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菀儿才忽然赞同沈柔之当初那句“谁知道是福是祸”的话。
    因沈承恩要秘密行事,所以接下来几天,洛州城的谣言甚嚣尘上,府内倒比外头要安静些。
    老太太只以沈柔之为主心骨,沈柔之稳得住,老太太就稳得住,阖府上下自然也不至于慌乱无章的。加上二房那里的曾夫人给老太太训斥了一番,她不敢再来挑唆,因此外头虽有各种传言,犹如风暴似的,沈府之中却如暴风中心,反而安宁。
    这日二房那里沈逸振跟如眉过来玩耍,因为最近谢玉如也好了起来,他们两个就去找了沈奥,一块儿来寻谢玉如。
    如如到底是个小孩儿,见了这几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心情自然也得以转换,便跟着三个在府内各处走动玩耍,又结伴去老太太跟前,童言稚语的,替老太太解了不少愁烦。
    而外头那些来“嘘寒问暖”的,有几个素日看着不错的,沈柔之便见一见派来的人,其他的一概打发了之。
    所以内外无事,只除了一点令她有些不安心。
    那就是吴姨娘跟珍之。
    先前传说沈承恩出事,韩家也特派了人来慰问,管家自去打发了,这件事传到内宅,吴姨娘很不快,私下里跟珍之抱怨:“如今家里出了事,不多仰仗亲戚之力,反而把亲戚都堵在外头,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沈珍之倒还有点明白道理,便道:“父亲未必有事,姨娘千万别这么说,传出去给长姐和老太太听见只怕又要动恼了。”
    吴姨娘道:“你以为我是诚心咒老爷的?我就是、就是觉着柔之是故意的罢了。”
    “什么故意的?”
    “哼,韩家明明是个好姻缘,她却挡在中间,明明是怕你嫁得好了,她却没着落,或者她以后嫁的人比不上韩家,”吴姨娘尖着嘴道:“她这是嫉妒,眼红!”
    沈珍之皱了皱眉:“姨娘又说这话了,难道你不知道?表哥原先看中的是长姐。”
    吴姨娘道:“这可未必,她不过仗着是嫡女罢了,韩奇应该也是冲着她这身份,如今她既然眼高心大看不上韩家,难道不许你捡这个便宜?她自己不想要也不许你要,这是什么道理?不是嫉妒又是什么?”
    沈珍之毕竟也心系韩奇,因为柔之阻拦此事,其实也有些不太高兴的,听到这里便沉默不语。
    吴姨娘见有门儿,便道:“其实……只要咱们多想想,此事未必不能成的。”
    “怎么成?”沈珍之心头一动:“父亲、老太太跟长姐都不同意,难道还能请如来佛祖去吗?”
    吴姨娘笑道:“傻孩子,何必请什么如来佛,如今我有个法子,一不做二不休……”她说着凑近沈珍之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
    沈珍之脸上微红:“这、怎么使得?传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吴姨娘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先前你跟韩奇的事情、如今虽然盖着,将来难道会纹丝不露?不如先成了事,自然也压倒了那些流言了。”
    沈珍之摇头:“还是不行,就算我们豁出去,韩家的人又怎么样?”
    吴姨娘道:“这个你放心,韩家的人交给我就行了。好歹当娘的要给你拴住这个金龟婿!”
    且说韩奇那天给谢西暝打的半死,又受了气,回去后竟病了两天。
    听说沈承恩出事,他一惊之下,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若是没了沈承恩,沈家二爷只是个酸腐秀才,并不成事,这沈家大房还不在他手心里拿捏?
    只不过想到还有个谢西暝,韩奇心里却有些发毛,当日谢西暝虽没对他拳打脚踢,但简单的两招已经足以让他心寒胆裂,倒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韩奇好了之后,才出来走动。此刻正是沈承恩的谣言漫天乱飞的时候,那些素日跟他交好的狐朋狗党知道他跟沈府有亲,见了他自然如获至宝,百般询问。
    这日韩奇往望江楼赴约,乃是几个洛州城的纨绔子弟宴请一位京城贵客,乃是广陵侯府的小侯爷傅寒,这小侯爷年方十五岁,却也是个斗鸡走犬无所不为的风流人物,先前是去凛州外祖母家里拜寿的,如今正要返京。
    这傅小侯爷跟本地的一个纨绔是点头之交,那纨绔自然乐得借机张扬,于是竟趁着这个机会请遍了自己的狐朋狗友。
    这一伙儿十几个人,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最小的十四五岁,都是些惨绿热血少年,鲜衣怒马之辈,一时间彼此抱拳作揖,各自报姓名,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团热闹。
    酒过三巡,便有人问韩奇:“贵府的那位亲戚沈通判大人可还没有消息吗?”
    韩奇也有了几分酒力,便哼道:“谁知道,连知府大人派了那么多人去探查找寻还没有踪迹呢,难为那府里倒是安安静静的,也不知是稳得住呢,还是不上心。”
    有个知情的听他怨怼,因笑问道:“前些日子韩公子病了几天,是怎么着?我们听说……是那沈府的墙太高,公子不小心从墙头摔下来跌了一跤?”
    韩奇听他们这样揶揄,便笑啐道:“滚你的吧!老子是郎情妾意,只是遇到个煞星从中作梗罢了。”
    “煞星?”大家很是不解,也有人笑道:“怎么个郎情妾意,听说沈府的那位大小姐,可是洛州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我们虽然无缘得见,但韩家跟沈家是亲眷,怎么公子不‘近水楼台先得月’,下手晚了叫别人得了去岂不可惜?”
    “别提了,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煞星,这会儿已经成事了。”韩奇脸红耳热,忍不住咬牙切齿。
    “韩兄提的煞星到底是哪个?”
    韩奇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就是沈家新认的那个外室之子,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种,坏人好事。还不由分说打伤了我。”
    “哦!就是那个‘沈西’啊,他是沈家新认回的,外头妾生得一个野东西,怎么也敢动手打人?”
    韩奇叹气:“正是个粗野不讲理的东西,我也没提防,竟吃了大亏,本想找回场子来,又打他不过。”
    原来在那件事后,韩奇表面上不近沈府了,实则暗地里也找了两个打手,让他们盯着看谢西暝出门,便教训一顿好出出气。
    谁知派去的人反而给打的断手折脚,不似人形,这着实把韩奇吓得不轻,所以竟不敢再嚣张。
    正说到这里,就听一声冷笑,却是傅小侯爷道:“哪里来的一个野东西,不上台面的外生子,你竟这么怕他?叫人看不起!”
    韩奇脸上大红,便道:“侯爷不知,不是怕,是真惹不起。”
    傅寒正也多喝了几杯,又是个素来急公好义的脾气,便叫道:“小爷眼里就看不上那些野女人生得货色,还敢在正经人面前嚣张,你说出他在哪里,我把他绑了来!”
    韩奇心一跳,定睛看向傅寒,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除去眼中钉的机会!
    心中转念,他面上却故意流露为难之色,以退为进地说:“这、还是不必了,若因为我的事难为了小侯爷……”
    傅小侯爷却等不急了,拍着桌子叫道:“什么南为北为的,大丈夫别跟娘们儿似的吞吞吐吐,你赶紧说出来,我立刻就去把人捉来!叫他当众跪地磕头求饶!”
    在座的这些都是好事之辈,听小侯爷如此叫嚣,也都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起来,其中一人道:“这人如今自然是在沈府的,不如且去沈府把他叫出来痛打一顿,让他颜面扫地!”
    一呼百应,大家趁着酒意,呼啦啦出了酒楼,竟向着沈府的方向冲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沈府门口,府门处那些仆人见来了这许多人不知如何,听叫嚣说把“沈西”叫出来,才知道是来找小爷的。于是赶紧入内通报。
    不多时,就见一个素衣少年慢慢地在门口出现。
    那傅小侯爷一马当先,负手上前睥睨道:“你就是沈西?”
    对面的人寒江秋水般的眸子扫向傅小侯爷,眉梢微动,淡淡道:“哦,找我有事?”
    傅小侯爷张了张嘴,隐隐觉着这声音似乎熟悉。
    小侯爷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突然神情大变,脱口道:“你不是谢……”
    第16章
    此时傅寒身后是诸多酒楼上饮宴的纨绔子弟,包括心怀鬼胎的韩奇在内。
    这韩奇因得了嫉恶如仇的傅小侯爷,很想借助他之力教训打压谢西暝,此刻自然也在人丛之中瞪大了双眼等着看好戏。
    而在谢西暝身后,却是沈府的许多仆人家丁,起初这些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所以只忙找了谢西暝出来,慢慢地察觉势头不对,有几个家丁忙跳出来站到谢西暝身旁,准备一有不妥就动起手来。
    对他们来说谢西暝虽然是外室之子,可毕竟是沈家的人,总不成给人打上门来欺负了。
    傅寒一句话没说完,谢西暝一声咳嗽及时地将他打断了:“我就是沈西,阁下有事说事就可。”
    小侯爷的话给噎在了嗓子眼里,两道眉毛扭在一起,他狐疑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打量谢西暝的脸。
    傅寒毕竟是京城之中的王侯公子,他又是个爱玩闹的风流人物,跟谢西暝还颇有一段“交情”,所以竟是认得他的。
    然而见谢西暝神色淡然,竟似不认识自己,且自称“沈西”,却把傅小侯爷弄怔住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谢西暝身前三四步远,傅寒定睛细看——面前的少年乌黑鲜明的剑眉斜斜入鬓,一双本来颠倒众生的桃花眼却流溢着令人不寒而栗地淡淡寒光。
    就算是样貌长得相似也就罢了,只他身上这份气质,却让傅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你、你明明……”傅小侯爷惊跳起来,指着谢西暝就要相认。
    但那几个字在嘴边上转动的时候,给谢西暝一个无形的眼神,便重新又给摁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候,傅寒身后的那些纨绔子弟有的因见小侯爷举止古怪,便道:“小侯爷,是怎么了他是不是出言不逊?”
    跟傅寒相好的那本地之人生恐谢西暝不知道傅寒的来历,便狐假虎威地走前一步,叉腰道:“沈西,你看好了,这可是京城里来的广陵侯府的傅小侯爷,哼,你平日里胡作非为的,还打伤了我们韩大哥,小侯爷是有名的急公好义,所以特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识相的,赶紧跟韩大哥赔礼道歉,小侯爷倒是可以放你一马!你要是不识相……”
    这人恨不得把傅寒的名头吹遍整个洛州城,不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的傅小侯爷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倒是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这人的嘴堵上。
    谢西暝嘴角微动:“哦,原来是小侯爷大驾光临,失敬。”
    傅寒见他如此“彬彬有礼”,浑身汗毛倒竖,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这、请不要误会,我其实……”
    偏偏那些同来的人都是吃了酒来的,正是脸红耳热不可一世的时候,如今更是受了挑唆,情绪高涨,便纷纷叫道:“沈西快些赔礼道歉!”
    “快点跪下来磕头求饶!”
    谢西暝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些叫嚣,双眼波澜不惊地看着傅寒:“要我赔礼?”
    “不不!”傅寒连连摆手!
    谁知他一动,那些纨绔子弟以为傅寒按捺不住已经出手了,顿时大喜:“小侯爷速速教训教训这野东西!”
    谢西暝听见那三个字,眼睛微微眯起。
    他明明没说一句话,傅小侯爷却已经察觉了他的眼神变化,瞬间窒息。
    正在此刻,门内身后有人唤道:“大小姐!”
    谢西暝忙转过身,却见果然是沈柔之给菀儿扶着手走到门口。
    沈奥在她身前,已经迫不及待地迈出门槛,手中还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半臂长的木棍,用稚嫩的声音叫嚷道:“谁敢欺负我小西哥哥!”
    他人小,那棍子比他还高,沈奥翻过门槛,便拖着棍子跑到谢西暝身旁:“小西哥哥别怕,我帮你打他们!”
    谢西暝怔住,抬眸又看向门内的沈柔之,却见她盈盈双眸里满是惊愕跟担忧。
    终于,谢西暝俯身抱起沈奥,上台阶把他放在沈柔之身旁:“长姐……”
    才唤了一声,沈柔之轻轻地摁住他的手,低低道:“他们人多,你不要冲动。”
    谢西暝方才已经在“发作”的边缘了,傅寒都有些难抵他身上的杀气了。
    但这会儿在沈柔之跟前,突然间那只狂猛狮虎般的人,收敛遍身煞气变成了柔弱的小猫儿,他低眉顺眼地乖乖答应:“嗯,我听长姐的。”
    因为感觉到沈柔之对自己的关怀担忧,谢西暝心里的欢喜正慢慢地在荡漾,那股凶性早消失不见了。
    宁肯多装些可怜,让她的心多在他身上一些。
    沈柔之先看到谢西暝好端端地在跟前,稍微松了口气,又发现他身边站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少年,情知是来“挑衅”的。
    她屏住呼吸,迅速又扫了一遍傅寒身后众人,立刻从众人丛中发现了韩奇!
    方才沈府的仆人入内通报,起先说是一伙人来找谢西暝,后来才说是来找事打架,来者不善的。沈柔之担心谢西暝双拳难敌四手吃了亏,这才不顾一切赶紧出来瞧瞧端倪。
    如今一看韩奇在内,顿时就明白了,当下冷笑扬声道:“韩公子!多日不见,今日怎么……是跟众家公子来府内做客的吗?”
    韩奇被她点名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走了出来:“表妹有礼了,其实是有些误会,方才我们在酒楼上喝的正好,说起了这位新表弟,京城里来的傅小侯爷听说他武功出色,有意过来跟他比试比试,我们大伙儿便也跟着来凑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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