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这是好东西,还是给阿澜留着吧,”宋安之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东西是周师弟刚收到不久的,有人匿名寄来的,他也不知是谁。他确实与我说过这东西可以帮助我恢复身体,可是……我还是想把它留给留给大师兄的孩子,毕竟,他不是要过生日了吗……我、我还从来没给他什么……”
    “再说三师叔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既然周师弟都说这是宝物,那必定是极好的东西,晚晚,你就代我转交吧。”
    那木盒放在手里异常的硌手,舒晚心下叹了又叹,最终还是将木盒交还到了宋安之手上,让他仔细拿好,“三师叔,你将这灵药用了,将身体养好了,以后也多一个人疼阿澜师兄,是不是?阿澜师兄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辈关怀过,他的父亲不在了,你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你只有好好的,才能以后陪伴他、弥补他,对不对?”
    “可是我……”宋安之还是想拒绝。
    “三师叔你相信我,你身体健康起来,就是给阿澜师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舒晚轻轻拍了拍宋安之的手背,低声说,“别辜负了阿澜师兄的一片心意啊。”
    “什、什么?”宋安被舒晚的话说的怔愣一下,而后磕磕绊绊的颤声道,“晚晚,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别辜负了阿澜的心意?你的意思是说,说……”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的落在手中的小盒子上,结巴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仿佛一尊石像一般,连呼吸都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终于宋安之惨白着一张脸,瞳仁都在颤抖着,向舒晚小心翼翼的确认,“……这株雪翎草是阿澜给我的吗?是么?”
    舒晚轻轻地点了点头。
    宋安之又开始沉默,只是这次他的沉默时间不长,没一会儿舒晚就听到了他小声的抽泣。近不惑之年的男人,铁骨铮铮傲视群雄,可此刻他竟在这般伤心欲绝的流泪。
    “三师叔你……你别哭啊,你快坐下。”舒晚忙不迭扶着宋安之坐在椅子上,翻出茶杯给他倒热茶。
    “这是阿澜给我的……这是阿澜给我的……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把这个给我呢?我这么糊涂!这么愚蠢!我伤他伤了这么多年……伤的这么深,每一年我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跪在江师兄的牌位前,跪整整十二个时辰,每一次舒戚欺辱他,折磨他的时候,我都是袖手旁观!甚至去年……你提了一句他要过生辰,带着小圆和小方去看他,我还训斥了你们……我怎么配拿他的东西!?我怎么配!?我怎么配!?”
    “出什么事了?”易沉澜微蹙着眉,推门走进来。他站的远,原是不想听舒晚与宋安之的对话的,但是这动静太大了,站的再远他也听见了。
    宋安之见是易沉澜进来,肩膀一缩,竟然没敢抬头看他。
    易沉澜扫了一眼便知没有大事,他的目光落在宋安之手中熟悉的小木盒上,略一思索,便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走了,我的生辰……晚晚会在雪夜山给我过的。”易沉澜低声说道。
    “我知道。”宋安之颓然的说。
    “我不会回终山派,但是若你不嫌弃雪夜山风霜雪重,可以来雪夜山见我。”
    “可以吗?!阿澜,我可以吗?!”宋安之双眼一亮,倏然抬头看向易沉澜。他的眼中仿佛是突然被点亮了什么希望,亮的吓人,“我能去雪夜山找你,真的吗?”
    易沉澜点点头,神色本来有些僵硬,却在舒晚柔弱无骨小手的安抚下,渐渐变得放松下来:“自然可以,你若想来,便提前传信给我,我会将雪夜山上下机关打理好,让你畅通无阻。”
    宋安之待他是什么心,他心里十分清楚,前世他的身份刚被揭晓之时,宋安之几乎在他面前碎了一颗心。那时他双手已经染满血腥,即便是真正的江玄风之子,江湖上也根本没人待见他,可是宋安之根本没管这些,即便自己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魔头,他还是拼命的想将一腔疼爱弥补给他,最终还为了保护他而死。
    上一世他已经无法回头,可这一世既然有这般结局,他自然也不会非要伤宋安之的心不可。
    “只是还有一个事情,我想请三师叔帮忙。”
    宋安之的眼中满是迫切,他连忙点头道:“是什么事情?你说,阿澜,无论什么事情三师叔都帮你。”
    “帮我留意舒戚的行踪,如有消息就传信给我,”易沉澜沉声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第91章 过街老鼠
    宋安之怔了一下, 易沉澜也没在意,随口问道,“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这样, 我怎么会不愿意?阿澜,他这样折磨你欺辱你,让大师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我恨不得亲手剁碎了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宋安之恨声道,他微微喘了口气, 看着易沉澜的目光却带了一层担忧,“只是他武功太高了, 他的烈阳真经早就九重圆满, 这是何等可怕的高手?你——我只是怕你……”
    宋安之说着, 侧头看了一眼舒晚,“还有晚晚, 舒戚丧心病狂,竟然找了一个替身安排在终山派, 甚至不承认你的身份。我只怕他见到了你也根本不会念及父女之情,不会对你留一点仁慈的。他要的只是一个完美的女儿,能配得上他大侠的身份, 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没事的三师叔,你就放心吧,”舒晚笑盈盈的看着他, “我会防范的,保证不会出事。而且,有阿澜师兄在我身边,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危险的, 三师叔你知道吗?阿澜师兄的雪山招已经十三重圆满了,我们不怕舒戚。”
    “十、十三重?十三重圆满……”宋安之不可置信的看着易沉澜,“才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阿澜,你……你该是受了多少苦啊?”
    易沉澜本以为宋安之是在惊诧他的练武速度,却没想到他的重点竟在于他所吃的苦,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没有吃苦。有晚晚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吃不到的。”
    “好……好!不愧是我江师兄的儿子,这般的出类拔萃!这样的青出于蓝!你有今日,他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你放心,阿澜,只要有那狗贼的消息,我一定会立刻告知于你,”宋安之叹道,目光在舒晚和易沉澜之间巡视了一个来回,“你们二人一定要多多保重。阿澜,等你生辰,三师叔去雪夜山看你。”
    ……
    他们二人没什么行李,朱瑶更是没带任何东西,三个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可以上路了。
    收拾好后,朱瑶还显得有些局促,她面对着高大的儿子,总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没办法,只能偷偷的向他身边娇小可爱的姑娘求助。
    “舒姑娘,阿澜他……是不是有些讨厌我?是不是我这十几年没有陪在他身边才……”
    舒晚看着这娇媚明艳的大美人愁肠百转的样子,笑吟吟的亲热挽上她的胳膊:“伯母不用这样见外,叫我晚晚就好。阿澜师兄怎么会讨厌您呢?你是他的娘亲啊,他就是……”
    舒晚悄悄地压低声音,古灵精怪的样子,“他就是太害羞了,一时有点不习惯,其实他心里肯定特别想亲近您的。”
    她的笑容极有亲和力和感染力,朱瑶看的一愣,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真的吗晚晚?那就好,那就好,我只怕他怨恨我。”
    “当然不会,”舒晚柔声安抚道,“伯母,一会儿我们就坐在一个马车里,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小点心,您就与阿澜师兄一起吃,说一说话,其实阿澜师兄这个人特别温柔,偶尔也会啰啰嗦嗦的,总之是很好很好的人。”
    “特别温柔?啰啰嗦嗦?我看到不见得,只怕是在你面前将爪子都收起来了吧?”朱瑶摇着头温柔笑道,她虽然心中忐忑,但并不是不懂识人,易沉澜是什么样的性子,她打过两次交道,便心里有个大概了。
    果然朱瑶说的一点不错,应舒晚的强烈要求,他们三人一起坐在宽敞马车里上路了。但是再宽敞,有易沉澜在这一坐都显得逼仄。
    他一路上都平静着一张脸没怎么说话,他不说话,弄得朱瑶也不敢多说什么,舒晚既要投喂两个大美人,又要负责搞气氛,忙的心力交瘁。
    终于易沉澜心疼了,“晚晚,别忙了,好好坐着。”
    朱瑶也温和的笑道,“晚晚,好孩子,我原本也不是个多话的性子,我看我看阿澜也不是。无妨,我们母子二人这么多年不见,哪怕是多看一两眼,也是欢喜的。”她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易沉澜,目光中的慈爱几要溢出。
    这般灼热的目光,易沉澜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低着头,没与朱瑶对视。
    “我当年不爱说话,性格有些冷淡,玄风却是个爱说爱笑的。”朱瑶看了易沉澜之后,又将目光落在舒晚身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果然性格还需互补,两个人在一起才更和和乐乐。”
    舒晚抱着易沉澜的手臂笑嘻嘻的,“伯母夸我们两人般配呢。”
    “你这丫头。”易沉澜笑着叹道,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舒晚有时带着一种未经教化的天真,什么话都敢说,听的人心尖儿直颤。
    朱瑶看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心下也是诸多欣慰。她想了想,微笑道:“阿澜,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在你的腰侧落了刺青,是我们大漠的图腾。那时我年轻气盛,总想着你是我的孩子,你也流着一半大漠人的血,但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虽然一时半会儿大漠神教是不会找来的,可谁又说得准以后,为娘思来想去,还是打算用药将你那刺青除去。免得日后万一被人看见了,把你牵扯到大漠里,就不好了。”
    易沉澜和舒晚双双怔愣一下,对视一眼,不由得一起沉默下去。
    “伯母,您说的那个刺青,是不是在这里啊?”舒晚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易沉澜腰侧的一处。
    朱瑶一怔,“是啊。”
    舒晚的手指落在易沉澜的腰侧上,手下的布料仿佛带着他身体上灼热的温度,让她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她给易沉澜上过很多次药,光是涂抹复肌膏,就已经用空了三盒。易沉澜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哪里有疤,是什么疤,她都清清楚楚。
    他的腰侧那里,有一块烙铁烧伤的疤,那伤疤之上还有条刀痕。朱瑶所说的那个刺青她见过,但是只剩一半不到了。
    朱瑶对待易沉澜这般小心翼翼,十几年不见亲生孩子,如今只会更加心疼。那双美丽的眼眸每每看向易沉澜时,皆是愧疚与疼爱。她现在听了只言片语,就已经足够难受伤心,若是真的见到了易沉澜这衣袍覆盖下的身体,岂不是对她是一个太大的打击?
    舒晚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说:“伯母,不然你将那药水交给我吧,刺青的事情,我可以帮阿澜师兄除掉。”
    “啊……是不是阿澜会觉得难为情?也是……我考虑不周了……但是晚晚,你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这也太为难……”朱瑶的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怔愣什么,不由得有些严肃的看着易沉澜,“阿澜,晚晚怎么知道你的刺青在什么地方?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舒晚一呆,她刚才心中一直顾念着朱瑶的感受,却忘了这茬,这可怎么解释?她默默的偏头去看易沉澜,只见他那白皙的俊脸上闪过了一丝绯红,却不知想起了什么。
    舒晚偷偷的戳易沉澜的手掌心:你脸红什么?这是什么不打自招的表现?
    朱瑶看他们二人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明白,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阿澜,你怎么能……”
    “伯母,伯母,您误会了,”舒晚见朱瑶有些严厉了,赶紧跳出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阿澜师兄曾经受过伤,我帮他上过药,所以才……嗯……才看见的。”
    “唉……你们还没成亲,到底是你吃亏了,”朱瑶疼惜的看着舒晚,听说她也是自小没了娘亲,想必没人告诉她这些,“晚晚,帮阿澜上药这事,你与我说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再说出去了。”
    舒晚乖乖点头,这里礼数繁多,怪不得她之前给阿澜师兄上药,他再三推拒,原来是这事太亲密了……
    “他真没欺负你?”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阿澜师兄最守礼了。”
    舒晚看了易沉澜一眼,他眸光又温柔又怜惜——对,这样好的阿澜师兄,怎么可能会欺负她呢?
    舒晚护着,朱瑶也没有办法太直白的打听他们小两口的私事,便给舒晚撑腰道,“如果阿澜欺负你,你就与伯母来说。我肯定是不允的。”
    舒晚一笑:“我知道啦。”
    他们这一路走的果真不快,毕竟易沉澜在不停的接收消息,宋安之每隔三个时辰都会对他传书一封,告知舒戚有可能所在的地方。他们走了一天,其实也没有走出静河多远。
    其实易沉澜也想过先把舒晚和朱瑶安置在哪里,他自己一人去寻舒戚,可是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极力的想杀了舒戚,而舒戚又何尝不想杀掉他呢?
    况且他更怕的,不是舒戚想要杀了他,而是打算摧毁他。若是如此,他必定会从自己在乎的人身上下手。
    所以易沉澜宁可自己带着她们绕几个远,也不愿意自己一时失察,等回来时看到的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痛苦痛苦场景。
    此刻他正在默默盘算着舒戚的下落,而舒戚满心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舒戚蹒跚着步子往一桩破庙里走,他身上的衣衫好几处都破了口子,满身的血污,身上还散发着一些难闻的味道。但他根本没有时间梳洗整理,宋安之和周远下了江湖令,而他曾经的朋友纪清合与纪清明两兄弟也选择落井下石明哲保身,不仅和他撇清关系,还在静河这个地盘玩命似的捉他。
    舒戚靠在破庙的柱子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抓紧时间休息。他的脸色很不好,脸上还蹭着又灰又脏的东西,头发乱篷篷的,整个人仿佛是难民营里逃出来最落魄的一个。见到他,谁还能将他与之前那个光风霁月的大侠联系在一起?
    自从从静河论剑逃走之后,他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一次,没有好好的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到处都是寻找他、捉拿他的人,他没有办法住店,也没有办法去饭馆。武功再高又怎么样呢?偏偏赶上静河论剑,这里是聚集了整个江湖力量的一个地方,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身份暴露,都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打得过整个江湖,况且,他已经近两天水米未进,不曾安眠了。
    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死。舒戚睁开眼睛,呆滞的看着前方,心中默默念着:我活着,像狗一样东奔西逃的活着,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
    易沉澜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摧毁他,我不能倒下。
    舒戚正呆呆的想着,忽然,他听见了庙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顿时,他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戒备又警惕的盯着门口,双手微微颤抖着,肮脏不堪的头发都在不停的抖动。他两天没合眼没吃过东西了,现在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若是人数太多,或是只需一两个高手,都有可能将他重伤,甚至杀死。
    舒戚紧张又惊惧的盯着门口,将身体掩在柱子后面。然而当他看见走进庙破庙的那个人时,他一下子便泄了劲儿,失声喊道:“月落!”
    段月落向这方向看过来,只见舒戚一脸疲倦,满身落魄的走出来,顿时她的眼圈便红了,急急的走了两步,丝毫不嫌他肮脏的握住他的手,“舒二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月落,死之前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舒戚微微垂着眼眸,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淡淡的说道。
    “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死?”段月落焦急的说道,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看着舒戚的脸,轻声说,“我看到你给我留的记号,就一路找来了。舒二哥,你知道吗?我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听到月落这个名字了……”
    第92章 何时成亲
    “是啊……只有我知道, 我一个人知道,”舒戚深深的看着段月落,微微笑了, “你不是段月仙,你是独一无二的。”
    “舒二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陷害了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你的江湖地位很高, 他们都疯了吗?”段月落略带慌乱的将舒戚扶着坐下,看他处处狼狈,她的心仿佛被重重揪了起来, “这些年我一直听你的话,从来没有到处乱走过, 只是今年、今年我收到了你的几次来信, 便有些忍不住。我给你送去的那个女孩儿, 她听话吗?能扮你的女儿,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有……你上次要管我要的东西, 我已经带出来了,本来应该是托人去送给你, 可是静河论剑就要开始了,我、我也很想见你,便亲自过来了。本打算不让你看见我就是了, 可是到了这边,才听说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你送来的人很好,很听话, 只可惜,我没有办法,再护着她了,我已经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侠, 也不是一个能保护女儿的好爹爹了,我女儿自甘堕落,彻底抛弃了我,我一番苦心都白费了。”舒戚轻轻地摇头叹道,目光里充满了悲伤。
    “那是你的女儿不懂!这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小贱人!你这般为她着想,给她保留着体面,她却不肯回头辜负了你!舒二哥,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要我怎么做?我什么都可以帮你。这蛊虫可以操纵心中情爱,你是想下在那小贱人身上,还是要下在易沉澜那贱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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