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点点头,挥动细枝在地上勾画,敷衍她:“马上睡了。”
    她又踮脚跳回去,钻入毡毯中,裹的严严实实。
    李渭将酒囊盖上,酒气香冽微甜,是赵宁家中藏的最后一壶酒,上好的葡萄酒,连呼吸间都是香腾之气。
    天地静谧,朗月高空,星河流转,篝火喁喁,两人相继睡下,此夜清梦撩人,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开始啦!好高兴!
    第55章 云梦泽
    春天晨起时, 李渭通常不在身侧,也不走远,只在附近忙碌。
    她穿袜着靴, 整理衣裳,再漱口净脸, 洗手喝水, 最后将毡毯收起, 在树下舒展四肢。
    经过莫贺延碛后,李渭就不再限制她用水,行路在荒野, 确实很多不便, 但经历过无水酷热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真的太好了。
    什么时候起, 她的快乐变的如此微小。在同龄的少女还浸淫在衣裳首饰、闲逛听戏、家长里短的生活中时,她就已走入另外一个天地。
    又是什么时候起, 她在这身心煎熬的遥远路途中, 居然也有了自己的快乐呢?
    李渭给两匹马饮过水,放任马儿四处觅草, 抬眼见春天已起,正兴致勃勃的眺望漫□□霞, 一张脸被霞光染的明媚如花。
    她总是痴迷于大开大阖的景色,享受浓墨重彩一击即中浇透身心的震撼感。
    两人坐定用早饭, 李渭将火烬中的鸟蛋拨给春天, 她捏着那鸟蛋,生怕烫手,却发现只是微微温热, 刚好入腹,心念微动,看了眼李渭,见他神色平淡的嚼着胡饼。
    春天将鸟蛋剥壳送入口中,含糊道:“多谢。”
    李渭诧异,挑眉问:“谢我什么?”
    春天嚼着嘴中食物,偏首想了想,抿唇微笑,眼神明亮。
    吃过东西,暑气上升,前路眼见一片荒凉砾漠,李渭带着春天沿着砾漠边缘行走,砾漠石色皆白,染得土色灰白,远望如霜覆地,偶见黄羊在其间掠过,行了半晌,春天见地上有几处蹄印,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但看得出是骆驼留下的印记,似是这几日才留下的,春天留神多看了几眼:“是不是有商队也路过此处?”
    李渭瞥了一眼:“是野骆驼的蹄印。”
    骆驼足迹消失在杂草之间,再往前行,见前方隆起一个小土丘,有蚊虫嗡嗡之音传来,鸟雀聚拢在土丘上啄食。
    上前一看,原来这土丘是一匹成年单峰骆驼的残骸,毛发凌乱,身上横竖多道深痕,喉间被利齿咬出一个大洞,满地暗血已然凝固,显然已死去多时。骆驼肚腹已被掏空,驼峰干瘪,只剩一副巨大的残渣空壳,留给虫鸟果腹。
    显然是遇上了什么猛兽,不幸死于爪牙之下,成为果腹的猎物。
    李渭下马看了看,见骆驼脏腹还未生蛆虫,肉色尤红,不过死去两三日,又见尸骨附近的爪印粪便,淡声道:“是狼群围绞了它,内里都被吃空了。”
    春天愕然:“狼怎么会出现在沙碛里,骆驼体型那么大,怎么会死于狼爪之下。”
    “这是附近草原里的狼群,骆驼遇狼,会跑到沙地深处,让狼群缺水无功而返,但若是遇上狡猾又厉害的狼群,狼会兵分几路,围攻追歼猎物,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李渭道,“应是这匹骆驼遇狼逃走,却反被狼群从沙地里赶了出来,几方夹攻,寡不敌众,最后葬身狼腹。”
    春天倒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一路行来,夜里时时能听见狼嚎,也曾远远见过沙碛里的土狼摇着尾巴一闪而过,但李渭从来不说这些,春天就觉得狼其实不那么可怕,甚至不如沙碛里的蜘蛛蝎子可怕。
    “走吧。”李渭驱马前行,“此地应是狼的领地,我们不宜久留。”
    春天点点头,搓搓脸:“狼也会吃人。如果我们遇上狼怎么办?”
    李渭挑挑眉,想了想:“最好是不要遇上,万一遇上...”他见春天一脸深思的神色,“也没什么,狼怕火,将火生的旺一些就好。”
    春天打马追问他:“李渭,你遇到过狼么?”
    李渭点点头。
    “什么时候?很可怕吗?”
    李渭在马上悠然向前,和她并驾齐驱,见她一双眸光点点,璀璨如星,三言两语挑了一段微末往事:“前两年和商队去于阗遇过一次,夜里有喝醉的商人被狼叼走了。”
    “啊。”春天抽气,“然后呢?”
    李渭目视前方:“旁人以为他去解手,天亮才发现人丢了,后来看到地上痕迹,才知道夜里有狼出没。”
    “后来呢?”
    “商队都觉得他已葬身狼腹,打算继续赶路。”
    “啊?你们把他扔下不管了么?”
    “刚要动身时,有人发现道旁有两只小狼崽在玩耍,商人将狼崽捉住,半夜有母狼来救狼崽,商人们尾随母狼找到了狼窝。”
    春天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李渭耸耸肩:“那个被狼叼走的商人也在狼窝里。”
    她问:“活着么
    李渭指指前方,驱使追雷往前赶:前面有个水潭,我们在那歇歇。”
    她落在后头,急的几乎要在马上跺跺脚:“李渭!”
    “活着,活着。”他扭头,唇角露出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那人命大,母狼嫌他酒气太重,还没吃空他。“
    只是少了一条腿而已。
    她听完故事,怏怏的瞥了他一眼。
    “水囊里还有水么?”他笑问。
    春天在耳边晃晃半空水囊,摇摇头。
    两人驱马向前,前方厚重黄土间,落下一池静谧的水潭,沿潭寸草不生,只有几蓬野草,畏畏缩缩生在远处,潭边结着一层白霜,是厚重的盐碱。
    潭水是浓郁的粉紫,如梦如幻,波澜不动,天光白云落在水面之上,只添几分流光,这潭水,像镶嵌在这荒凉土漠中的紫色宝石。
    春天早已将刚才那一点小心思抛之脑后,见此旖旎异景,轻轻哇了一声。
    “当心些,这水咸重,触之生痒。“李渭止住她迈向潭水的脚步。
    两人绕着潭畔行了半圈,李渭见一块潭水色泽稍浅,稍稍涉步其中,只见那方泓潋滟紫水竟拢着一方车轴大小的清澈清泉,有如碧珠镶嵌其中。
    李渭伸手沾水触唇:“这是咸池中的淡水泉眼。”春天在他身后,歪头往前一探,见那方淡水澄净透彻,尤可见地底向上冒涌的水流:“可以喝吗?”
    李渭点头,春天牵着他的袖子一角,弯下腰肢,伸手沾湿手指,也送入嘴中,嘟唇一吮,咂咂舌:“甘甜,好奇妙的泉眼。”
    两人取了半袋清水,又牵过马儿喝水,在此处稍坐片刻,举目美景,心旷神怡,歇息之后,重新上路。
    再往前行,景色终于不再无垠荒野,天边有轮廓模糊的山脉浮现,草色愈来愈浓,甚至有兔狐在草间一闪而过。
    临近傍晚,夕阳之下,春天见到白鸟成群展翅东飞,眼神瞬间被点亮,指了指鸟儿,对李渭道:“附近有湖。”
    李渭笑盈盈的看着她,吐了两字:“不错。”
    春天欢呼一声,心头雀跃,飞一般打马前行,只见前方野树丛生,望之若林,飞雁成群,鼓噪争鸣,是一方芦苇荡漾,杂花艳放的大湖。
    “甘露川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她在绿草蒙茸间驻足。
    “甘露川比这大数倍,浩瀚无际,四周蜿蜒泉流汇入,北是巍峨雪山,山下深林如海,湖边绿野无际,鸟雁成群,牛羊遍地,宛若仙境,这里不过是甘露川之一二。”
    “李渭,我也想去甘露川看看。”她目光睡着潋滟湖光,“我爹爹一直说,甘露川是个桃源境。”
    “会有机会的。回程我们可以取道甘露川回伊吾,想必那时...应无人可拦你我。”
    她吸吸鼻子:“李渭,我能找到爹爹吗?”
    当年的战场,如果没有人清扫,那些年轻冰冷的躯体,是葬身兽腹,还是付之虫蚁啃噬,是否还能寻到一块尸骨可供他们吊唁?
    纵然能翻到尸骨嶙峋,哪一具又是她的父亲?
    “他一直在那儿,等你去找他。” 他和她并肩站着,落日熔金,霞光下的波光粼粼铺展而去,半池天光半池水,混沌分不明白。
    “等到见面,爹爹若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哪怕狠狠的凶我、骂我,我都很高兴。”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狭窄霞光,她身量小,高不及他肩头,许是有些累了,微微歪头,将头颅轻轻挨蹭在他衣袖上,叹一口气:“我真的好想他。”
    他站住不动,手臂绷紧,企图将他所有的力气来支撑她的依赖。
    “走的累了么?”
    “有点。”
    一直至余辉散尽,夜幕四合,众鸟纷纷归巢,凉风从湖面吹来,她回归心神,恹恹抱臂:“李渭,我饿了。”
    “想吃什么?”
    “胡饼吧。”
    “给你捞条鱼吧。”
    第56章 墨离川
    在吃这一项上, 春天真心实意感受到李渭的无所不能。
    缚在树干上的匕首刺入水中,春天尚且看不清鱼儿在何处,翻白的鱼肚在水面一掠, 一条肥硕的银鱼被拖上岸。
    她在路途中几乎毫无可用之处,完全是他的累赘和负担, 此时也只能托腮看他清洗鱼儿。
    他抬眼看她双手揣着, 把自己蹲成小小一团, 像等鱼吃的狸奴,又生的一双圆而亮的眼,灼灼的盯着他手中的鱼, 几乎觉得下一刻她就要抬袖舔舔自己的爪, 心觉有趣,指挥她:“天黑了,去生火。”
    “哦。”春天摸出火绒, 老老实实去林间拾柴,挑了个树影婆娑的好地段燃起火堆。火中的枯枝尚有湿气, 哔啵火星四溅, 伴着袅袅青烟随风飘曳,往她面靥上扑去。
    李渭很快带着鱼回来, 嘴里还叼着匕首,见她蹲坐在浓郁烟雾之中, 不断往火中喂柴,双眼熏的通红, 涕泪盈盈, 挑眉笑问她:“不呛么?”
    她皱眉挥了挥眼前忽浓忽淡、忽东忽西的烟雾,咳咳喘了两声:“这风好怪,一直朝着我怀里吹, 烟好似追着我跑,我去哪儿它跟哪儿。”
    夜凉风冷,风穿过树杪的哗啦声连绵不断,熊熊火光舔舐着她的脸,她已然被烤出了一声热汗,胡乱抹了抹鬓角,落下几条脏兮兮的炭痕。
    “当心,离火远一些。” 他大步迈过来,将火堆拢拨一番,温声道,“你这火势起的不对。”
    不过片刻,他挪腾柴禾,手中的火势臣服于他,稳定又温驯,橘色火苗安静舔烧着柴禾,她也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也有一见即晓的聪慧机灵,却也不得不在这项上败下阵来,嘀咕两声,在一旁给李渭递柴。
    李渭利落的将鱼架在火上炙烤,将匕首在火间烧热,去切水边采摘的野芹,听见春天的嘀咕,偏首问她:“你说什么?
    春天悻悻道:“我竟然连个火都生不好。”
    “这有何难,不过熟能生巧罢了。”他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
    “李渭,你一直这么厉害吗?我觉得你无所不精,无所不擅。”
    他居然笑的腼腆又离奇,像十七八岁赤忱天真的少年人:“是真心实意的夸奖吗?”
    “当然。”她捧腮,看他将鱼在火中来回翻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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