历情绪低落。“弘历”感受到了,“弘历”完全没在意。
    一个千年前的老古董来到大清,受到震撼那是应该,完全可以理解。孤魂野鬼受到打击了,好几天不打扰他学习,他非常自在。
    保康将两个侄子的近况都看在眼里,只有高兴。
    晚上临睡前叔侄对话,保康很自然地问道:“弘历最近学习顺利吗?”
    “弘历”一脸骄傲:“顺利。弘历一定考上皇家匠艺学院。”
    “好。伯伯相信‘弘历’。承德送来狍子肉,我们明儿休息半天,自己烤肉。”
    “自己烤肉?好!”
    “嗯,快去睡吧。”
    “……伯伯晚安。”“弘历”犹豫片刻,到底是没忍心将孤魂野鬼的事儿说出来,生怕伯伯一个气恼打的他魂飞魄散。
    “‘弘历’晚安。”保康将侄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笑也没戳破。
    …………
    月牙儿弯弯,星星眨眼。弘历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告诉伯伯?”
    “弘历”因为他的无知气呼呼的:“怎么能这么直白地告诉伯伯?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伯伯慢慢说。”
    “你不是说,伯伯是高人,那伯伯,有没有可能已经看出来了?”
    “弘历”翻出好大一个白眼儿:“伯伯能看出来那不是应该的?就你做出来的那些事儿,你以为就伯伯一个人看出来?要不是伯伯拦着,估计阿玛和嫡额涅早就去找人驱邪。”
    弘历:“……”
    弘历想说我可以和阿玛嫡额涅解释,我就是弘历,瞬间他又想到那些,被他盖很多章题很多字的书画;想到那个在他的带领下,古董世界。
    弘历自觉,他真不敢。
    他阿玛会打死他。
    第203章
    康熙六十四年的夏天到来, 又是一年大考,弘历亲眼见证“弘历”考进皇家匠艺学院,以新生成绩第一的成绩, 弘历感觉,这就好像他当年第一天坐上龙椅的激动兴奋。
    这次,保康、弘历、皇上, 三个人一起谈话,保康特意给昏睡了“弘历”。
    外头太阳光炽热, 湖水懒懒,花草都自动卷起来自己的花瓣儿和叶子, 试图少承受一点点热度。
    里头三个人,在畅春园澹宁居的偏殿, 一个人做茶几的一个角,因为一盆盆冰盆的凉意堪堪维持自身清爽。
    皇上面色平静, 语气慈爱:“你伯伯已经告诉玛法了, 你也是弘历。”
    弘历震惊,随即心肝儿一颤,偷偷瞄一眼“保康伯伯”。他“保康伯伯”笑得春风般和蔼。
    弘历莫名地更害怕,面露惊惧,一颗心要跳出来胸腔。
    皇上笑眯眯脸安慰:“莫怕。莫怕。虽然玛法不知道你如何有这般机缘,但玛法相信, 你伯伯也不会故意要教训你。”
    “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最大的感触就是,做皇帝难啊。这难的不光是做事, 更是做人。做一个皇帝, 做‘万万人之上’时间久了, 自己也以为自己就是‘天老爷’……”
    皇上叹气:“这是难免的, 玛法都了解。玛法观察你的行事,毛病很多,但总还有一定的章法,对父母亲孝顺,对你嫡额涅尊重,对你大哥也尊重,对弘昼和福惠也友爱着……”
    弘历听着听着,更害怕了有没有。
    孝顺,友爱,重要吗?当然重要。“以孝治国”的时代里,孝顺不重要什么重要?可是,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根本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儿。
    唐太宗李世民孝顺吗?友爱吗?是一个好皇帝吗?
    弘历的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皇上更叹气,语气也更为慈爱。
    “玛法知道你学得一身帝王之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应该说,作为一个皇帝的为人处世方面,你比你阿玛好很多,这并不是坏事儿。玛法也是这样的性格,玛法也经常说你阿玛做事太直白。”
    弘历额头上冒出细汗。
    保康微微笑,皇上伸胳膊拍拍他的肩膀,满脸的“理解”,满眼的“真诚”。
    “这方面来说,你和玛法还是有相似的。玛法很欣慰。”
    弘历:“……”
    弘历恨不得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藏起来,弘历的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害臊,这么羞愧,这么无地自容。
    他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跟开了染坊一般,皇上一愣,保康还是标准态度,微微笑。
    弘历迎着他汗玛法关切的目光,他“保康伯伯”清浅乐呵的眼神儿,实在受不住,猛地一低头。
    列祖列宗在上,他一直不认同他阿玛的做法,一直认为他阿玛为人处世太累太过“实在”,一直把他汗玛法当成人生目标,万万没想到此刻面对他汗玛法,那真的是羞愧难当。
    他那什么和他汗玛法比?
    他连他阿玛都比不过。
    弘历双手抱着头,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掌的热度,眼泪哗哗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弘历语不成句,破碎的话音里有自责的泪水,也有无言的亲近,更有无法承担这番真心的悔恨。
    皇上又想叹气,瞄一眼熊儿子,对弘历的表现实在是无可奈何。
    “弘历啊,玛法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你知道玛法最庆幸的是什么吗?玛法庆幸,不管玛法心里对大清国祚绵延几百上千年,玛法始终把住那条底线,国家高于玛法这个皇帝。
    做皇帝很累,皇帝不是动动嘴皮就心想事成的万能。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承受不住这份孤单和痛苦选择放任自己,前朝就在眼前不远。
    嘉靖皇帝有能力,偏偏对国家和百姓不管不问只玩平衡之术;万历皇帝好好的改革只坚持十来年,后期奢靡挥霍;崇祯一心有国家,奈何才能不够,精力不足……
    而我们那,我们是关外人,我们进了关,随了中原规矩,女子不再可以改嫁,男子不再可以和离,可那又如何?我们不是汉人就不是汉人,玛法的母亲是关外汉人出身,玛法也不是中原人的自己人。”
    “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自己不是中国人。关内关外是一家,生在关内长在关内,一生享受百姓供奉,就要做好自己的责任。”
    “明白不?”
    皇上殷殷切切地问,目光慈祥。皇上认为,既然弘历有这个机缘,该教导的就要教导。
    弘历在他汗玛法看不到的地方,更能哭。
    “弘历明白。”
    “这才对。玛法知道弘历有能力。我们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说,吃了中原的鸡腿就使出自己的力气,时刻自省着,不要放松,更不能放纵。等你哪天到玛法这个岁数,也不要学玛法的心软,更不能学唐玄宗的享受。辛苦一辈子要好好享受晚年,瞎搞一通,那是不对的。”
    弘历怎么敢说他活到八十九岁,他的晚年他就是这么想的。
    “弘历记得。”
    “乖。你的经历复杂一些,可是不能因此就夺了小弘历的成长权利。你回来一趟,也警醒了玛法一些事儿,玛法给你记一功。玛法昨天问你保康伯伯,你保康伯伯有办法。”
    弘历直接傻了。
    傻愣愣地抬头,眼泪鼻涕满脸也顾不得。
    泪眼朦胧中,他“保康伯伯”笑的自在友善,他汗玛法目光鼓励又信任。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害怕了。
    他“保康伯伯”声音清润如玉,可听在他耳朵里无异议死神的钟声。
    “伯伯送弘历去投胎。弘历放心。伯伯一定给弘历找一户好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不愁。”
    “若弘历舍不得,好事爱新觉罗家也可以。”
    弘历:“……”
    皇上赞同:“还是我们家吧。弘历切记,这次可不要犯错误。”
    弘历这次是,真的,真的哭了。
    “玛法——玛法——”
    弘历长大嘴巴嚎啊,他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表现可以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玛法和伯伯,可他是真不想离开。
    这个世界多好,在这么一个世界做皇帝,那才是功德圆满的十全人生。
    “玛法——弘历不要离开——玛法——”他不敢喊“伯伯”只能喊玛法。
    奈何他玛法也是铁了心。
    特讲道理:“小弘历也是你。他就想好好学习将来做一名匠人,你在他身体里怎么算?将来他娶媳妇儿哪?”
    “转世投胎才是正道。有一个新的人生,也不用背负上辈子的一切,多好?而且还是在爱新觉罗家,将来若有机会,还可以坐皇帝。”
    弘历:“……”
    如果可以,他真可以坐地打滚撒泼耍赖。
    他“保康伯伯”能给他投胎到弘晏堂哥的儿子身上吗?绝对不能!
    他敢告诉他玛法,他之所以,他阿玛之所以,能做皇帝那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保康伯伯”?绝对不能!
    他汗玛法误以为他是这个世界未来的弘历,即使将来他“保康伯伯”不要皇位,还是他阿玛登基,他阿玛还会选他做皇帝吗?有他大哥在,绝对不会!
    弘历好不绝望!!
    “玛法——玛法——弘历……”弘历一句话没说完,直接晕过去。
    身体软软地倒向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脑袋歪在一边,眼里还有泪水在条件反射地流淌……
    皇上瞧着,这次是,真的,真的叹气。
    “你说说,这孩子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么会“演”,他身边的人天天和相处,这得吓成什么模样?皇上觉得不可思议。
    保康安慰他汗阿玛:“一个人的性格形成,有很多原因。而且,这也不是一成不变。”
    皇上知道,但还是感慨万千。
    “汗阿玛知道你的兄弟们都在等着……汗阿玛之前也犹豫,可,汗阿玛在一天,就坚持一天吧。下一辈人的教导再抓紧抓紧。”
    “保康明白。汗阿玛尽管安养天年。”
    …………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皇上嘴角抽抽,心里头好奇的跟猫抓一样,却又不能问出来“他可不可以留下来围观”,只能气哼哼地端着“汗阿玛”的派头朝外走。
    保康面上一派自然,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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