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是能意识到的。庆王的每一环,涉及江家都情有可原,但是每一件偏偏都将江怀璧本人套了进去,有些是难以抽身的。
    既然庆王知晓她的身份,便也知道她仅仅是一名女子而已,便是再有才华,也远不至于所有计策都几乎以她为中心。
    至现在了,都还是个谜。她身在其中不得自拔,可偏偏局外人的他也毫无办法。
    景明帝看着他的面色,声音沉了沉:“……朕也不知道内情,但她的确太过不同。”
    他知道江怀璧同庆王见过面。那个时候便是庆王觉着江家有利用价值,也还有太多理由和机会杀她,但是他没有。等的也就不只是江家,或许还有其他的。
    沈迟从沉思中抽出心绪时,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江怀璧十二月的朔雪长生未曾毒发,虽有解药,但她并未服用,却也没有发生什么。
    他正要问景明帝,却见齐固进了殿,步伐有些急促,神情慌乱。
    “陛下,宣武门失守了。”
    第323章 脱壳
    两人面色俱是一变。
    景明帝猛地站起来, 沉声问:“宣武门由谁把守?”
    “回陛下,宣武门管事现为御马监太监邰魏,今早羽林卫前往支援。方才传来消息,说邰魏已死, 一部分羽林卫紧急调往德胜门, 而宣武门守卫中……有叛变者。”关键还都全在内部, 原就没事所警惕的地方即便做了改动也依旧无济于事。
    “现如今其余两门情况如何?可能从中调人过去?”
    “西直门与朝阳门现下已基本控制住, 但除却宣武门外, 德胜门已然岌岌可危。多余兵力在宣武门失守前已调往德胜门。……目前十二卫已全部出动。”
    景明帝默了默, 脸色暗沉:“五军营调一半兵力去宣武门,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同时德胜门不可松懈。”
    齐固还未领旨, 沈迟先开了口:“陛下将一半兵力都放在宣武门,那其余几门如何安排?便不怕秦珩有调虎离山之意?”
    “京城禁卫军三大营,难道还抵不过庆王一部分军队?石应徽那三万人应当快至京城, 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便可内外夹击。”语罢连景明帝自己都觉得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先将宣武门守住罢, 目前不能有大的漏洞,否则想弥补都弥补不了。”
    齐固退下时正巧有宦官通传兵部侍郎徐复已在殿外等候。景明帝想了想又拦住齐固:“将赵氏一并带去罢, 交给刘无端。”
    “是。”齐固惊了惊,随即明白他的意思。
    一旁的沈迟眸色深了深。母亲原给他说过景明帝暂时不会动赵家的人, 但是留着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 现下是到了利用的时候了。只是……赵瑕听到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阿湄呢?
    徐复进殿时沈迟已然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他想到从前朝中对孙世兴的议论,不由得有些激动。若孙世兴真的是叛臣,那么现如今景明帝对自己倚重的话, 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
    今日骤停的早朝,与四门受袭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民间已经开始恐慌,而锦衣卫看守的几位重臣府邸一直到下午也未曾放人。其余大臣已有一些结伴要求觐见,皆被拒绝。
    沈迟回到侯府时永嘉侯、长宁公主和沈湄皆在府中。沈湄担心赵瑕,才听到英国公一家从狱里被提出去的消息,想着现如今还被困在国公府的赵瑕,不免有些焦躁。她有着身孕,长宁公主也不敢让她乱跑,暂时也就只能先找人看住她。
    京中现在基本情况沈迟都已了解,但是秦珩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尚且看不大清楚。从一开始这攻城方式就有些出乎意。
    他回到院子时就看到江怀璧在廊下坐着。晨起雪下得也并不大,至中午已经停住,地上铺了一层,其余便都挂在了屋檐上、树枝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的是一株红梅,他一时也不知道她在看红梅,还是在看那个方向的皇宫。她许是出神太久,他抬脚上阶梯时她都未曾察觉。
    他屏着呼吸又悄悄走近几步,便能清晰地看到她蹙起的眉头,面容略带惆怅。立了片刻忽然看到她目光转过来,有些惊喜地站起来:“你回来了。”
    “嗯,”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天还冷着,你怎么出来了。”
    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他畏寒,连手通常都是冷的。怕冰着她,正要收回去,却被她及时握到掌心暖着。动作很自然,他心底不由得轻叹一声,也只随她去了。
    两人进了屋她才出声:“屋里闷,我也坐不住,索性到外面清醒清醒。”
    沈迟轻轻一笑,随口道:“你那颗心怕是都飞去江府了吧。”
    江怀璧不置可否,眼睫微一闪:“你若是让人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哪里还需要你让管书来专门盯着我。”
    语气倒是轻松平静,不过沈迟还是从中听出来话外之音。
    “当时情况紧张,你昨晚又累,且这事儿你便是随我同去,也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你若待在江府反倒让城中秦珩的探子注意到你。”他顿了顿,有些不解:“你是觉得有哪里不清楚?今早情况母亲应当都告诉你了。”
    她放开他的手,顺手塞给他一杯热茶,才悠悠道:“秦珩忽然攻城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昨晚我去寻你的时候是做了手脚,”他点头承认,接着反问回去,“你先说说你得知的消息,秦珩在何处?”
    她一思忖,倒是同自己猜想对上了:“我只知道他不在京城,但一定在京城脚下。”
    沈迟轻嗤一声:“你的胆子可真大,这么没把握的事都敢去。”
    江怀璧无奈:“你也知道我又不仅仅是为了秦珩,只不过这的确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
    沈迟默了默。既然昨晚已经过去,她也没什么事,便不多纠缠这个,出声解释:“这消息我也知道,所以我昨晚去寻你时也知道你的目的。陛下的人和我的人打斗时间应当不短,足以引起秦珩探子的注意。我提前安排让人最后演了一出戏,告诉秦珩,陛下今日便要将英国公的头颅砍下,待他心智溃散之时进攻。”
    江怀璧惊住:“事关赵家,所以秦珩无论真假如何都会将攻城时间提前,在今早进攻。……可是岁岁,这样的利处在哪里?”
    “早也是晚,晚也是早。如今他忽然行动,之前的计策必然受到影响,心绪焉能没有分毫慌乱?”他轻抿一口茶,继续道:“这分明是京城的事,你可知为何传的是宫乱?”
    她立刻警惕:“有人逼宫?”
    “逼宫暂且算不上。但是宫中陛下安危的确出了问题。今早凌晨,一名御前内侍意图行刺陛下,但未能得逞。那内侍见事情败露便当场自尽了,陛下醒后不久宫外传来了消息。所以宫乱有假,城门被攻是真。”
    “这目的……”她沉思片刻,猜测道,“是为迷惑对方?”
    沈迟微笑点头:“正是。不过现如今宣武门怕是守不了。”他又详细解释了景明帝的布置,但听他的语气应当是不大满意的。
    “……也就是说,五军营的人以及其他禁卫支援之前,宣武门已经失守?若到达及时的话,应当是有可能挽回的。”她蹙了蹙眉,秦珩即便是仓皇进攻,力量大约也不容小觑。
    “你觉得庆王料得到吗?或者说,他后续计划还能跟上吗?”沈迟问。
    她略一沉吟:“筹谋这么长时间,他们应当是做好一切应对意外的准备了。秦珩此番举动庆王或许料不到,但是应当是能很快反应过来的。……秦珩毕竟经历没有庆王足,我们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可扭转局面。”
    沈迟却摇了摇头:“不,陛下本就没想着扭转局面。”江怀璧怔了怔。
    他解释道:“庆王的人该入京还是要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的思量连我也不大懂,他虽派了五军营前去支援,但却未必能阻挡得住其他地方的进攻。其余几门未曾出现问题,却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按理来说陛下不会顾及不到啊……”
    “所以我说我如今看不大懂陛下的谋划,左右暂时还不关我们的事,先看看罢。”
    江怀璧眉梢微扬:“你若是真打算看看,也就不会这么一大早就进宫,也就不会同我讨论这么多了。”
    沈迟笑而不语。
    “宣武门和德胜门现下正在激战,不如我们来猜猜,哪个门先破?”
    她轻轻一哂:“无论哪个门先破,结局不都一样的么。”而且,一道门破了,其余的还能撑多长时间?
    “那可不一样。德胜门若是破得早了,秦珩进城可比从宣武门进要光荣多了。”
    江怀璧无言,走兵车是比走囚车要好听得多。但现在……还顾得上这些?
    她默了默,抬头问他:“岁岁,你想要什么结果?”
    沈迟轻叹一声:“到现在了,你还是对我不放心。我现在想要的结果,不过是能让我们安安稳稳成个婚的京城罢了。”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才听她有些发闷的声音:“我没有对你不放心……”
    “世子,不好了!”归矣忽然闯进来看到的便是两人相拥的一幕,一时间呆住。
    因院子里平常都只有沈迟一人居住,所以他有急事都是直接进来禀报的,今日事态紧急也就忘了江怀璧也在里面。他尴尬地咳了两声,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沈迟先松开她,问:“先说怎么了?”
    归矣垂首回道:“世子,攻击宣武门的人并非庆王世子,而是谋士张问。庆王世子还在京城,而京城现下……已乱成一片。”
    两人惊了惊。
    “还有一事,英国公一家现如今还在锦衣卫手里。赵公子却已从国公府里逃了出来,属下得知消息时,人已经不知所踪!”
    第324章 城乱
    “这怕是要里应外合了……”江怀璧喃喃几声, 随后盯着归矣问,“这消息宫里可知道吗?”
    “知道的,属下回来时正巧看到宫中内侍去往一些大臣府邸,听说是要传召进宫, ”归矣顿了顿, 抬眼看到她的面色微微一变, “……各府的锦衣卫也都相继撤下去了。
    沈迟便清清楚楚看到她浑身一僵, 只得先拍了拍她的肩, 轻声安慰:“外面情况还没全部弄清楚, 你先别急……”
    他转头又问:“秦珩现在在何处?”
    “有许多百姓亲眼所见,在闹市。他的手下打着他的名号, 要将关键路段控制住。兵马司的人已经出动, 有些地方已经打起来了。”
    这次倒是江怀璧先出言,带着不解:“这不像是秦珩的风格。京城毕竟是京城,戒备一向森严, 他明目张胆这么做,便不怕被内外包围?”
    “现在这情况, 被包围的可不一定是秦珩,”沈迟冷笑一声, “他里外都有人,兵力足够强大, 害怕退不了身?我原想着无论如何京城禁卫军都能撑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秦珩竟有胆量直接在城内起乱子。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胸有成竹, 还是慌不择路。”
    “那你要进宫吗?”
    沈迟摇头:“进宫没什么用处了,且目前还不是时候。京城内既然已经乱了,下一步要么是秦珩的探子叛乱,要么是对权贵家族下手。沈家未必能安然无恙, 江家……”
    “现在我需得回去一趟。沈迟,父亲大约是已经进宫了,庆王的人与祖父之间的关系一直不明不白,如果发生紧急情况,祖父在家我也不放心。”她顿了顿,将目光挪开,声音轻下来:“到现在了,我若是还躲在侯府,才让秦珩有机可乘。”
    沈迟默了片刻,终是点头:“我让管书跟着你回去,若有什么情况让他联系我。”
    她也不推辞,颔首道:“那你多保重。”
    沈迟将斗篷给她披上,又仔细系了带子,松手时颇有些依依不舍。这一走,外面又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着实有些担心她的安慰。却也深知,现下将她绑在身边,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她走后,沈迟才问归矣:“母亲在侯府的消息没传出去吧。”
    “世子放心,公主府里守卫下人一切如常,对外只说公主近几日身体有恙,不多走动,没出什么岔子。”
    沈迟眸色幽深。原一直惊奇母亲为何那般强烈要求同父亲和离,至现在才知,这盘棋在这摆着呢。公主与驸马分居两府,秦珩若要对付长宁公主,注意力被分散,还真得思量一下。有些事上,还是长宁公主有深谋远虑。
    “带些人,我们去公主府,”他转身从一旁墙上卸了剑握在手里,临出门时又叮嘱一声,“别叫母亲知道。”
    庆王这么多年一直盯着母亲未曾松懈,怕是还有其他的原因。想起来景明帝心心念念的那道遗诏,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却不大确定。
    若是秦珩真如母亲所料去了公主府,他或许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
    街上比江怀璧想的要乱一些。这里是京城中心,达官贵人常居住于此。街上巡逻官兵已加紧巡逻,她瞧着换班都要比寻常多了几倍。百姓大约是都知道了,路边店铺大多数斗都已经关闭。
    回府倒是没遇到什么情况,但至江府时才发现,江府外仍旧有一群陌生面容在守着。她脚下顿了顿,还是先进了府,进门那一瞬间瞥眼一望,果然门口两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何荣昌见她回来有些惊喜,命人上了茶才回禀:“公子,那不是锦衣卫,是陛下亲卫。”
    她蹙了蹙眉,神色认真:“只咱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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