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从挑了下眉,神色十分恭敬,冲连偀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连偀将视线放到连草身上,脸色冷淡,道:“殿下,我们姑侄想谈一谈,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赵从起身,道:“自然可以。”
    说罢,他便走到连草跟前,轻声道:“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我随时过来。”
    这句话可把连偀气得够呛,她扯了扯嘴角,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从笑了笑,恭敬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怕哪个不长眼的再伤害连草而已,您是连草的姑姑,自然跟您没关系,您别多心。”
    连偀的手指甲在掌中嵌得更深。
    连草抬头,对赵从点点头:“我知道,殿下去吧。”
    赵从没再看连偀的反应,摸了摸连草的脑袋,便转身离开。
    他人一走,连偀便道:“二丫头,你们愈矩了。”
    连草仍是坐在那里,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抬眼看着连偀,道:“我知道。”
    连偀皱眉。
    “贵妃娘娘,我怎样与七殿下相处,与您无关。”连草用梳篦将头发一梳而下。
    连偀双手握在腰前,闻言,面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我是你姑姑,我和你同为连家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连家,如何与我无关?”
    连草扭头奇道:“原来贵妃娘娘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姑姑?那么我这个做侄女的便想问一问,您今日所做之事,算是一个姑姑该有的行为吗?”
    她站起身,眼角含泪,质问连偀。
    “放肆!”连偀皱眉:“哪儿个杀千刀的叫你跟本宫如此说话?”
    她印象中的连草,一直是乖巧懂事、容易掌控的,可是如今她却突然换了这样一副陌生面孔。
    牙尖嘴利,对长辈不敬,这不是她熟悉的连草的样子。
    连草将梳篦放下,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原本还心存希望,觉得连偀对今日所做之事最起码还能心怀歉疚,可是如今,她的言行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伤人,甚至于此时连偀的注意点还在于她的说话态度上。
    从进门起,自始至终,连偀都没有问过,她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赵贤究竟有没有得逞。
    她一个字都没问。
    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连草的脸颊划过,随后溅在地上。
    她想,她往后,是真的没有姑姑了。
    连偀见她哭了,语气便软了下来:“我知道,今日的事情,你是受委屈了,姑姑答应你,往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跟我回去吧。”
    连草抬手将眼泪抹去,淡淡道:“我从前一直努力去讨好你,你说什么我都顺着,可是这次,我不会了。”
    连偀皱眉,她怎么如此不听话:“你不回去,是打算住这儿?你要住多久?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你如今年纪还小,可早晚要嫁人的,你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
    连草道:“为什么不可以?”
    连草神色一愣,张了张口,像是觉得她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扭头瞧了瞧隔壁,道:“你若嫁给了他,便要吃一生的苦头,陛下不会叫他做太子,未来的皇帝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们连家唯一的女儿决不能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前程的人。
    连草闻言抬头,冷冷道:“所以,您今日把我送给六皇子,是看准了将来他会做皇帝?”
    连偀不说话,算是默认。
    连草捏紧了拳头,在屋里来回地走,道:“为什么?他做不做皇帝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将我当成一个物件一样送给他?”
    她声音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受?我觉得恶心、想吐,那就是个噩梦!如果,当时真的让他得逞的话,我就杀了他。”
    连偀没想到她竟这么想,开口道:“你要是杀了他,你活不了,我也活不了,咱们连家从祖上奋斗下来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
    连草冷笑:“那不是正好吗?我想,若是连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也一定很赞成我的做法,用子孙的血堆成的东西,不要也罢。”
    只听“啪”的一声,连草脸上有了五个手指印。
    连偀指着她道:“我们家怎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连草捂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脸,眼角开始变红。
    连偀颓然坐下,被连草气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连草放下手,淡淡道:“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为何要急着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将我送出去?”
    就算她想叫她嫁给赵贤,也有的是办法,赐婚、叫他们两相处一段时间培养感情,哪个不行,偏偏用了这最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连偀听她这样问,起初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你以为我未曾向陛下提过?可他总说七皇子倾心于你,他不好叫另一个儿子夺人所爱,免得将来惹出事端来。”
    她冷哼一声:“这样的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可却骗不了我,明明是他被齐贵人那个小妖精吹了枕头风,想要提携齐家,私底下早早便选定了他们家的女儿,等过了年,就要给他们赐婚。”
    原来如此,陛下已经定了六皇妃的人选,所以,她才会兵行险招,想叫她与赵贤有了肌肤之亲,好顺势叫陛下给他们赐婚。
    连草道:“您就是真的这么认定陛下会传位给六皇子?”
    为何就不能是别的儿子?比如七皇子赵从,再不济,还有三皇子赵哲,为何她偏偏认定了赵贤?
    连偀道:“他是先皇后的儿子,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
    原来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连草想。
    她坐下,看着连偀,轻声道:“未到最后一刻,任何事情都不会板上钉钉,姑姑,这个道理您不明白吗?”
    连偀一愣,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衣袖。
    是啊,如今不就应验了这句话吗?
    六皇子废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成为一个太子,就算陛下愿意,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她颓然低头,感到万分灰心。
    “姑姑。”连草走到门边,伸手触摸到耀眼的阳光,淡淡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从今以后您就只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而我只是一位普通公爵家的小姐,你我以后,再无干系。”
    第28章 冒险
    此话一出, 殿中立即没了声音,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连偀那张明艳的面孔此刻满是不可置信,她后退一步, 猛地将手撑在身后的紫檀木桌上,睁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她怀疑方才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连草转身, 身子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看着连偀道:“臣女记得贵妃娘娘的耳力很好,方才的话, 我就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吧?”
    她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请她出去。
    连偀看着她良久, 面上的怒容渐渐消散, 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笑地花枝乱颤。
    她笑够了, 抽出怀中的帕子,道:“本宫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 也和你一样,想什么都很简单,更受不了委屈, 若是谁欺负我,我就一定要以牙还牙,狠狠地报复回去。”
    连偀顿了顿, 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连草的头发,将她有些乱的领口整理好:
    “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是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方才的那些话,姑姑就当没听见,等你想好了,就回云溪宫吧,我等着你。”
    说罢,不等连草反应,便收回手,快速抬脚出门。
    一出了门,连偀便捏紧了手帕,闭上了眼睛。
    方才在连草说出要和自己断绝关系时,她确实很是愤怒,可是很快,她便将自己心中的那股怒气按了下去。
    如今和连草翻脸,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对连家更没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连家留着这个女儿还有用。
    连偀睁开眼睛,抬脚就走,没走几步,却见赵从在前头拿着水壶在浇花,她仔细地瞧了瞧,那是一大片的红秋葵,每一朵都跟她早起簪在连草头上的,几乎一摸一样。
    连偀的脸冷得彻底,她可不信赵从是无心。
    若是从前,哪里容得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可是如今,为了来日,她却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连偀收回视线,抬起脚就走。
    “贵妃娘娘。”
    赵从却不让她如意,提着水壶过来,恭敬道:“您这是要走?”
    连偀瞧着他这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冷哼一声:“不走,殿下还要留本宫用膳不成?”
    赵从笑道:“儿臣是想,可二姑娘心情不好,便不留您了,请娘娘见谅。”
    连偀瞧着眼前的赵从,竟觉得有些陌生,曾几何时,宫里人连看都不愿看一眼的无名小子,竟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敢公然与她叫板了。
    她走到花圃边,伸手掐了一朵盛开的红秋葵,放在手掌心,道:“殿下可知,六殿下的身子废了,往后再不能孕育子嗣。”
    赵从的神色未变,眼尾微微上扬,道:“哦?是吗,那可惜了。”
    他明明没说别的,可连偀仍旧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喜悦。
    她猛地转身,微微皱眉,盯着赵从的眼睛,道:“果然是你。”
    她猜的没错,赵贤如今这幅样子,并非是自己身上的药性发作不了导致的,而是被眼前的这位看着人畜无害的人给害得。
    赵从笑笑,没说话。
    连偀道:“七殿下,本宫能轻易猜到的事情,想必陛下很快就能查到,六殿下可是见过二丫头的,如今她一转眼就在你这里,是个人都会怀疑是你下的手。”
    她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直接将赵贤的身子给弄废了,往日,倒是自己小瞧了他。
    赵从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他方才自然是骗连草的,只要有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便能猜出事情的原委,就算他真的打死不说,也是不顶用的。
    陛下肯定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赵从垂下眼睛,浓密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显现出淡淡的阴影。
    怪不得前世白和朗被他的父皇厌恶,并下令罢黜他的官职,叫他永不许入朝为官,原来,是为了这个。
    救命之恩,以及连累到白和朗的歉意,让连草和他之间的感情急剧升温,然后,便顺理成章地结为了未婚夫妻。
    赵从捂着额头,低低笑出声来,眼角隐隐沁出一颗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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