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隐瞥过子扬一眼,先将卫息带了过去,略一思索,狠掐其人中让他清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卫息目光凌厉地出拳过来,杀气满满,被魏隐用右臂挡下。但二人都有伤在身,这一格挡,俱是眉头皱起,面露不适。
    “陛下发烧了。”魏隐扯了扯嘴角,“你会照顾人些,去罢。”
    无需他说,卫息已经第一时间看了过去,山洞内燃起小小的火堆,将那人毫无意识的脸庞照得透亮。
    卫息担忧的模样映入魏隐眼底,他神色不明地凝视片刻,转头又钻入雨中,把生死不明的子扬带了回来。
    对这个明显不喜自己的少年,魏隐也没多少恶感,与他利益无关的,他其实都懒得费心神去喜爱或厌恶,这个少年受小皇帝喜爱,人总不好丢在外面。
    至于生死……就听天由命了。
    子扬的伤势出乎卫息意料,但此刻除了给他包扎放在火堆旁,他们暂时也做不了甚么。
    “咳……”云姜无意识的咳嗽引起二人注意,她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唇色却惨白如雪。发烧于寻常人来说捱一捱也就过去了,对她来说却很可能会要命。
    卫息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魏隐,终还是走过去,背对着魏隐将云姜外裳剥下,套上了他的外袍。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手有微微的颤抖,目光也别开看向虚空。
    这种时候更好的脱去湿衣裳,放在火堆旁烘烤,但他知道了陛下身份,又有魏隐在旁侧………
    魏隐见了,显然也觉得奇怪,但他只是皱着眉头也没多说甚么。
    “方才走来山洞时,我顺便看了眼周围。”卫息开口,“此处应该并非崖底,而是顺着崖底下滑至此,他们搜寻,恐怕不会太顺利。”
    起码要过了今夜,才能找到人,但这两个人的状况经过一夜,就不知会恶化到什么程度了。
    “我早年随军医学过一些辨别草药之术,夜间目力也尚可。”卫息道,“我去外面寻些药草,陛下和子扬,就先拜托王爷照看了。”
    魏隐撕开左臂衣袖,头也不抬地应了。他的左臂伤势不轻,内里似有骨头错乱,如果不早早接上,今后恐会有影响,但魏隐没把它当回事,给自己用布条简单扎紧了事。
    他在回忆今日炸山一事,小皇帝的行踪暴露了,会出事是意料之中。但会用这种致命手段的人,没有几个,毕竟小皇帝的存在,如今还有用处,就连翁翡,也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这时候,火堆旁又响起低吟声,魏隐抬眸,见小皇帝满头大汗,身躯蜷缩着拼命向外滚动,再一步,就要滚出山洞了。
    他定了定,终究还是起步去拦住。大约是发烧的缘故,小皇帝不喜欢火堆的热度,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反而欢喜地握上来,柔软纤细的手指,牢牢扣住了魏隐,叫他微僵了身体。
    他的不自然,来自于当初对小皇帝身份的误会,和想要将人强占在身边当作旧人念想的那份心思。
    虽然魏隐在翁翡的劝告下,打消了想法,且告诉自己,这不仅不是她,还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少帝,但如此独处时,他还是无法真正冷静。
    受了雨水的浸染,腰间玉佩的香气也极淡了,再也散发不出让魏隐平心静气的气息,这时候少帝的举动,令他心底燃起不清不楚的躁意。
    魏隐低眉看去,那张脸依旧和心中的容颜相似无比。他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小皇帝之前一直在用脂粉掩盖自己的容貌,具体为何……魏隐起初想许是阴氏那边着意如此,这会儿,心却微微跳了一下,另一种猜想冒了上来。
    实在是这被雨水汗水湿润的脸庞,姝丽无比,看不出一点少年模样。
    思及方才卫息的举动,魏隐神经被牵动,视线,慢慢移向了被卫息合拢的衣襟。
    …………
    卫息匆匆采了草药回山洞,已是满身泥泞,浑身像在泥水中打过滚,洞中的火明显被加大了,即便在洞口都能感到融融暖意。
    他见魏隐在火堆上烤着甚么,仔细看去竟是一只鸡,不由挑了下眉,“王爷从哪处寻的?”
    示意了下昏迷的子扬,魏隐道:“帮他脱衣时,才知道这小子怀里揣满了吃食。”
    卫息:“……”是子扬的作风,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倒是脱衣,卫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地上的云姜,见她形容依然同自己离开时一样,便稍稍放下了心。
    他将草药放下,道:“意外之喜,退烧止血的药,都寻到了。先简单处理下,捣碎了敷在陛下额头和子扬伤口就行。”
    “嗯。”
    这次意外坠崖被困,让卫息见识到了这位矜贵冷漠的长义王的另一面。不仅野外求生的手段熟稔,私底下相处,也不那么不近人情,至少还愿意屈尊降贵帮子扬处理伤口,捣药涂抹,都无二话。
    这样的场景,让卫息想到同麾下士兵一同剿匪的日子。
    人自有贵贱,卫息的忠君一说,便是因此。但他从未看轻过手下将士,时常和他们同吃同住也不觉有异,所以此时见魏隐能放下架子,行事随意,恶感便也淡了些。
    只是魏隐的狼子野心,他素有所知,要更亲近些,也是不可能。
    “陛下烧还未退,这会儿愈厉害了。”魏隐突然道,“湿衣裳为何不全脱下,只脱外裳有甚么用,药都白敷了。”
    “风急雨寒,一件衣裳也不披只怕会病得更重。”卫息回得自然随意,“索性就在火旁,里衣烤烤很快就干了。”
    魏隐嗤得轻笑一声,在藏了事的卫息听来,仿佛意有所指。他微微动了下指节,不禁怀疑方才离开的这短暂时间内,魏隐发现了甚么。
    实际上,魏隐也的确发现了小皇帝的性别。他不过小小地撩开那衣襟看了看,就明白了。
    那里衣下,起伏虽然非常小,但已经和少年有了区别,俨然是少女姿态了。魏隐未经男女之事,可这基本的差别,还是晓得的。
    震惊之余,魏隐极快地收敛了心绪,在卫息踏入山洞的刹那,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都没有了。
    他盘绕在心中的些许疑惑,也伴随着小皇帝性别的发现,而明朗了。怪不得以阴氏的作风,竟然至今没有提过给少帝选后的事,怪不得安插在大明宫中的侍婢,都说少帝性情孤僻,从不让人近身伺候。
    原是竟隐藏了这么一个惊天之秘。
    魏隐思忖时,还强压下了脑海中腾然升起的另一个想法,逼迫自己不再有多余的念想。
    此时他看着卫息,心中所思的是,这小子是否知道少帝的真实身份。
    顷刻后,魏隐想,定是知道的。不仅如此,他还隐约从卫息平日的举止和眼神中,分辨出了甚么。
    卫息心慕少帝。得出这个结论后,魏隐勾了勾唇,而后,神色又慢慢收敛,凝重起来。
    “陛下……”卫息忽然出声,原是静卧在火堆旁的云姜又开始不安分,扯住了卫息衣角,高烧以至她忽冷忽热,迷糊中,只想整个人蜷进舒适的怀抱中。
    卫息伸着手,不知所措,有心想抱,却不敢在魏隐面前过于放肆。
    “陛下应是冷了。”岂料魏隐主动开口,“你拥着取暖罢,虽君臣有别,但此时情况特殊,也不用顾忌太多。”
    闻言,卫息再顾不得对面人可能会有的怀疑,直接将人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外袍将其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魏隐冷眼看着,忽略那下意识想要夺人的冲动,还在心中嘲讽自己往日目盲,这样明显的女孩儿,竟然被蒙骗了这么多年。
    得了温暖,云姜呓语中又道口渴,卫息便取来宽叶,小心将水倒入她口中。
    温柔呵护的姿态,让魏隐越看越觉刺眼,他沉着脸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他本该是高兴的,抓住阴氏这么大一个把柄,还可以借机重创文相、卫烈等人,配合沧州的动作,此事简直有如东风,欲扶他们直上青天。可如此值得人高兴的事,他竟越发烦躁。
    夜雨淅沥中,魏隐腾得起身,在卫息愕然的目光中离洞而去,“我再去探路寻人,早些离开。”
    第39章
    魏隐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回, 没碰到人,但又带回了一些药草。卫息正靠在墙边小寐,他怀里的云姜早已停了动静, 这会儿睡得正熟。
    火堆噼啪混着微小的雨声, 闭目沉睡的三人面容宁静, 使这方天地竟也生出淡淡的温馨感。
    刺眼的感觉再次生出,魏隐在洞口站了会儿。
    “王爷还是休息会儿。”卫息忽然开口,他仍闭着眼睛, 右手一直搭在剑上, “明日会怎样还未可知, 回复些体力为好。”
    “嗯。”
    魏隐沿另一壁靠下,强迫自己合眼浅眠。
    这夜无事发生,只有子扬中途清醒了片刻, 道头晕恶心,卫息给他口服了些药汁, 便又昏睡过去。
    雨停了, 寒意依旧, 两个伤患睡得很沉,卫息沉思了会儿, 在想是要原地等候还是带着两人去寻出口。
    按理说入冬了危险要少很多, 但放任两个昏睡的人在山洞到底不安心。
    这时, 他感觉怀中人呼吸有了变化, 低头看去,惊喜道:“陛下。”
    “……嗯。”云姜脑袋还有些昏,过了会儿才想起发生过什么,“过了多久?”
    “才一夜。”卫息屈膝把她放下,随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子扬撞到了头,有些严重,不过目前性命无碍,我和王爷正在寻找出路。”
    魏隐也掉了下来?云姜记得,下坠过程中她似乎被人紧紧拥住,那不是子扬,卫息又离得有些距离,想来就是他了。
    “他也受伤了?”
    “嗯,右臂受伤,也需尽快找人接骨。”卫息没有提自己的后背,他受伤惯了,总不会放在心上。
    但即使他不说,云姜也猜得到,除了自己,这三人恐怕没有一个能全须全尾。
    沉默了会儿,云姜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陛下……”
    “让我下来。”云姜的语气并不是在和人商量,与她目光相接,卫息还是顺从地让人落了地,“如果陛下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说。”
    云姜唇角弯了弯,“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视线一抬,看到了大步走来的魏隐,光从外表看不出他有受伤,只是形容再不似翩翩贵公子,袍角缀了泥点,左手托着叶片上的红果,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她忽然笑了下,被魏隐收入眼中,他莫名有种直觉这是在笑自己。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不知怎的,感到不大自在。
    兴许因为知道了面前少帝是个小姑娘。魏隐如此想。
    简单吃了几个果子,他们就出了山洞。
    云姜的身体还有些低烧,她忍住头晕,让卫息背着子扬,自己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行走,大脑也在迟缓地运转。
    说实话,在意识到有人炸山的时候,云姜刹那间想到的,是父亲翁斐安排,毕竟他曾经就用过这个手段除去劲敌。这时候再想,才恍觉他没有这个必要。
    云姜粗略计算了下,自从当这个皇帝后,她已经遭遇了三次刺杀,还不要算那些小意外。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直接自己跑掉好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她也知道太不现实,且不说所谓的剧情,单这毒在身上,她就不可能孤身跑掉。
    没了性命,自由也就是空谈了。
    “前方有动静。”魏隐抬手,示意几人噤声,附近果然有窸窣拨动草木的杂声。
    脚步声来看,人数应该不多,至多五六个的样子。
    听了会儿,魏隐才迈步走出去,那边先静了下,随后爆发出惊喜的呼唤,“王爷!”“找到王爷了!陛下呢?”……
    他们离得本也不远,一行人望见魏隐,后方的云姜等人就自然而然映入了眼帘。
    暗暗对视一眼,他们往这边走来,脸上满含激动的神情。魏隐冷眼看他们走近,其中一人即将伸手碰触云姜时,他忽然猛地踢起湿土,劈手夺过一人腰间佩刀,瞬间便斩杀了一人,到那人砰然倒地,那些人才反应过来。
    卫息几乎与他同时动作,同样出手狠辣不留余地,转瞬间,这小队人就尽数成了尸体,横躺在地。
    鲜血从他们身下汨汨流出,汇入土中,空中都充斥着血腥味。
    卫息长呼出一口气,“罢了,此地不宜久留。先不要留下记号,等到了安全之处,再想办法联络附近郡县的官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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