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谣听到这些话,沉默良久。
    直到姜诏忍无可忍,开口说:
    “二弟此举情有可原,林家欺人太甚,我去找他们要人!”
    向来性子温润的人都来了脾气,卫国公又怎么会不气?
    只是他经事多,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知道这样贸然前去讨不到好。
    阿谣拦下姜诏:
    “那林锐再狂妄的性子,也没道理这样直白地得罪二哥得罪我们家吧?”
    她想起今日在上林苑,林锐就挡在赵氏马前不肯走,才致使她们的两匹马相撞。
    实在有些不正常。
    但若是有人授意,故意如此,那就说得过去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阿谣现在觉得自己便像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过,她到底算是一块头脑清醒的肉。所以即便是被人宰割,她也要那刀同遭反噬。
    阿谣一个闺中女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姜家父子在朝为官又怎么会想不到?
    想必正是因为这其中牵涉众多,才一时拿不出主意吧?
    阿谣看着爹爹满面愁色,倏然福至心灵,好像这事是谁授意,有何目的,在她心中昭然若揭。
    她定定心神,终于道:
    “我有法子。爹爹,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救二哥。”
    卫国公猜到她的意图,当即便厉声制止:
    “不行!你爹还没死呢,用不着你去!”
    这是阿谣回到公府以来,她爹爹头一回对她动怒。
    阿谣倒并不畏惧,只是摇摇头,解释道:
    “不是爹爹想的那样,只是那人冲我而来,此事我不去,换了爹和哥哥去,到时候爹爹就很难坚定心中所求了。”
    贤妃背靠林家相府,势力日大。太子是中宫嫡子,血脉正统,又有皇后自其幼时便百般经营,两方消长平衡,势力相当。
    贤妃桓王日益得帝心,哪里肯轻易罢休。太子是嫡,可若皇后换人做了,谁是嫡,可就不一定了。
    是以,争储夺嫡愈演愈烈。
    如今已经算计到卫国公手上的军权上来了。
    毕竟众所周知,势力联合的最好方法,就是联姻。
    尤其是这个时候卫国公府突然冒出来阿谣这么一个适龄的嫡女。
    只是阿谣没想到,桓王狼子野心,竟然这样不加掩饰就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听到阿谣说这些话,卫国公脸色愈发难看:
    “回去,别胡说。”
    一旁的顾随也弄明白阿谣的意思,从旁劝道:
    “这点小事,阿谣还要担心我们顾不住你?快回去,别在这添乱了。”
    阿谣虽不了解政局细节。可她多少知道一些,知道她爹爹卫国公是坚定的皇党,只忠君,不站队。
    所以圣上才放心将那重要的权柄交到他手里。
    桓王与贤妃心思动到卫国公府来了,想来也是一步险棋,依傍的不只是相府,更是圣上的宠信。
    而圣上更信任卫国公不会糊涂到与太子、桓王任何一方结亲,便坐看皇后贤妃鹬蚌相争。
    阿谣不肯走,她已弄清了事情大概,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她俯下身,深深一拜,极为郑重,说道:
    “父亲心中定然清楚,只有阿谣如此,方能破解困局。父亲方可以继续维护宗法大统。女儿不过茫茫人间沧海一粟,舍一人,救家,为国,如此大义之举,父亲还不叫女儿做吗?”
    姜家所有人都对她太好了。
    好到他们一有什么事,她就忍不住想要舍弃自己,救他们。
    卫国公似乎被她这一番话镇住,沉默良久,才开口说:
    “你真的想好了?”
    虽然自家小女儿回家不久,但是卫国公这些时日多少了解她一些,知道阿谣心思细致,聪颖过人,懂事持重,若不是拿定了主意,不会这样说的。
    “想好了。”
    “那你意欲何为?”
    问出的那一刻,卫国公甚至有些害怕阿谣会说要削发为尼,永避红尘。
    不过阿谣只是说:
    “那位既想拉我们进他们争斗的漩涡去,我们何不反过来,再将他们自己推回漩涡里。”
    这话说的模模糊糊,叫在场之人不明所以。
    卫国公又问:
    “何以为之?”
    终于是问到这儿了。
    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阿谣垂下头,不去看顾随不敢置信的目光,低低说:
    “女儿从前说过,昔年……我在一富贵人家做侍妾。”
    顾随知道她要说什么,慌忙制止:
    “阿谣!”
    阿谣没理会,只是暗暗攥紧手,艰难启齿:
    “做的便是,太子殿下的妾。”
    “什么?!!——”
    姜氏父子皆惊。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在场几人就懂了阿谣的想法。
    桓王一党出此阴招,要的就是卫国公府主动向他们求援,届时他们再一番推拉,娶阿谣,与公府联姻。
    姜家大姐姜谧所嫁的瑞王府本就与贤妃母家林家有些渊源。
    如此一来,卫国公府退无可退,便只能支持桓王一党。
    即便卫国公刚正不阿,不支持桓王,也会在皇帝心中落下嫌隙。
    是以,此事看起来只是姜谈打人被扣在相府,实际上却是牵扯到卫国公府的前程。
    正是危急存亡之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阿谣放开被自己紧咬到几乎要流血的下唇,将想法尽数道来:
    “桓王威逼利诱欺人太甚,我们偏要反其道行之。借太子之势,平息此事。一切皆由女儿出面去与太子相谈,待到事情平息,父亲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女儿擅作主张,您从未开过口答应女儿与东宫或桓王府任何一方结亲,届时,公府便可全身而退。”
    很显然,这个法子唯一需要牺牲的,就是阿谣。
    需要她委身太子,以保公府荣华。
    这些话若放在往日卫国公肯定要不信的。不信太子会愿意为一个女子费心费力。
    可是今日在上林苑马球会上,太子才刚刚舍命救阿谣。
    一切,都像是算好了一般。
    这是现下破解困局,最好的法子。
    卫国公眼眶猩红,咬牙切齿:
    “我姜叙,岂是卖女求荣之辈?!”
    他是想起了阿谣刚回公府的样子。伤痕累累,受尽苦楚,那太子待她能有多好??
    他想起太子次次来公府,他皆是恭谨相待,便愈发愤恨不已。
    原来就是太子将她的女儿害到这般田地!
    姜诏也站在一边,双拳紧攥,听到这些话以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顾随则忍不下去,一把拉起阿谣的手腕,严词相问:
    “小爷费心费力拉你出火坑,你又要跳回去?”
    阿谣生怕他们忧心,只好咬着牙,言不由衷:
    “非是如此。太子殿下在广云楼替我赎身,我心中……亦有殿下。父亲就当圆女儿心愿,女儿心意已决,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前去。”
    “小妹——”
    阿谣俯身一拜,转身便往外走。
    不过走之前,撂下一句:
    “阿随,帮我拦着哥哥。”
    -
    阿谣在卫国公府门口遇上了上门拜访的桓王。
    对此,她倒是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猜到事情该有这一环。
    与对方面对面站着的时候,阿谣盈盈下拜。
    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满是讥讽暗恨,他们一个个一件件一桩桩这般苦苦相逼,那她也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原本就该是他们之间的争斗,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斗个你死我活吧。
    桓王似乎在琢磨阿谣为什么在这里,不无探究地问:
    “雨夜寒凉,二姑娘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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