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病了一场之后,身子比先前还要畏冷,六月底的天气了,还要薛远和他一起盖着厚被,不禁喃喃,“连累你了。”
    “不连累,”薛远不由探头吻着他的后颈,只一下就忍住,硬生生的远离,“这要是连累的话,圣上,我求求你连累我一辈子。”
    顾元白闷声笑了起来,发着颤。
    因着在孝期,谁都是规规矩矩,不越线半分。顾元白笑了一会儿道:“那朕这一辈子可能有点短。”
    薛远眉眼一压,阴翳隐约浮起,神情狰狞乍现。
    “薛将军还是别说这种话了,”顾元白背对这薛远,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朕以往跟你说过一次,点到即止。朕不是在害你,薛九遥,你可知宛太妃这几年为何故意减少与我见面?”
    他说着,又想起了宛太妃过年时给他写的那封信,信中每一句话当时看着只觉普普通通,现在想来却能逼红人的眼睛,“天愈冷,我儿莫要忘了加衣”,“今日听到小童说了一句顽皮话,母妃写在其后,我儿可看得开怀?”……
    顾元白眼睛红了起来,他握着拳,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缓和了激动,“宛太妃之死与我都如此,我先前跟你说的那番话,你当我说得玩的吗?”
    “那圣上是当臣随口应付过去的?”薛远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他从牙缝中蹦出话来,“我说的那些话,您这么轻易就给忘了?!”
    顾元白倏地回头看他。
    薛远脸上的狰狞还未退去,顾元白都好似能听到他的咬牙之声,声声狠戾,好像要把他吞吃入腹一般,“圣上,说话啊。”
    顾元白,“我只是在告知你最后一遍,免得你以后悲痛欲绝。”
    他稍稍往后退开,审视地看着薛远。薛远人高马大,剑眉入鬓,五官暗含锋利,装得起斯文,似笑非笑时更是匪气浓重,这已然有了让人倾心的资本。更何况薛远不止如此,身材绝了,前途敞亮,这样的人要想找个陪他一辈子的知心人,怎么能找不到?
    薛远的神情微微缓和,但还是吓人的厉害,他将顾元白的脑袋按在胸膛之上,凶神恶煞道:“睡觉。”
    顾元白心道,行吧,睡觉。
    他眼睛刚闭上,薛远又在头顶闷声问:“顾元白,你就当真没有喜欢我吗?”
    顾元白脱口而出:“我想睡你。”但不想负责。
    这句话一出,他的脸色骤变。
    薛远一惊,随后眼角眉梢就漫上了忍也忍不住的笑意,他喉咙里的笑声沉沉,胸膛颤个不停,嘴角咧得老高。最后还佯装正儿八经地拍了拍顾元白的后背,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睡觉睡觉。”
    顾元白脸色难看的睡着了。
    睡着之前,他好像还听到了薛远憋笑发出的怪声。
    薛远握拳重重捶着被子,兴奋地想要下去狠狠跑上几圈练上几刀。
    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激动得发抖。顾元白想睡他,他竟然想睡他?他当真以色侍了君了!
    他眼睛发亮,牢牢地抱住顾元白,强忍着激动等着圣上醒来。过了一会儿,激动压下,恐慌又冒了出头,薛远小心翼翼地又去探了探圣上的鼻息,呼吸浅浅,没事。
    薛远大口地喘息了一下,抵着顾元白的头顶,也闭上了眼。
    第129章
    午睡醒来之后,顾元白拿到了孔奕林代写的信。
    顾元白看完之后,分外满意,他再润笔一二,便盖上了他的章子,让人快马加鞭往西夏送去。
    西夏二皇子敢设局利用顾元白,顾元白也打算回报一二,如今西夏老皇帝还未死,他便让李昂奕这登基之路变得更加曲折艰难一些,算是他的诚意了。
    等李昂奕忙完国内的一地混乱之后,扶桑和大恒的沿海开战也已开始。李昂奕自比渔人,鹬蚌相争之际,他定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
    只看最后是渔人得利,还是黄雀在后吧。
    顾元白齿间一动,咬了一口唇肉。刺痛一闪而过,眼中更加清明。
    他会给李昂奕足够的时间让他将皇位坐稳,让他将军权握在手里。等李昂奕将西夏焕然一新之后,他再接手这崭新的土地。
    李昂奕,是你会输,还是朕会赢呢?
    *
    七月的第一日,高柳微动,碧玉般的晴空蒙上了雨雾,小荷轻颤,游鱼藏匿,京城从前日夜里便落起了濛濛烟雨。
    在微微细雨之间,宛太妃的棺柩被抬到了京城。
    顾元白穿着一身白袍,头戴冠冕,身纹十二章纹。腰缠革带,佩绥在身,繁重的帝王衣袍一丝不苟,他久违地穿上了这样的一身衣服,却是为了迎来宛太妃的棺柩。
    宛太妃死后,帝王的所有衣服都换成了浅色。
    浅服在身,一点点地吸去雨水。烟雨从脸侧缓缓凝成珠子,顾元白轻轻一动,眼前的冕旒便晃乱了他的视线。
    若是有雨,便少不得风。
    模糊的视线之中,棺柩在雨中缓缓而来。
    棺柩有白顶相护,未曾落下分毫的细雨,待到护着棺柩的人站定时,顾元白上前一步,在轻微的风、轻微的雨中,抬起愈发沉重的衣袍。
    衣衫打落了将落的水,顾元白双手相盖,举至身前,再缓缓落下。
    脊背弯曲,朝着棺柩深深一拜。
    唇上应当也沾染了雨水,乃至于说话时便尝到了一股舌尖发苦的味道。
    顾元白发上水露沉沉,眼捷被雨水压得快要看不清宛太妃的棺柩。初冬的梅花糕最是香甜,树下的阴凉最为喜人。
    这些个回忆,也同棺柩一同压在了心头。揪着不放,夏日将来,冬日还在眼前,顾元白唇微张,他又尝到了一嘴的细雨绵绵,苦味变成了咸味,雨水不作美。
    大恒的皇帝对着宛太妃的棺柩弯了好久的腰,而后低低,“太妃安息。”
    身后的百官同样举起手,同圣上一同弯腰而拜。
    宛太妃的丧礼规制已是规格内的最高,而宛太妃的碑文,则是由顾元白亲自撰写。这是顾元白第一次写这样的文章,大概是情到深处,他一挥而就。碑文出来后,看过之人无一不双目一湿,热泪盈眶。
    [我与母久不见,亭下寻,其谆谆,颇言语,吾视旁之树神。树上有雏鸟,母与我共视,则喟然叹曰:待雏长,岂有不离母之?我朝之视,乃母鬓有数茎白发。前日,余又寻树,树之老鸟已复,惟长也茫然失措之于周旋雏,想其亦与我同。]1
    田福生看到这,更是涕泪不成声。
    宛太妃下葬之后,罢朝三日。
    整整三日,顾元白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每日直到天色将黑,他才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的神色看起来还好,只眼角微红,犹如桃花披雨,似有似无的悲戚。
    周围的人只当做不知,田福生伺候着圣上用了晚膳,瞧见圣上胃口不大好,便道:“护送宛太妃棺柩而来的僧人,小的前去问过了,是河北名寺金禅寺的僧人。他们自发而来,今日还同小的请辞,当真是什么都不要,一个比一个的心善。”
    顾元白叹了一口气,“你曾跟朕说过,他们从京城返回河北,又从河北跟着太妃回来京城。他们与太妃有缘,临走之前,带来同朕说说话。”
    田福生应道:“小的记下了。”
    当晚夜中,顾元白猛得从恶梦中惊醒,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捏着被褥的指头发白,不自然地痉挛。
    睡在床下的薛远瞬息睁开了眼睛,翻身就去桌旁倒了杯水,三两步递到顾元白的唇前。几口水下肚,顾元白攥着他的手腕,无措仰头道:“薛远,我梦见——”
    话语戛然而止。
    薛远坦荡地看着他,上半身就裸在顾元白的眼前,刀疤隐约,徒增匪气。
    顾元白松了他的手,低头看着茶杯,盯着里头晃晃悠悠的水光,先前的恶梦都变得零碎,他状似无意地抬起手揉揉鼻梁,道:“怎么不穿衣服?”
    薛远一笑:“天有点热。”
    顾元白闻言,从手指缝中偏头看他,薛远的这一身皮肉当真是绝了,该有的地方有,匆匆一瞥之下,都还……不错。
    紧实有力,刀剑生死之中用血水和战场锻炼出来的生机勃勃。
    顾元白深呼出口气,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了薛远,闷声道:“再热,你也得讲规矩。”
    薛远接过水杯,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圣上的手指。圣上眼皮一跳,宛若受了惊一般地猛得退后,茶杯从两人指尖骤然掉落,摔倒了绸缎被子之上,瞬息染湿了一片布料。
    茶杯从顺滑的绸缎上滑下,轻轻在柔软褥子之上弹了一弹。
    薛远一顿,低着头看着终于静止不动的茶杯,再抬头时,盯着顾元白的眼神已经变了。
    顾元白面色平静,看了那片湿意一眼,镇定无比地道:“拿床新被子来。”
    薛远沉沉应了一声,站着不动。
    黑夜里,站在床边的他有些吓人。且他身上光了一半,无论他会不会对顾元白做些什么,只单看他身上那些起起伏伏的线条,就有些让人心里发憷了。
    顾元白说想睡他,但真看到他时又头疼。想法是一件事,做与不做是一件事,拿命去搏一搏想法,这还是不值当。
    顾元白心里头还残余着被恶梦惊醒的后怕,“别杵在朕的床边。”
    薛远膝盖往床上一压,手臂往前一压,顾元白不自觉往后一退,靠在了墙面之上。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顾元白面色一黑,他在躲什么,在躲薛远?
    不就是光了个上半身吗,顾元白,你躲他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怕他了?
    语气转瞬硬了起来,“薛九遥,你想要做什么?”
    圣上缩在墙角处,语气却强势极了。
    夜灯昏暗,薛远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亮度,他看得清清楚楚,圣上的眉间蹙着,唇角往下压着,发丝凌乱,跟个逞强的小可怜似的。
    甚至眼角处,还有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红意,眼皮都肿了。
    顾元白每日一点一滴的变化能逃不过薛远的眼睛,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双眼睛在这几日以来藏起来隐忍地哭了多少次,小皇帝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不想要旁人见到他的狼狈,于是薛远便只能当做不知。
    他俯身向前,逼近顾元白。
    身上的气息一点点包围。
    属于兵戈、大漠的气息,顾元白觉得奇怪,他一直压抑着的难过的心,在这一瞬间竟然变快了起来。
    胸腔之内的心脏砰砰乱跳,跳得顾元白心烦,他伸手推着薛远的胸膛,绝不肯在孝期干任何一点儿不纯洁的事,“滚。”
    然而手碰上去,就是毫无衣物阻隔的触感。
    顾元白一僵。
    僵住的一瞬,薛远已然到了面前,热意袭来,顾元白心中一惊,正要肃颜。薛远却只是轻轻俯身,在圣上发热的眼皮上心疼地落下一吻,移到耳旁说:“臣这就去给您那床被子来,很快,您等等臣。”
    话音刚落,他便干净利落地起身,从床上退下,抱着湿了一片的绸缎被子离开。
    顾元白靠在墙角处半晌,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良久,他觉得耳垂发痒,上手揉了一揉,才不知从何时开始,耳垂竟然热到发烫。
    他也未曾感觉到热意啊?
    顾元白皱眉,又碰了碰脸庞,也是微微的发热。
    他若有所思。
    一场恶梦而已,竟然让他都失去判断冷热的能力了。顾元白躺在了床上,不远处柜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清晰入耳,他侧过头一看,黑暗中逐渐走过来一个身影,抱着床褥,走到床旁夜灯处,人影缓缓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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