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醉心于漫天烟花时,身后突然传来沉沉一声:“殿下可喜欢?”
    她也不回头,立马从秋千上起身就要离开,不给这人一点纠缠的机会。谁知身后那人似乎早有准备,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把人扣到秋千上坐好,道:“殿下,生辰快乐。”
    这话却更刺激京仪的神经,她挣脱不过,干脆在他手上狠狠咬一口。
    郎君吃痛,但并未缩回手,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枕在她肩窝,低声笑道:“殿下怎么这样凶?刚才看烟花不也还乖乖的吗?”
    他放完烟花后匆匆赶回来,便见小人儿坐在秋千上,衣角在夜空中微微荡漾,唇边甚至还有一抹微笑,恬静乖巧,一如当年的小女孩。
    他要年年岁岁都陪着长公主,从前如此,四年后亦是如此。
    只是长公主似乎不太配合,把他虎口咬出血后,又扬着长指甲挠他的脸。
    季明决微感无奈,只能对她的攻势躲躲闪闪,却始终不肯放开她。
    长公主正闷声对他拳打脚踢之时,不远处却传来怯怯的一声:“娘亲!”
    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受惊抬头,见是一身里衣的墨儿站在廊下,身后还跟着数个神色惊恐,生怕被长公主杀人灭口的仆妇们。
    京仪打掉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前几步将墨儿拥入怀中,向战战兢兢的仆妇们斥道:“怎么让哥儿半夜起来了!哥儿若是受凉,该当何罪!”却不见怀中的孩子张张口,似乎想替嬷嬷们说说话,但被她脸上的怒色打断而不敢开口。
    仆妇们苦着脸,也不敢分辩,只连忙递上一床小被。
    京仪用小被裹住墨儿的小身子,拍拍他的背低声哄道:“怎么不睡觉呀?是喝了药不舒服吗?”
    墨儿摇摇头,道:“娘亲怎么不来睡觉?”小家伙心里存着事,半夜醒来环视一周没见着娘亲,才不顾嬷嬷们的劝阻光脚跑了出来。
    小家伙抓着长公主的衣领,小声问道:“娘亲,你在和爹爹打架吗?”
    且不论身后的仆妇们是如何脸色大变,京仪被“爹爹”两字刺得汗毛倒竖,难得对孩子冷了脸,道:“谁教你的?”
    血液几乎一下一下地顶着她的喉咙,长公主气得脸色微变。怀中的墨儿被她吓得红了眼圈,紧张道:“娘亲我错了!”说着眼底就漫起些水光来。
    怀里的孩子突然被身后人一把抱过去。季明决略显笨拙地抱着裹了一床被子的小男孩,背过身去低声哄着:“墨儿没错,你娘亲跟你开玩笑呢。”说罢点点小男孩红红的鼻尖,怜爱无比。
    京仪恼怒地扯住他的衣袖,却见他转过头来,神色虽温柔却口气坚定:“殿下,你吓着孩子了。”
    她一眼便望见墨儿有些害怕地瑟缩在男人怀中,但看见她目光扫过来,小男孩立马乖巧道:“要娘亲抱抱。”
    季明决难得眼神坚定,不容反驳,京仪看着孩子微红的眼圈,沉默良久终于妥协:“没事,娘亲没有生气。”
    季明决得寸进尺,抱着墨儿迈进房间,道:“乖乖睡觉,爹爹和娘亲闹着玩儿呢。”
    身后立马传来长公主含有警告意味的咳嗽声。
    他暂时忽略长公主,将儿子塞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道:“娘亲没有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的。”
    见墨儿两手抓着被子,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他疑惑道:“怎么了?”
    小家伙脸红红,终于开口道:“爹爹,我想尿尿。”
    季明决没忍住,爆发出一阵低笑,又把害羞的小男孩抱起来尿尿。
    不料动作稍微大了些,惊醒了本睡得香甜的糕糕。
    小郡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觉醒来就扯开嗓子大哭。他忙完这头,又手脚忙乱地去照顾那头。小糕糕可不像墨儿那样懂事听话,任由季明决怎么哄也不肯罢休,在他怀里张牙舞爪,脚一抬就踢在了他的下巴上。
    季大人面如冠玉,只是左脸上的掌印还未散去,下巴上又挨了小郡主一脚,稍显滑稽。
    长公主只站在门口,望着他手忙脚乱而抱臂冷笑,见糕糕都开始哭着要娘亲后,才上前接过孩子。末了颇为瞧不起地睨他一眼。
    小郡主回到娘亲软软的怀抱中,立马安静下来。长公主本还得意,不料乖女儿突然奶声奶气道:“要喝奶奶。”还往她胸口钻去。
    季明决立马爆发出今晚的第二声大笑。
    京仪感觉自己太阳穴都开始隐隐抽痛,只好哄道:“乖,这么大孩子了怎么还要喝奶,羞不羞?”
    小郡主不依不饶,趴在她胸口就开始掉眼泪。
    季明决压抑着笑意道:“糕糕还小,殿下别跟她计较,饿着孩子就不好了。”
    她背过身去不搭理这人,只向外候着的仆妇道:“取牛乳来。”两个孩子早就断奶,小厨房中时时温着牛乳,以备小主子半夜醒来饿着。
    阿颜立马送上一小碗热热的牛乳,京仪哄着糕糕喝完,又抱她去尿尿确保不会半夜尿床后,才算忙完。
    她心神被孩子完全占据,直到临到书房前,才发现季明决还跟在她身后,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他在遗憾什么,长公主一眼便知,快步迈进书房中,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门外郎君的鼻子上差点又添新伤,但他只眼睫轻颤,低头轻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欢乐今宵,虚无缥缈
    ☆、第 65 章
    第二日清晨起身,京仪却发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喉中也有些肿痛,想是昨晚夜深露重,寒气入体,这才伤风了。
    她觉得无碍,本想强撑着身子去照看孩子,却发现连抬手穿衣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由阿颜劝着又躺下,末了还得嘱咐一句:“把孩子抱到隔间碧纱橱里去,别让他们进来。”怕把病气过给了孩子。
    阿颜自然点头称是。
    京仪从前次次患病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自从生完孩子后,身体倒比以前康健不少。这般伤风着凉的小毛病,倒许久不曾犯过了。
    她前几日既要照看孩子,还得腾出心神来处理世家作乱一事,的确忙得脚不沾地。本就疲惫不堪,喝完药后更是脑中昏昏沉沉,没多久就又睡去。
    ……
    糕糕小朋友一觉醒来,没有得到娘亲的软软怀抱,正瘪瘪嘴想要开哭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嘘”,接着哥哥的声音响起:“妹妹别哭,娘亲生病了。”
    她听了这话,立马睁眼,小身子跪坐在摇篮柔软的毯子上,紧张道:“娘亲生病了?”
    墨儿老成地拍拍她的背,沉重道:“娘亲都病得起不来床了。”嬷嬷们正忙着给娘亲熬药,他是哥哥,现在只能让他来照顾妹妹了。
    糕糕从没想过顶天立地的娘亲会病得起不来床,她被哥哥的描述吓得不轻,小手撑在摇篮旁,眼泪汪汪道:“哥哥,我要去看娘亲。”说着就想从摇篮中翻身出来。
    墨儿吓得连忙去抱她,不料他也是个力气小的,虽然两手拖住了妹妹,两个小人儿却眼看着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两个小人儿被一双大手托住,两人这才幸免于难。墨儿悄悄松了口气,要是他这次又把妹妹摔了,妹妹以后肯定更不让他抱抱了。
    两个小人儿一起抬头,双双看见托住他们的不是守在门口的嬷嬷,而是季明决。
    “爹爹!”
    小孩甜甜的称呼让他倍感欣慰,季明决心中因孩子差点摔倒的紧张消散两分,把人抱到一旁的榻上坐好,一边问道:“怎么不好好睡觉?”
    墨儿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道:“爹爹为什么从窗户进来?”
    季明决被问得有些许尴尬,幸好有糕糕来即使解救。她抱着爹爹的胳膊,噘嘴不满道:“爹爹坏!”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女儿,只好替她穿上外衣,道:“爹爹怎么坏了?”
    糕糕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他。
    对上爹爹求救的眼光,墨儿义不容辞地担任其翻译的职责,正色道:“娘亲生病了,爹爹是怎么照顾娘亲的?”
    在他们的小世界里,娘亲照顾他们,爹爹就该照顾娘亲。娘亲生病了,自然是爹爹照顾不周。
    季明决本就奇怪今日长公主未曾迟迟不露面,原来竟是生病了。想到她身子本就孱弱,从前有个头疼脑热都闹得钟粹宫阖宫上下人仰马翻,他的心不由得一下子就揪紧了。
    一定是昨夜被他缠着胡闹太久,才受凉伤风了。
    他亲了亲儿子的脸蛋以示感谢,本想立马起身去看望长公主,却见坐在他膝头的小糕糕的嘴噘得更高了。一时不解,见到墨儿悄悄指了指自己刚刚被他亲过的地方,立马明了,将小丫头抱起重重亲了几口才放下。
    他临走时还道:“墨儿让嬷嬷进来照顾,知道了吗?”
    墨儿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爹爹身后,将他送走,只是不太理解爹爹坚持不懈的翻窗行为。待他往窗户一趴后才想明白,一定是爹爹武功高强,会飞檐走壁,不肯和旁人一样。
    印证了爹爹是绝世高手后,墨儿喜滋滋地回到妹妹身边,安慰道:“妹妹别担心,爹爹会照顾好娘亲的。”
    糕糕却鼻子皱皱哼了一声,表示不肯相信他的话。
    ……
    见她只是脸色正常,并未发热,便知只是普通的受凉,他的心才慢慢放回原处。
    末了却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长公主的病好了,她就不要他这药引了?
    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季明决就将它疯狂按捺下去不肯露头,只是那想法却压抑不住地攀上来。
    他只能无声地长叹一口气,虽不肯承认,但终究有些惆怅。
    长公主不喜有人贴身伺候,平日身边只有一个阿颜,刚才阿颜去替她熬药了,许是还有一会儿才会回来,他便大胆地在长公主床边坐下。
    即使寺庙中厢房条件简陋,长公主的床帐却还是布置得极尽舒适。芙蓉帐暖,暗香浮动,影影绰绰,撩人心弦。
    他一闻到床帐中那股专属于长公主的味道,便不自觉想起她幼嫩的脖颈和纤细的后腰,郁积多日的燥火瞬间蔓延。
    两人隔得这样近,长公主就睡在他腿边,心底虽燥热,他却有些近乡情怯,犹豫许久,只敢悄悄握住她锦被下的手。
    她的手和从前一样绵软细滑,季明决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终于与她十指紧扣。他强忍住浑身战栗,勉强克制自己,压低声音,默默念了一句:“绵绵。”
    这两字在他心口郁结太久,久到他开口时,竟觉得轻飘飘地不真切。当那把匕首没入心口时,季明决只觉自己再也没有亲口唤她的机会了。
    从前他能将她困在怀中,调笑肆意地轻唤她的乳名,如今却只能在她沉沉入睡时,不见光地唤一句。
    不料睡梦中的长公主似乎不太舒服,口中嘤咛两声,眼看着就要醒来。他惊得全身血液几乎凝固,竟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所幸长公主只翻了个身便安静下来,还往他怀中蹭了两分。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人轻轻扣在怀中。飞扬与落寞轮番出现,折磨得他抓心挠肝,却只能汲取她身上的一点热度聊以自|慰。
    他眉眼低垂,描摹着长公主的睡颜。自重逢以来,她从未给过自己好脸色,永远的冷漠与厌恶,只有在那双熠熠生辉,潋滟横波的眸子闭上时,才会稍显从前的娇憨妩媚。
    手指触碰上她的唇瓣,其间吐出的热气染到他手上。他只克制地以手背摩挲着她的脸,听着屋外渐渐有了些动响,终于将人放回枕上,抽身离开。
    ……
    长公主悠悠醒来,脑中已不甚疼痛,脸上却还有些热度与不适,像是被谁又捏又掐过一样。她只当自己还没好利索,很快便丢开此事不再去想。
    阿颜将她扶起身喝药,京仪却摸到枕下似乎有厚厚一沓信纸。她以为是自己将看过的的公文随手放在枕下,正想笑自己病糊涂了乱扔东西时,却见那并非公文,而是几十张画像。
    她眉间微蹙,掀开第一张,见是一火红骑装少女,正手拿金钩,逗弄着金丝笼中的鸟儿。
    她不明所以,再随意往下翻去,一边向阿颜问道:“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长公主手中哗啦啦翻动着信纸的动作,在看到那一身嫁妆,羞怯坐在婚床上的少女时,戛然而止。
    阿颜正在努力回想殿下床上何时多了这东西,却突然听到殿下一声怒喝:“放肆!”,随即一叠信纸被狠狠掷在地上。信纸纷纷扬扬,在厢房中落了白茫茫一地。
    阿颜吓得立马跪倒地上,连连请罪,却听到长公主冷声道:“全部烧了。”声音似乎极尽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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