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洛青花了不少时间陪她。
    他扶着她,缓缓走在院落里。见她举步都是艰难,他有些难过,但他又是这般感激,她又这么真确处在他身旁。
    他静静跟在她身后,见她练得认真,终于能放开他的手,慢慢平衡走着。她绕了院落一圈,回头嫣然一笑,道:「我走完了。」
    看着她天真万分的笑,不晓得为何,鼻却有些酸。他缓缓走到她身边,轻牵起她,道:「太好了。」
    白棠见他的脸,似有些沉闷,瞧了瞧他:「堂主…,您若乏了,还是觉得就这么绕着院子无趣,不如您先回去吧。我还想走一会儿。」
    洛青浅浅一笑:「你都不乏,我倒乏了?我想陪你。」
    这洛青狠痛得久了,愈发害怕失去。如今他对她很是执着,说要赖她房里,便是要赖,说要陪她,便是要陪。他从不随便让人见她,也不让她出他府邸。白棠自打醒来,一脚便迈入他的领地,他说什么,她便也听什么。
    她笑了笑,转过身,继续缓步走着。
    她练得勤,不过些时日,已能行动自如,发现身旁一众人,很是和善,也不若初时畏惧。洛青一片目光深情,她当他是她夫君,也不甚在意。日子,称得上简单惬意。
    「怎么会…堂主,再下一盘。」她望着一盘死棋,甚是懊恼。
    他常陪她对弈,动动头脑。她这心思,同往昔相较,又简单不少。
    他一笑,整了整棋,道:「棠儿,你这棋路,得瞻前顾后,逢危则舍,硬是要救那小小一隅,下不出活路。何况…。」
    「何况什么?」她兴致盎然听着他说棋,虽说论起下棋围子,他还斗不赢辰昕,但不计较那莫测天高的境界,这洛青谆谆教诲,已够她品味再叁。
    「先…先记这些,多说无益。」他再将黑子推给了她。
    她记得的事不多,甚爱听他说话,但她一双大眼婉转流光,总瞧得他一番话说也说不全。
    那双眼如今清灵依旧,却不见从前的抑郁伤怀、冷漠悠远,反多了几分活泼热情,见了他,又化做一派温柔和顺,洛青几乎无从招架。
    他有些明白,为何从前的她,让岩靖峰隔着两世家仇,两门积恨,也不肯放手。
    他还发现,虽然她一身内功还使不上,身子记住的事情,并没有全然忘记。她会跳舞,拳脚剑式也舞得出来,即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威力。
    她问他,能不能教她武行,若是仇家寻来了,她也不会拖累他。他拿了个大病初愈的理由,拒绝了。其实她身体早已好了不少,一身武打的底子依旧,要练应非难事。但他,就算只是练练剑法,也不愿再拿剑对着她,不愿她再面对刀光剑影,算计攻防。
    从前,他们一副心思都在计较如何打回岱山,他无暇细细了解她。他只道她不善厨艺,不食走兽飞禽。如今,才摸了几回她口味,发现她同一般女孩喜爱糕点。
    她向膳房大娘学了学,倒会了几道常菜,几道点心。
    洛青怀着一派歉疚,甚是宠她,本什么活儿也不让做。他还牵着她的手,道:「你学做菜做什么?又刀又火的。家里又不是没人。」
    她有些沮丧:「连做菜也不行啊…,您要再拦,我这成日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洛青一楞,想她也许从小忙惯了,竟成了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不放心小草,这之青院婢女侍从,连带膳房掌事,不用辰家旧仆,净是他从衣若那调来的心腹。想想,似也没什么好担心,遂依了她。
    一日,她烧了桌菜,要他尝尝。
    他起先还惴惴不安,看了看她双眼盼着,又瞧了瞧那蔬菜碧绿,煎鱼金黄,似真能入口,迟疑举箸试了一试,却登时改了观。
    就向她昔日说的,她只是没空学罢了。他赞赏的一笑,道下次也该让辰昕试试。
    见他喜欢,她似乎很是高兴,一双美目流光盯着他,频为他布菜,要他多吃一点。他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桌菜,都瞬然暗淡失色。
    她也喝酒,但仍喝不了多少,她不若从前借酒浇愁,拿起酒盏只是浅浅尝着。只有同相熟的一众人相聚,他会让她喝几杯,再多,便替她挡了。但只他二人时,他喜欢同她在之青院落里小酌,看她微醺几分,翩翩起舞在白棠花畦里;或是寻由让她多喝几杯,她便会不胜酒力,收了她向着他的几分敬意恭顺,无所顾忌地依在他身旁,真心抱怨着他不让他练武习药,不让她出门走走。他有些欣慰,她如今喝醉了,只有这些小烦恼。
    他每每看着她,便深深觉得秦潇错了,这回,他等不了她心甘情愿。又或者她已经心甘情愿?
    「棠儿!」
    这日,洛青连步入了之青院,声音听来,甚是欣然。
    白棠捧了碗小米,正喂着几只院里麻雀。搁了碗,她盈盈起身,唤道:「堂主。」这称呼,她仍是改不过来。
    「你不嫌闷得慌?我今日得空,带你去走走。」洛青一脸含笑,过来牵她。
    走走?她眼神亮了起来,连步伐也轻盈了几分。
    他带她到了马厩,她那匹迷儿,挺有灵性,对他总爱理不理,见了白棠,却很是欢快。
    她发现自己颇能理解这些飞禽牲口之意,问了洛青几问,他只道她心细善良,自能领悟那些微小心思。
    她拍了拍迷儿,见牠甚是亲人的挨蹭着她,一笑:「你想带我绕绕么?」
    迷儿喷了喷息,蹬了几脚,昂首稳着身子。反倒洛青那匹璁儿,今日一派闲散,自顾自伏了下来,不太搭理主人。洛青挑了挑眉,他虽不懂什么生灵之音,这自小养大的马语,他可明白,一笑,俯身拍了拍牠。转向迷儿道:「牠不载我,棠儿也还不善骑,你可得委屈容我上马。」
    迷儿晃了晃尾巴,算作应了。
    让他温软抱了满怀,这路程同一片春景般宜人。他觉得这兰台实小,骑出城郊,上了南城东方小山,似也骑不了多久。索性,山坡上让她练练马。
    她本来只道要出游心情甚好,却不料这骑起马来,洛青双臂环着她整路,靠在他挺厚实的胸膛前,她红了满脸,忍不住低下了头。
    「棠儿,你这控马得看着路。」听得他声息响在耳畔,她抬起头,又觉一阵空白。
    洛青凑到她肩上,见她一脸通红,笑道:「你这脸何故比马儿还红?」
    她闻言一脑,扯了缰绳停了迷儿,嗔道:「这真要练,您…您不如先下马。」
    洛青一笑,跃身下马,嘱咐道:「先绕绕,别急着跑。」
    她控了几回缰绳,奔了几趟,甚快上手。说来,她身手利落不少,却不知何故一身内功提不上来,连那白棠花香也淡了许多。
    山坡一片碧草黄花,她下了马,随风旋了旋身,一张红润的脸笑得开怀。
    他坐在一旁,淡淡瞧着,甚是欣慰。从前,她笑容甚少,他盼着她一直这般无忧。
    但这两日,据报秦潇要来兰台,想来,定是为了她。
    「堂主…?」
    她几步跃了上来,一张小脸凑近瞧他:「这小山眺望南城,景致宜人,您这神色却不大高兴…。有事烦心么?」
    他淡淡一笑,违心道:「没有。」
    「我…虽然懂得不多,您若想找人说说,我乐意听。」
    他抬眼一望,见她滢滢双眸盼着,心头一热,揽下她颈,绵绵一吻。
    让他一揽,她身子一跌推倒了他,一惊,忙撑着要起。
    「别动…。」他双臂一收,勾紧她头颈,一回一回索着深吻。
    一阵绵绵乏力,她恍惚承着他突如其来的热情。
    从前,她半是让秦潇逼着,妥协了亲事,对他一番情意,还羞涩不明。他承认自己很不知足,明明如今他要娶她轻而易举,他却甚想计较她的心,她的情。他狠伤过她,即便她忆不起,他又不免怯步。
    那些过往,和暗潮汹涌的难,缚捆着他,深深情意拧绞成郁怒,他倏然翻过身,将她困在身下,一语不发,吻下她颈间。
    一片朗日青天,刺扎她双眼,她敛了几分神志,微推抵他,别过了眼。
    她觉得这洛青,待她虽好,却许多事藏在心里,问及过去,他不肯谈多,思及未来,她亦不敢多问。他多半不晓得,她身旁,那些称来探视她的长老夫人、盟主夫人,甚或他的家眷小妹,说的话,都比他多上不少。她初时听着,还不太明白,也不甚在意,时日一久,她却渐生了些烦恼,实有些希望,他同她多说点心里话。
    见她有些抗拒,他忍抑熊熊欲火,稍松了手,凝望她闪烁不安的眼。
    「棠儿…。」每瞧着她,他一颗心从来不安稳,时而歉疚,时而心疼,甚且,有几分她不知晓的卑微,他想知道,她如今,爱不爱他。
    听他欲言又止,她凝起心神听着,有些期待。
    山风轻轻吹着,扰动他一颗不安的心。
    伸手抚了抚她一双剔透的杏眼,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就是不问她心意,就这般将她娶过来,她想来也拒绝不了…?
    他仍是不说,她有些失落。这堂主,如天之高,偶尔生点云下点雨,片时,或许又风清云散,她小小一朵白棠,飘飘摇摇,岂真构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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