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人问道:“那个什么朱公子呢?”
    “那个人倒是真真死了的,他的随从有回来报信的了,说脑袋都给扔到……”
    “行了,”沈柔之听到这里忙拦住:“你下去吧,继续去衙门盯着。”
    升儿去后,曾夫人道:“阿弥陀佛,坊间说那个朱公子的头都给人砍下来了,果然是这样。这些人真是穷凶极恶,连皇亲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老太太已经开始连声咳嗽。
    曾夫人道:“不过大伯是个福大运高的,别人有事他却不一定的,必然可以平安。可话说回来,这次若是大伯顺顺利利回来,老太太倒要劝劝他……”
    “劝他什么?”
    曾夫人道:“我怎么听说,府内先前跟韩家闹得不太好了呢?有什么大事是掰扯不开的,韩家是洛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白白得罪了他们,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要没有得罪,岂不是也可以叫他们帮忙探听消息之类的。”
    老太太因为儿子的事情心烦气躁,已经无心多想。
    沈柔之听曾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便道:“我们自己有人,何必求别人去探听什么消息,婶子多虑了。”
    曾夫人皱皱眉,忍不住道:“柔之,你年纪到底小,想事情不周密,说句不中听的,要是真的你父亲有个什么……咱们在这里仗着谁过活?得罪了韩家有什么好处呢?”
    老太太听到这里实在刺心,才喝道:“胡说!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曾夫人一时图痛快说了出来,此刻忙站起身:“老太太息怒,我也没有恶意,只是往远处说罢了。”
    “你这不像是远处,倒像是特意咒人的!”老太太到底没糊涂,瞪着曾夫人道:“我看柔之说的对,你就是特意来叫我不省心的。整天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跳翻天,报丧鸟一样,还不离开这里?”
    曾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不过是好心、怎么就……”努着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等曾夫人去后,老太太咳嗽了几声,叫沈柔之到了跟前,想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只盼你父亲是吉人自有天相,不然的话……”
    沈柔之陪了老太太半晌,期间升儿跟平安回来报信,却都没有沈承恩的下落。官道上丢下的尸首都已经运回来了,多半都是朱公子的人,府衙这边的只有两个士兵。
    沈柔之听了便露出几分欢悦之色,对老太太道:“您老只管放心吧,照这个情形看,父亲多半是已经提前离开了,不至于有事。”
    老夫人忙问:“果然?”
    沈柔之道:“府衙这边只死了两个人,跟随父亲上京的足有上百,可见他们是走的快才只有这点儿伤亡,叫我说,父亲一定早有察觉,事先防范了。”
    老夫人连声念佛:“真要是平安无事,就是菩萨保佑了。”
    此后,洛州城里跟沈府有交际的人家分别派了人来询问情形,起初接见了两家的人,后来不厌其烦,沈柔之便替老太太都打发了。
    最意外的是,韩家居然也派了人来,沈柔之索性只叫管家去挡了了事。
    下午时候沈奥也回来了,他在学堂里也听说了流言,吓得不轻,沈柔之忙又劝哄了几句,沈奥毕竟小,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很快竟破涕为笑,又逗着老太太开心起来。
    傍晚,老太太留沈奥陪着睡觉,沈柔之伺候吃了晚饭才离开上房。
    沿路回房,一路心事沉沉,虽然当着老夫人跟沈奥的面儿她一点儿愁容都没有,但此刻无人,才敢皱起眉头。
    正走着,菀儿道:“那是……”
    沈柔之抬头,却见前方门口处站着一个人,身影卓然而立,一看就是谢西暝。
    一看到他,沈柔之才想起来,谢西暝起初是要送沈承恩的,然后一整天就没见这人的踪影,直到现在。
    她默默地走过去:“你又去哪里了?”
    谢西暝刚才看她脚步走的极慢,就像是肩头担着万钧重的担子似的,此刻便扶住她的手臂:“长姐……”
    沈柔之低着头,闷闷道:“父亲说,他这一去,让我凡事跟你商议,要跟你商议的时候你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叫人怎么跟你说?”
    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自己担心父亲担心的要死要活,却还假装无事地哄着老太太跟幼弟,实在心力交瘁,如今见了谢西暝,竟忍不住有些真情流露的委屈之感。
    谢西暝自然听了出来,心也跟着猛蹿了两下,他忙定了定神:“长姐,你跟我来……”轻轻握着沈柔之的手腕,引着她进了门。
    菀儿在后看着,便会意地故意慢了几步。
    此刻屋内已经掌了灯,小丫头见是谢西暝陪着沈柔之回来,忙行礼,又捧了水来请沈柔之洗漱。
    菀儿替沈柔之挽了袖子,退下镯子,等她洗了手脸,又伺候帕子擦拭干净,这才退下去备茶。
    沈柔之洗了脸,略觉几分清爽,抬头却见谢西暝站在她身侧一动不动,几乎让她忘了他还在。
    “呆站着做什么?坐吧。”她一抬手,纤纤的五指灯影下犹如玉雕。
    谢西暝左顾右盼,终于在她对面炕沿坐了,不多时菀儿送了茶进来:“晚上不敢喝别的,这是姑娘亲手晒的茉莉花茶。”一人一盏放在跟前。
    沈柔之正想喝点儿香甜的东西缓神呢,便端起白瓷盏,慢慢地吃了一口茶。
    谢西暝看着她的动作,也跟着举杯喝了口,那股香气直透肺腑,他忍不住吁了口气:“真好喝。”
    沈柔之打量着他,发现他手上居然还裹着帕子,便问:“你那伤还没好?”
    “好了,就是怕长姐不爱看,所以还包着。”
    沈柔之道:“你这人倒是心细的很,将来……”话才出口便一摇头停了下来。
    谢西暝问:“将来什么?”
    沈柔之一笑:“没什么。”她本来想说将来不知哪个女孩子这么有福气,可又想自己还没亲热到跟他开这种玩笑的地步,何况如今不是玩笑的时候。
    于是问:“对了,父亲的事你知道了吗?”
    谢西暝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说了这句他转头一看,菀儿如今在外头呢,里间只他两人,谢西暝道:“有一样东西给长姐。”
    沈柔之问:“什么?”
    谢西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双手递给沈柔之,沈柔之诧异地看他一眼,忽然发现这信封也是空白的,跟先前沈承恩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心头一颤,赶紧将信打开,抽出里头的信纸便迫不及待看了起来。
    不到半刻钟,从头到尾已经看了一遍,沈柔之眼中也渐渐地露出狂喜之色,她看看信又看看谢西暝:“这是真的?”
    谢西暝眼中带笑:“沈大人的亲笔信,这还有假?只不过在离开洛州抵达京城之前,还不宜张扬出去,免得又给人可乘之机。”
    沈柔之目光闪闪地看着谢西暝:“小西、难道你从早上离开到现在,都是……”
    谢西暝微微一笑,按捺着想要握住她的手的冲动:“我许过誓,要保护沈家上下的。所以长姐只管放心,万事都有我在。”
    沈柔之定睛看着他,又看看手中的信,终于点点头,深深呼吸道:“菀儿。”
    菀儿忙放下手中针线走了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柔之道:“叫厨房弄几样可口的菜肴,还要一点桂花酿。”她看向谢西暝,笑的明灿:“小西在这里跟我一起吃饭。”
    谢西暝显然没想到:“长姐……”
    菀儿微微诧异,却也笑着答应,忙去传命。
    第14章
    沈承恩在信上说,他早就预计到路上会有意外,所以做了相应的安排,留这封信是为了让柔之心安,并安抚家中之人,等他出了洛州地界自然还会派随从回府报信。
    具体如何沈承恩并没有说,因为有些细节安排事关重大。
    其实,原本沈承恩自己也没想到,这是在他临出发前谢西暝的建议。
    那一天谢西暝早早地就离开府内,后来双手受伤给沈柔之看见,问他出了何事。谢西暝只说是遇到了两个无赖混混起了冲突。
    其实冲突是真,无赖却是假的。
    谢西暝遇见的两人,行踪鬼祟,一直在沈府外偷窥,谢西暝出其不意将两人擒住,费了点儿劲才撬开了他们的嘴。
    原来这两个是府衙中马主簿所派,叫他们来监视着沈承恩的,这两人因见谢西暝年纪不大,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所以还隐瞒不说,谁知谢西暝窥一斑而知全豹,早知道了。
    “这马主簿跟王司马的关系是不是很好?”他似笑非笑的问。
    这两人吓的脸色更变了:“这……”
    谢西暝道:“王司马跟云龙山的匪贼勾结,却跟贼匪一起死在酒楼,沈大人在场却无恙,所以马主簿派你们来查看端倪是吗?”
    两人见他如同神兵天降,没什么可瞒的,这才招认:“云龙山的贼常来城内,他们也会往知府衙门打点些银子,所以……”
    谢西暝冷笑道:“那除了这马主簿,知府衙门里还有别人跟你们是一伙儿的吗?”
    两人就再也不敢说了,只是求饶。
    谢西暝处置了这两个,心里却有算计,虽然这两人没有再供出什么来,但显然这洛州府衙不干净。
    后来知府让沈承恩押解贼匪进京,沈承恩虽觉着这一行艰难,却没想到别的。
    幸而有个谢西暝。
    他给沈承恩出了一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沈承恩押送着贼人走官道,可其实那贼寇是假的,只另外派了几个心腹从小道往京城而去。
    谢西暝一再叮嘱,这一计策不能外泄,连知府大人都不能告诉。
    本来沈承恩以为他多虑了,但是见识过这少年的手腕,竟不敢违逆,于是竟答应了,那封信也是在谢西暝的要求下先写好了的。
    果然路上出了事,朱公子的头给扔出来的瞬间,沈承恩心头一颤,知道自己幸亏听从了谢西暝的话,他见贼人来势凶猛,便立刻指挥手下把那假的囚车推到了山坡下,趁着贼人们去抢救那囚车的时候,他带了属下向前直冲出去,竟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沈承恩不知的是,直到目送他带人冲出去,身后官道上那骑在马上斗笠遮颜的青衫少年才一抖缰绳,转身回城了。
    沈柔之当然不知道谢西暝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情,可经过这件事在她眼中,谢西暝已经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
    她肯留他一起吃晚饭,就是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的意思。
    “你喜欢吃什么?我还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以后经常叫他们给你做。”沈柔之又喝了口茶,笑吟吟地说。
    谢西暝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心跳的更快了,竟有点受宠若惊:“我不挑食,什么都是好的。”
    沈柔之笑道:“你不说,他们就只按照我的口味做了,到时候可不许不吃。”
    “长姐的口味自然是最好的,我一概都是喜欢的。”谢西暝回答。
    沈柔之眉峰微动,笑着摇头:“若不是亲眼看着,还以为你多老成持重了呢,怎么就这么会说话?”
    这会儿才十四岁不到,已经这么能哄人开心了,再大一些,那还了得?
    何况他又生得这幅祸水似的容貌。
    谢西暝一笑低眉,隐隐竟仿佛有些腼腆。
    沈柔之瞧在眼里,心里对他的喜欢越发多了几分:他竟然还会害羞。
    她自己本来就不算是个爱说话的人,可如今却想引谢西暝多说几句。
    想来想去,便道:“那天你跟我说崔橹的诗,后来我找到那本诗集看了一回,发现他写得其他的也很好,我记得有一句‘云梦夕阳愁里色,洞庭春浪坐来声’,细想真真有趣。”
    谢西暝听她突然说起诗来,一怔之下脸色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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