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颜珞笙仅存的困意烟消云散。
    姜义恒替她拂开垂落的一绺长发,说起正事,笑容淡去几分:“天渊进犯灵州,赵将军已从凉州率军前往支援,只是敌人这次来势汹汹,还在不断增兵,消息八百里加急传至洛阳,陛下本想调用长安几座大营的兵马,却被谢广临婉拒,他说天渊放弃凉州、绕道攻打灵州,定是受平乐公主唆使,打算与留守西京的前朝余党里应外合,因此长安必须留有足够的兵马,谨防生变。”
    谢家借助顾振远的关系勾结天渊、迫使朝廷调兵去前线是预料之中,但谢广临抗命的理由却有些勉强,前朝余党被架空已久,即使要谋反,也只能集结各家府上的护卫,何须动用大军镇压?
    颜珞笙正困惑,就听姜义恒道:“他还自称掌握了右仆射勾结前朝势力的证据。”
    “他决定出卖顾振远,再嫁祸给我父亲?”颜珞笙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柱国大将军定然做梦都想不到,我父亲曾经‘勾结’顾振远完全是陛下授意。”
    姜义恒把一封信递给她:“谢广临自知理亏,担心遭到其他官员反驳,这些均是私下进谏,陛下将计就计,假意被他说服,改为抽调洛阳的兵马,但战事紧迫,灵州急求增援,我让郑将军拨了半数禁军赶赴前线,暂缓一时之需。”
    “如此一来,倘若长安发生动乱,禁军将不是谢家的对手,谢家也会因此抛却所有顾忌……”颜珞笙看到信纸上皇帝的字迹,顿时了然,“殿下兵行险招,是笃信洛阳的援军会选择改道长安,及时赶来平乱?”
    姜义恒稍事沉默,语气冷淡些许:“陛下对统兵将领下达命令,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必须以护卫长安为先。所以我支走了长安的禁军,比起让灵州的将士和百姓们冒险,我宁愿是我自己。”
    他望向颜珞笙,眼底寒冰化开,轻声道:“阿音,长安这边无人见过你,祭祀当日,你……”
    “殿下是怕我拖后腿吗?”颜珞笙不着痕迹地打断,揶揄道,“可我不想与你分开,接下来我定要每天出去露面,让宫里宫外所有官员都把我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姜义恒啼笑皆非,望见她眼中隐藏在浅笑下不可动摇的坚决,轻轻扣住她的手,话音似有无奈,却和煦如春雪初融:“那就有劳夫人陪我走一趟了。”
    与此同时,忠勇伯府。
    顾染歌扮做纪家的伙计,怀抱一件镶金嵌玉的木匣,跟在诚伯身后,向正院走去。
    恰逢忠勇伯六十大寿,府中门庭若市,人来人往,显尽热闹喧嚣。前朝遗老遗少们平日里无所事事,只敢借着各种由头举办宴席,齐聚一堂饮酒作乐。
    庭院里草木葳蕤、花团锦簇,忠勇伯坐在桌前,红光满面地与宾客们谈笑。
    下人通报过后,将纪家一行引至近前:“老爷,这些是大少爷特意为您订购的贺礼。”
    忠勇伯霎时来了兴致:“什么好物?快呈上,给大家开开眼界。”
    诚伯示意伙计们把东西放在桌案,逐个介绍,顾染歌借机用余光打量四周,冷不丁看到坐在忠勇伯身边的人影,瞬间愣在原地。
    “小七,你小子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诚伯轻斥道,顾染歌如梦初醒,认错般低下头,三两步走到桌前,动作麻利地打开匣子,与其他礼品并排放好。
    她心跳得飞快,强行忍住没有抬头再看,只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顾振远一度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
    否则怎会看到染歌女扮男装,行走飞快,还轻而易举地将一只沉重的木匣搬到桌上?
    可是世上断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那“伙计”似乎有些局促,双手捏着衣角,间或抿一抿嘴唇,与染歌紧张时的神态别无二致。
    小七。
    他的女儿……正是七月出生。
    “顾长史?”忠勇伯挑了挑眉,摸着胡须道,“莫不是鄙府的酒太好,飘香千里,顾长史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众人哈哈大笑,顾振远回过神,抱歉地拱了拱手,随他们看向满桌价格不菲的礼物。
    心中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年来盘桓不灭的阴霾骤然消散,仿佛在顷刻间云破日出。
    他想到自己长久以来的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顿觉一切都是值得。
    宴会结束后,宾客们喝的酩酊大醉,被下人扶去歇息,顾振远寻了个空子,凑到忠勇伯身边,压低声音道:“忠勇伯,昨日宣王已抵达长安,不知您的计划准备得如何?”
    忠勇伯一个激灵,酒意清醒大半,他静默良久,似是迟迟难以抉择。
    顾振远有意无意道:“这事的确不易,永宁长公主已过世多年,为了给一个‘年轻时’有缘无分之人复仇,搭上您‘现在’的妻儿老小,未免得不偿失。”
    忠勇伯满面通红,不知是醉酒还是气恼,顾及他是长乐公主的丈夫、持有永宁长公主信物,没有与他发脾气,只恨恨道:“谁说老夫怕了?顾长史莫非看不起老夫,以为老夫是缩头乌龟?”
    “不敢。”顾振远笑了笑,复而轻叹,“长乐殿下在世时,经常提及您,说您待她极好,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在下来长安三年,与您也是颇为投缘,自然不愿您落入绝境。因此……在下有一计相告,或许能助您得偿所愿。”
    忠勇伯精神一振,登时面露期待,顾振远见状,缓缓道:“四月二十五,您在骊山的别庄设宴,再度邀请所有宾客,席间,您可用说笑的语气提议刺杀宣王,诸君定会纷纷附和。届时,在场的每位都是参与者,只要您做的干净些,别留下痕迹,皇帝老儿一时半刻也查不到您头上,后续您若有能耐,推个替罪羊出去,全身而退不在话下。”
    忠勇伯睁大眼睛,佩服地看向他:“顾长史足智多谋,阿澜果真有眼光。以前我就说,她自幼聪明伶俐,将来必定能相中一位千里挑一的驸马。”
    “您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顾振远谦虚道,借由低头,悄然掩去嘴角一抹冷笑。
    转眼便是四月二十四,先帝冥寿前夕。
    先帝葬在骊山,与长安城尚有一段距离,为免祭典当天慌里慌张、忙中出错,姜义恒下令提前一日住进行宫,以便事无巨细准备妥当。
    官员们有些犹豫,建昭七年先帝遇刺、随即太后病故,皆在这座行宫,今上虽未明令封锁,却再没来过,久而久之,此处成为世人眼里的不祥,连留守的宫人都懈怠了许多。
    姜义恒却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当年行刺先帝的前朝余孽早已伏诛,剩下这些,八成也没有永宁长公主的本事与胆量。”
    这话很快传出去,几经转述,到忠勇伯耳中,竟成了“宣王将包括永宁长公主在内的前朝旧人悉数贬斥为废物”。
    忠勇伯当即摔了手里昂贵的茶盏,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半晌,才在顾振远的安慰下平息。
    是夜,姜义恒与礼官们最后确认了一遍礼仪流程,适才回到寝殿。
    颜珞笙倚在桌边看书,听闻动静,笑着起身道:“殿下辛苦,今日换我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听说骊山行宫的温泉是为一绝,难得来此,何不好生享受一番?”
    姜义恒没有拒绝,与她去往浴室,顺从地展开手臂,任由她为他除去衣衫。
    然而就在进入汤池之际,他环过她的腰,将她一并带下水中。
    颜珞笙穿着寝衣坐在水里,一时哭笑不得,义正辞严道:“殿下,我说的‘伺候’,只是字面意义上的……”
    话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淹没,待他放开,她的寝衣已不翼而飞。
    颜珞笙:“……”
    “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姜义恒轻笑,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边,“关于‘伺候’,你我的认知有何不同。”
    “……”
    念及明日须得早起,回到内殿后,他没有再继续与她“讨论”这个问题,反倒是颜珞笙终于借着汤泉的特殊条件,完成了新婚之夜未能实现的事,在他怀中冷静片刻,才沉沉睡去。
    失去意识前,她心想,实践出真知,有时候也不是全无道理……
    翌日,四月二十五。
    天气阴沉,山间笼罩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将苍翠群峰掩映其中。
    宣王夫妇及一众官员出了行宫,由长安禁军护卫,不急不缓地向皇陵进发。
    山下驻扎着几座大营的兵马,当中统领之一是谢广临的侄子,奉命带了一支队伍,远远地缀在末尾,名为殿后,实则暗地观察着周围动静。
    依照计划,不等多久,前朝余党派来的刺客就会出现,这时,他们将发送信号,山下候命的兵马立刻以救驾之名赶到此处,再之后……
    谢都尉谨记着伯父的叮嘱,屏息凝神,耐心等待时机来临。
    日头渐高,驱散林间飘渺雾气,皇陵近在眼前,可预料中的刺客却始终没有现身。
    谢都尉狐疑地皱了皱眉,传来一名军士,令他迅速抄近路去忠勇伯的别庄,看看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此刻,不远处的别庄,兴冲冲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已乱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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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晚了,写完已经这个点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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