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没有露出任何神态变化,他对刘协这一不同寻常的行为视而不见,一如既往地朝他行了臣子之礼。
    “陛下圣安。”
    刘协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平,让他起身。
    等郑平抬起头,刘协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台阶,对他道。
    “坐到朕的旁边来。”
    朝殿不比后殿,即便郑平对皇权并无多少敬畏之意,却也不会托大的肆意妄为,落人口舌。
    他从容地拒绝道:“臣如何能登天子阶,冒犯圣颜?”
    见郑平不愿,刘协也不勉强,他轻轻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如他的神情那般亲近温和。
    “曾闻县侯昔日少年英勇,嫉恶如仇,敢于犯颜直言,无不敢为之事。今日并非县侯擅自登阶而冒犯朕,而是朕邀请县侯与朕同坐。朕既已准允,何来冒犯之说?县侯乃是爽快果敢之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听到刘协提到嫉恶如仇四个字,郑平便隐约猜到他今日被传唤来的原因,平静地答道。
    “天子亦言‘少年英勇’,臣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差不多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小老头,每日腰酸背痛,着实英勇不起来。”
    不过三十三岁,只比比郑平小一些的刘协:……
    他看着郑平那张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很想问问对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头。
    刘协本来想追溯郑平曾经“击鼓骂曹”的英勇壮举,现在追溯不起来了。他瞪着站在底下的郑平,还看见对方煞有其事地捶了捶后腰,仿佛已真的年老失修。
    不识人情、随心所欲的狂士也会被日光磨成狡诈的官场老油。早在十多年前,刘协第一次召见郑平的时候,便已通过他看似失礼、不懂得说话,实则借力打力,用讨人嫌的言语规避拉拢的举措,知道这人并不是如传言中那般恃才傲物,不识好歹。反而称得上通透机变。
    在知道他与曹操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日渐圆融的相处后,刘协放弃了拉拢他的打算。可随着他与曹操争夺权柄的失利,身边能用之人与可用之人越来越少,曹操身旁的人才却与日俱增,刘协在濒临绝路,四面为敌之下,被心中的不甘驱使,终究又又一次将目光盯上了郑平。
    谁也不知道,当初凭借一己之力,得罪了许县几乎所有重要角色的狂生祢衡,竟然在十几年后实现逆转,不但执掌文籍机要,典尚书奏事,还与昔日得罪的诸多重臣化敌为友,掌握了令人咋舌的重要人脉。
    如今已彻底陷入被动局面的刘协,在听到宦侍对郑平的随口嘀咕后,在感慨物是人非的同时,忽然想起这人曾经也是厌恶仇视曹操的一名狂生,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召见了郑平。
    如今刚一召见,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又遇到似曾相识的局面,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刘协知道自己今日的打算又要落空,只他本来就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此刻也没觉得有多失望,不过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颓然之感,改口与郑平聊及其他琐碎的事。
    他询问荀彧的身体状况,郑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明荀彧的病情,没有接刘协的任何话茬。
    刘协见郑平油盐不进,倒也没有放他走,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好似老朋友叙旧。
    就在刘协坐得累了,站起身松快腿部筋骨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纷乱隐约的嘈杂声。
    那嘈杂声由远及静,很快便来到殿外。
    刘协被挟制多年,对一切风吹草动都禁不住警惕:“何人在外喧哗?”
    他甚至一瞬间以为曹操容不下他,准备杀他上位,可转瞬一想,又觉得曹操做不出这样的事。
    刘协让小黄门出去看看情况,又与郑平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安抚之语。还未说完,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面惊惶。
    她一看到刘协就飞快地跑了过来,扑倒他的腿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
    “殿下,殿下救我!”
    郑平早在闯入者扑上来的瞬间退后几步,避开了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此刻定睛细视,发现眼前的妇人虽发髻凌乱,配饰落了一地,却是穿着华贵的宫装,显然身份不低。
    刘协也认出闯入者是谁,不由惊疑道:“发生了何事?此乃皇宫,何人敢对你不利?”
    那宫装女子只是一个劲地哭道:“陛下救我——”
    正值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
    “董贵人与皇后密谋,欲刺杀丞相,如此残害忠良之举,如何不让人心寒?”
    第104章狂士楚歌
    领着一队卫兵进来的人是曹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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