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西暝却并不下马,只向着沈承恩一点头。
    沈承恩先是连连点头向着梁武官道谢,又跟谢西暝目光相对,便也点点头,打马往后。
    梁武官看沈承恩去了,便带三分笑地瞧着谢西暝道:“哥儿见了沈大人,不行礼可使得?”
    谢西暝淡淡道:“你问我吗?”
    梁武官挑了挑眉,呵呵笑道:“是是,是我多嘴了。”
    这一路行来,虽然彼此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但谢西暝知道这姓梁的早就心里有数了,所以这点表面功夫他也懒得去做。
    马车之中韩老夫人因为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精神不振,听到儿子的声音才又坐起来。
    沈承恩就在马车前先跪地磕了头,眼泪都流了下来。
    而沈柔之跟沈奥听见他的声音,也早从马车里下了地,沈承恩才磕头还未起身,两人就跑到跟前儿,父女父子相见,忍不住抱头而泣!
    最后还是梁武官回来劝着,沈承恩才又先进马车内,陪着老夫人一起进了京。
    梁武官劝完了人,指挥队伍往城门处而行,忽然发现不见了谢西暝,他正四处打量,身边一个侍从对他使了个眼色。
    梁武官回头,却见谢西暝不知何时已经返回到沈柔之的马车外,正微微倾身,像是在跟车中的人说话。
    默然看了会儿,梁武官回过身来,吩咐那人道:“我要护送沈大人等回府,你先一步回都察院向徐大人复命,我回头就到,会亲自向大人禀明。”
    那侍从抱拳领命而去。
    马车中,沈承恩又向老夫人磕了头,说起些分别之后的经历等等。
    老夫人听说他在京城已经站住了脚,且连房子都是妥妥当当的,又见了儿子,实在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进了城,到了子归胡同,却有人上前行礼:“英国公府的李夫人跟公子先前来到,听说老太太等已经到了,他们正在府门口等候呢。”
    沈承恩吃了一惊,急忙先下马车赶了过去,远远地果然看见许多道身影都矗立在府门处,一顶大轿之前,是一位盛装的贵妇,旁边站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公子,自然正是沈柔之的表哥曹亦寒。
    曹公子见沈承恩快步走来,急忙先上前行礼,口称:“姨夫。”
    沈承恩忙道:“不敢当,快快请起。”
    那边李夫人走前几步,含笑看他:“今日我来的正巧了。”
    这话只是说说罢了,恐怕是国公府早打听到老太太一行抵达的日期,所以李夫人才亲自来了。
    沈承恩心中百感交集,只得强颜欢笑,正说着,就见马车陆续到了门口。
    李夫人笑道:“请沈大人带我去见见老太太吧。”
    沈承恩只得答应了,先返回马车旁,扶着老夫人下车,低语道:“这是英国公府的李二夫人,也是柔柔的姨母。”
    老夫人听闻是国公府的李氏,忙打精神看去,却见李夫人早迎了上来,含笑欠身道:“老太太,一路舟车劳顿了。”
    老夫人见她一身盛装,气派非凡,心中早就有些掂掇了。
    正好这会儿沈柔之带了沈奥下车,也抬头看了过来。
    沈承恩便招呼:“柔柔你来。”
    那边沈柔丽丽之便握着沈奥的手走了过来,沈承恩道:“这是国公府的二夫人,也是你二姨母。”
    李氏早在沈柔之下车的时候就看见她了,虽然在柔之小时候曾见过几次,也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绝色佳人。
    甚至李氏旁边的曹亦寒也看的怔怔出神,一时忘了过来行礼。
    沈柔之听说是姨母,只忙屈膝行礼罢了,李氏早上前扶住她的手,又近距离仔细打量,却果然是个无可挑剔的人物,她心中震惊,便道:“柔柔的样貌里,倒是有几分像是妹妹……让我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了。”
    她叹息了声,回头唤曹亦寒:“寒儿,还不过来见过你表妹。”
    曹公子回神,忙上前拱手俯身:“表妹!”
    他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锦袍,腰间玉带,垂着荷包佩玉,头上也是玉冠束发,生得也是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世家子弟。
    沈柔之也屈膝还了礼,却并未多看曹亦寒一眼,倒是让曹公子有些失落。
    这日,原本清净的府中着实热闹了一阵。
    老夫人因为太过倦乏,只陪坐了会儿就要入内安歇。
    李二夫人很是体贴,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虽然多半只是因劳累过度,但也不可轻视。”于是唤了一名丫鬟,吩咐道:“去叫太医院的方供奉过来,给老太太看诊。”
    老夫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惶恐,连沈承恩也推辞不要,二夫人不由分说,笑道:“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亲戚,何必这样见外呢?”
    说了这些,自然不免又跟说起要请他们到国公府住着的意图,她的话术极为高明,带笑说道:“一家子亲戚,分做两下里住着,叫京城里的亲戚朋友们知道,还以为我们冷待了老太太跟外甥女儿呢,而且这里虽然也不差,但到底不如住在府内便宜,一则是亲戚们热闹,二来,这里老太太年纪大了,沈奥等年纪又小,到府内住着,照料起来也妥当啊,连沈奥他们上学也是现成的不用操心,一家子和乐团圆的何等之好?”
    这一席话真是有理有据,竟像是一万个去的好,一万个留的不好。
    说的老太太又心动了,连二房沈秀才跟曾氏也很是向往,毕竟国公府里的公子们上的学堂,当然要比外头的好很多,若是沈逸振也能过去,那可是求之不得,曾氏立刻暗中对丈夫示意。
    若不是看沈承恩没有表态他们还有点分寸,几乎就要迫不及待地先答应了。
    沈承恩虽然也有几分动意,但这房子可是徐麒臣叫人找的,如今这么快就丢下这里跑到国公府去,却像是拂了徐麒臣的面子,虽然徐大人也未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就算是李氏说的天花乱坠,沈承恩仍是坚持己见,只笑道:“老太太一时才进京,暂时不便挪动了,何况既然都在京内,互相走动也是方便的。”
    李氏见他竟固执不改,知道强求不得,等太医来给老夫人诊了脉,断定没有大碍,便又寒暄几句,告辞而去。
    沈承恩总算能喘口气了,见老太太喝了药歇下,便去找柔之。
    彼此把分别后的种种各自说了,沈承恩最关心的本是谢西暝的事,沈柔之如实说自己已经知道,并且把珍之无意中也看了信,以及珍之跟韩家的事情也都说了。
    半天沈承恩才把这番话消化了,听说韩家下定,他心中恼怒:“珍之实在不知好歹,嫁给韩奇这种不堪的货色,以后指不定如何呢。”
    沈柔之虽然也一肚子不满,但就算口说干了也于事无补,于是反而劝着沈承恩:“儿孙自有儿孙福。父亲不必过于恼怒,也不要白白地多跟她生气了。”
    沈承恩叹了声:“唉!真想不到,本以为一家子在京内团团圆圆的,她偏给我闹出这一处……算了,以后再说吧。”
    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谢西暝不在,因问:“小西哪里去了?”
    沈柔之说道:“在过来的路上,他说有一件事先去处理了,稍后才回来。”
    “哦,”沈承恩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柔之:“小西……你觉着小西怎么样?你、怕不怕他?”
    毕竟知道了谢西暝的身份,自然会知道有关他的那传说。
    沈柔之笑道:“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而且……”
    “而且怎么样?”
    沈柔之歪头想了会儿:“我总觉着小西、不会害我们。”沈柔之想表达的其实比这一句更多,可是又找不到更贴切的话:“总之,他很好。父亲放心。”
    沈承恩心无旁骛,见沈柔之认可了谢西暝,便笑道:“你跟他如此和睦我就放心了!对了柔柔,你不怪父亲贸然这么决定吗?”
    沈柔之道:“父亲这么做自然有原因的,何况……知道真相,总比承认您真的在外头有什么‘外室之子’要强很多呢。”
    沈承恩听了这话,忍不住也笑了。
    柔之进京之后,住了数日总算安顿下来。
    本来她对于进京是有着一种莫名忌惮的,但是到了这出府邸,对于这个新住处却着实地喜欢上了。
    这地方虽然不大,可气精巧雅致,很合她的心意,尤其是她的住处,居然也那么巧合地有一丛木芙蓉花树。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木芙蓉早就不开花了,连叶子也变色凋落。
    忽然想起了当初在洛州自己跟谢西暝谈论木芙蓉时候的情形。
    沈柔之看着面前的枯枝残叶,低声道:“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个声音道:“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
    这是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沉郁中带着一丝漠然,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沈柔之蓦然回手,却见院门口站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他望着自己:“崔橹的诗很是生僻,没想到竟然有人知道。”
    沈柔之的双眼微微睁大。
    来人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竟又说道:“不过,我更喜欢另一首。”
    沈柔之竟无法出声,也未曾问。
    来人目不转瞬地看着她,轻声念道:“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拼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
    沈柔之的心缩成了一团。
    这明明是她先前在洛州跟谢西暝说起这木芙蓉的时候,她的话。
    这个人是谁?他非但知道崔橹,竟还知道她的心意?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第31章
    一个在门内, 一个在门外,四目相对的瞬间,徐麒臣淡漠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波澜涌动。
    正在此刻, 却听到身后有人道:“徐大人!”
    原来是沈承恩快步走了上来。
    徐麒臣缓缓回身, 略拱手示意:“沈大人。”
    沈承恩的注意力都在徐麒臣身上,一时还没有发现里头的沈柔之, 便笑道:“方才路上有事耽搁,让徐大人久等了,怎么……”
    正疑惑徐麒臣怎么走到这里来, 一转头才发现沈柔之在院内。
    沈承恩怔了怔:“柔柔……”
    “沈大人,不知……”徐麒臣却不动声色而坦然大方地问道:“这位是?”
    “啊, 这是小女柔之,”沈承恩回神, 急忙解释,又想徐麒臣虽是外男,却算是长辈,既然撞见了倒是不用多加避讳,便道:“柔柔你来。”
    里头的沈柔之正在疑惑, 听见沈承恩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本要回房去的,不知为何一时竟挪不动脚。
    先前沈承恩跟她说起在京城的遭遇, 曾一再地提起徐麒臣的名字, 所以沈柔之虽不曾见面, 心里对这位大人却是如雷贯耳,且知道这院子也是托他的福找的。
    只有一点意外,本以为父亲提起徐麒臣来口吻都是敬畏有加的,他又那样位高权重, 自然是个老人家了,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个相貌清雅的青年才俊。
    此刻见父亲召唤自己,只好低头走了过来。
    沈承恩带笑道:“这就是父亲先前跟你提过的都察院的徐大人,多亏他各方照拂,还不见过?”
    本来沈承恩觉着徐麒臣的年纪大沈柔之那么多,该叫沈柔之唤他一声“叔叔”,以长辈尊称的,可是又觉着这样的话很有点攀附的嫌疑,于是姑且忍住。
    “见过徐大人。”沈柔之垂着双眸,屈膝行了个礼。
    徐麒臣点点头,却毫无隐瞒:“方才无意走到此处,听令爱念起崔橹的诗,一时接了两句。看不出令爱小小年纪,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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