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洗牌重来, 正是在多领域站稳脚跟的好时候。
    电视剧和电影的本子公司收了好几百部, 专职部门一筛剔除残次品,宿绮和其他高层二筛, 今天开宣讲会找队长和更高层三筛。
    先由闻曜风拍板,再拿去给其他三个人看。
    一是因为他带队好几年, 二也是因为这活儿实在太细。
    商业片跟文艺片不一样。
    观众口味瞬息万变, 什么本子能爆不能爆连资深导演都没法说准, 有时候真是靠眼缘。
    也正因如此,剧本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混了进去。
    “第三十四本, 《偷心怪盗》,讲述了情场浪子段无情被卷进一场抢钱案里……”
    “下一个, ”宿绮揉着眉头道:“我也是看糊涂了, 居然连这种都放了进来。”
    “第三十五本,《月亮知道他的错》,讲述乡间单身汉牛壮实……”
    “下一个!”
    闻曜风专注听了一个半小时, 心想这还不如回去排练。
    有的光是简纲都又臭又长,啰啰嗦嗦讲了半天让人想睡觉。
    还有的剧本完全是缝合怪,好莱坞的国内国外的故事东拼西凑,搞出个四不像出来。
    他渐渐失去耐心,一边听一边用钢笔在会议记录边角上画小人。
    刚开始画的不纯熟,火柴人四肢都没个形状。
    等老掉牙的绝症爱情故事听完,他摸索着画了个白淳的侧脸。
    抽象但是生动,越看越喜欢。
    闻曜风瞅了眼在喝第四杯咖啡的宿绮,换了个姿势继续边听边画。
    有点想润润。
    也不知道润润想不想我。
    他感觉自己还是在单相思,有那么点情窦初开的苦恼,又为此感到愉快。
    另一端,白淳独自吃饭休息,看一会儿书准备去咨询室。
    他在想他。
    昨晚距离太近,烦忧痛苦都好像是他自己在感同身受。
    今天突然又相隔好几层,所有感知被屏蔽的干干净净,反而让白淳有种不习惯的戒断反应。
    他不动声色地询问了闻曜风大概回来的时间,独自吃完中午份的药物,坐在落地窗边看书。
    许久没有翻动一页。
    想念是个很抽象的感觉,有时候不会有任何画面和思绪,像是整个人都放空分散。
    然后安静等待另一个人回来。
    然而下午也变得漫长起来。
    心理治疗有二十分钟的缓冲休息时间,前后一共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白淳推开门再出去的时候,发觉练功房里只有栗原。
    他没有作声,又去其他房间找闻曜风。
    录音室没有,健身室没有,餐厅里也没有。
    白淳像只是路过这些地方,半晌皱着眉回去练琴。
    从指法开始。
    琶音,轮指。
    演唱会曲目,新专辑,没写完的歌。
    他随意翻了本空白乐谱,弹几段记几个音。
    没有等旋律谱完,视野里突然滑下来一个会议记录册。
    然后是曜光一样亮闪闪的笑容。
    白淳眨了下眼,别开头继续写谱子:“在弹琴,有事等会说。”
    闻曜风也不开口显摆,就笑眯眯地在他面前把小册子的一角捻动翻开。
    像是什么古早的定格动画,随着页面翻动下落,角落里有个画着音符帽子的小人突然出现,然后断断续续地旋转跳舞。
    “你看,这里还画了朵小桃花,”青年俯首指给他看,把页脚的粗糙动画又手动翻了一遍:“画的像不像你。”
    白淳掀开几页仔细看过去,突然心跳就变得很快。
    闻曜风压根没学过画画,线条张牙舞爪太后现代艺术。
    画的很丑,但白淳就是看得很心动。
    “第一版画的是火柴人,我觉得不好看,午休又重新涂了遍。”
    白淳沉默,他没法像他那样表达什么肉麻情感,思忖半晌最后道:“饿不饿?”
    “有点。”闻曜风收起本子,想了想道:“想吃蓝莓酸奶舒芙蕾。”
    白淳把几个音符描画清楚,关好钢琴道:“咖啡?”
    “黑咖就行。”
    两人走了半路,闻曜风突然又道:“我画的好看吗。”
    “好看。”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平和。
    虽然少了先前的暧昧撩拨,但有些说不清的隔阂反而在不断消解。
    闻曜风配合着公司这边的行程安排,再回房间时有了锁门的习惯。
    他挑了个新针管给自己打抑制剂,一边给管家电话。
    蓝牙耳机里传来电子音的同时,细长针头缓缓刺破皮肤探入深处。
    “少爷?”
    “问你个事,”闻曜风单手把药剂尽数注入,平静道:“我爸这几天在哪有活动,我去见他一面。”
    “哦哦,那太好了,”管家长松一口气,忙不迭汇报道:“他前天刚从英国回来,现在在红发金融中心,晚上去希尔美术厅见你四伯。”
    “要不这样,少爷,你明天早上回家一趟,家里也想……”
    “希尔美术厅?”闻曜风单手按着眉骨,声音淡漠:“紫花路那一家?”
    “对,您上次好像和朋友们过去参加慈善晚会来着?”
    “巧了,我今晚有空。”
    “那我去说一……”
    “不用说,那地方我知道,”闻曜风目光冷了下来,漫不经心道:“你跟他说了,惊喜不就没了吗。”
    “哦哦是的,还是少爷会疼人,实在太好了……”
    闻曜风没有听老人的絮絮叨叨,挂断电话想了一会,又给宿绮发了个请短假的消息。
    他借了辆车开到美术厅附近,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希尔美术厅的正门是摆设,连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都被刻意掩盖过。
    一楼二楼确实放了不少真货,多半是各家送过来炫耀财力富有,以及供名媛们显摆拍照的地方。
    上流圈子总会想法子在不同地方填补虚荣,设计建造这样的地下会所,明面高雅风流,暗里刀锋往来,有时候也算是自己演给自己看。
    不止闻家,其他几个本地的巨贾也在这里有专属的房间厅位,作用功能不得而知。
    夏天蚊子多,在车里坐一会就胳膊起包。
    闻曜风看着那座象牙白的希腊风格美术馆,深呼吸着把身份认同塞回闻家少爷的壳子里。
    再下车时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无事发生过。
    他走进入口时,门卫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他是谁,警惕地要求展示手卡。
    闻曜风似笑非笑:“叫你们经理来。”
    电子监控三分钟后接通,经理在看清面孔时忙不迭连声道歉,一路快跑着过来引他进来。
    保安生怕自己得罪了什么大人物,一头雾水也跟着一直鞠躬道歉。
    闻曜风插着兜往里走,冷着脸没作声。
    他不开口,逼得经理下意识想法子调节气氛。
    “闻总在塔纳托斯厅,我带您过去?”
    闻曜风顺着引路走了几步,径自推开旁侧的门看内里装潢。
    有的房间还在打扫中,烟蒂餐酒散落凌乱。
    有的房间陷在黑暗里,里面狭小安静。
    也有几扇门被锁着,完全推不动。
    经理心想也只有闻家少爷敢这么胡来,换别人家早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
    他赔了个笑,还是因着职责制止闻曜风的动作:“马上就到了,我先叫个人进去说一声?您晚上想吃点什么?”
    “不用,我在别的厅等。”闻曜风脚步停顿,目光落在其他两间的布设上。
    “哦哦这边,这边也早被您家订了,您看,门牌还镂了个闻字不是?”经理肩膀都放松许多,客气道:“那您先来这边休息,等会我跟闻总说一声?”
    闻曜风颔首,等几人上完茶水瓜果后便示意他们退了,独自环顾四周。
    他那天看了那张照片无数次,地毯,摆设,酒杯,桌腿,所有细节都刻在脑海深处,难以磨灭。
    一模一样。
    重叠地让他脊背发烫,像是肌血都要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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