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她早已五脏具毁,而且早早就患上了痨病,昨晚又受了些皮肉之苦,新伤加旧患,就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救不了她”庭歌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他手里还抱了一个嘤嘤啼哭的小女娃。
    “娘,娘”小女娃奶声奶气地哭唤,挣扎着要下地。
    庭歌将小女娃放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顾念的身边。
    “娘,呜呜”
    琉玉让开些位置,让小女孩能够着她娘的脸。
    “楠儿”顾念握住小女孩的手,一字一顿道:“以后,要听玉,玉姐姐的话,知道吗?”
    顾楠哽咽着点头,“知道”
    顾念的眼中划过笑意,她的手指一寸一寸拂过顾楠的脸,释怀道,“娘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不,不要恨,恨你爹”
    她费力地扬起头,手指却一点点滑落,直到垂落在地,安心地闭上双眼。
    那个人自己恨了一辈子,可是心里有一个角落却永远有那一簇温暖,像北原的冰川上微弱的篝火,明明那么微弱却难以舍弃,她恨他,她也爱他,爱他的笑,爱他的温柔,爱他所给予的点点滴滴,他们的女儿不应该恨自己的父亲,但她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重逢。
    “娘,不要离开楠儿,不要”
    “娘”
    “不要丢下楠儿,不”
    顾楠小小的双手不断摇晃着顾楠逐渐冰凉的身体,眼泪布满双颊,她无助,她心痛,她唯一的依靠再也没有了。
    琉玉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小女孩颤抖的身子无语凝噎,她对顾念的死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到她可怜的女儿这么小就要经历天人永隔之痛,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她的妈妈也是满身鲜血的躺在雪地里,身上许多个枪眼子,她温柔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说:“玉儿,别怕,妈妈会在天堂守护你,你永远不会孤单”
    琉玉双眼空洞地望着那小女孩看着她的身影与自己重叠,一滴热泪滑落颊边,“妈妈”
    “玉儿”腰上搂上一抹温热,琉云笙蹲下身子将她搂在怀里,头搁在她颈间柔声唤她,“别怕,有我在”
    “妈妈”琉玉魔愣了般低低呢喃,眼睛里仿佛看见了无边的虚无,那里有茫茫白雪,枪林弹雨,还有妈妈坚毅的身躯。
    来到这个地方将近半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噩梦,却在今日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爸爸生死未卜,妈妈为了掩护自己用自己的身体挡了数十颗子弹。
    顾念为了她的女儿忍辱偷生,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她累了,不想逃了,她不得不舍去心爱的女儿偷闲一次。
    “玉儿”琉云笙掰过她的脸护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似情人低语般道,“别怕,我在”
    闻到了熟悉的竹柔香味,琉玉有些愣愣地回过神来,入目是琉云笙满含担忧的凤目,她柔柔一笑,“世子爷”
    “好了,没事了”琉云笙温柔地轻吻她的发,仿佛松了一口气。
    “世子爷”琉玉吸了吸鼻子将头埋进他胸口,双手紧紧环住他精壮的腰肢。
    “呜呜,娘,娘”小女孩的啼哭落入耳中,琉玉心念一动,缓缓从琉云笙怀中站起来,朝她走去。
    “小妹妹,别哭了”琉玉将小女孩抱进怀里,柔声安慰。
    “呜呜,娘”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琉玉的肩上。
    琉玉无奈地用袖子擦掉她的眼泪,揉揉她的脸蛋,“不哭,你娘没有离开你,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你知道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望着她,轻轻抽泣。
    “你相信姐姐,你娘她去的地方叫作天国,在那里有花有草有美丽的云朵,那个地方比这里更美丽,她在那边会很幸福很幸福的”琉玉温柔地笑着,温柔地说着。
    小女孩渐渐停止了哭泣,歪着脑袋问她,“真的吗?”
    “真的”琉玉点头。
    “可是如果楠儿想娘了怎么办,我可以去天国看她吗?”小女孩又问。
    琉玉顿时哭笑不得“楠儿如果想她了就在夜里抬头看星星,你娘就在其中一颗星星里看着你,你望着星星你娘就知道你在想她了,然后她就会去梦里找你,好吗?”
    “好”小女孩奶声奶气点头应答。
    顾念死了,琉玉将顾楠收作干女儿,将她养在膝下,她与顾楠一块儿将顾念火化了,将她的骨灰收在锦囊里挂在顾楠的脖子上,她知道顾念不想客死异乡,也知道她舍不得顾楠,便让顾楠时时刻刻带着她,等有朝一日顾楠长大了就将她带回西域。
    她跟她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你的娘亲在天上守护你,而我代替她照顾你,保护你,好吗?”
    当时顾念不太愿意,但是她看到琉玉温柔的笑颜,一张小脸也慢慢扬起笑,她唤她“阿娘”
    “她睡了?”琉云笙将正伸着懒腰进屋的琉玉抱个满怀。
    琉玉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睡了”
    琉云笙就着手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嘛?”琉玉吓了一跳。
    琉云笙笑得甚是温柔地将她抱到床上放好,然后倾身压下。
    “喂,你干嘛?别乱来啊!”琉玉一见他这禽兽的举动心跳顿时一上一下的,有些呼吸困难。
    “嗯,不乱来”琉云笙在她嘴上吧唧一口,笑得甚是销魂。
    “喂”琉玉又羞又恼地推他。
    “玉儿”琉云笙突然深情地凝视她。
    “怎,怎么了?”琉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不由自主地左闪又闪。
    琉云笙勾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随即俯身吻上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纠缠着她辗转反侧,甜甜腻腻的味道令他有些欲罢不能。
    “唔”琉玉被他吻的七昏八素,手不自禁的就攀上了他的脖子,回应他。
    一吻毕,琉云笙依依不舍地舔了舔她肿胀的唇才暗哑着声音道,“你今天想起了什么?”
    琉玉眼神迷离地望着他,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琉云笙眼睫轻轻瞌上,突然转了话题,“那小女娃你打算怎么办?”
    “楠儿啊?”琉玉搂着他的脖子没放手,就这样仰着头望着他,“当然是带着一块儿走,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把她一个人丢下”那丫头今年不过三岁,她绝对不可能扔下她。
    琉云笙默了一瞬没说话。
    “你别担心,她还那么小就算会异术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的,她娘的死跟咱们没有关系,就算她挨了你一顿鞭子却也不是致死的原因,而且你不也是为我出气嘛,我理解的,我相信楠儿也能理解”琉玉双手捧着他的脸,义正言词道。
    琉云笙看了她半晌终是妥协地点头,既然她要带着便带着吧,大不了他多防范一些。
    “世子爷”琉玉捏捏他嫩滑的脸,撅着嘴道:“待楚州的事儿了了,咱们可不可以先不回京啊?我想回兰州看看”
    琉云笙握住凌虐自己的贼手,深情款款地道:“好,依你”,说罢,他低头覆上她的唇。
    有些话不用说,他们就能明白,有些情不用表,他们也能感受到。
    ……*……
    “主上,钱知州要求提审岳三娘”庭七恭恭敬敬地敲门进屋,目不斜视地对琉云笙道。
    “好,按计划行事”琉云笙右手食指与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眸光微闪。
    “是”庭七又恭恭敬敬地离开了,至始至终没抬眼看琉玉一眼。
    琉玉有些奇怪,“这庭七怎么了,我很可怕吗?”
    琉云笙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琉玉被这眼神看得背脊发凉,她小心翼翼地自发远离了琉云笙一些。
    琉云笙察觉了她的动作却没有开口阻止,只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然后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琉玉双眼贼溜溜地往屏风处一转,然后口水绵延三千尺,就这么一个倒影都这么迷人,不知道真拔了他衣裳是怎样风风光。
    琉玉摸着下巴思索,每次就是她被拔,那禽兽却衣冠楚楚,这样也不公平,想着想着一个拔衣裳大计就在琉玉脑子里形成了,她猥琐地想着不注意就笑出了声,而且越笑越得意,越得意越猥琐。
    “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琉云笙一身仙气儿飘飘地在她跟前一站,凉凉地问道。
    琉玉脸上一僵,一盆凉水哗哗地从头顶浇下,满腹猥琐画面瞬间脱离脑海。
    “啊,哈哈,没想啥”琉玉干笑着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确定?”琉云笙风眸微眯,危险即将逼近。
    “那,那啥”琉玉眼珠子咕噜一转,一下转到琉云笙穿得衣袍上,“咦,世子爷,你居然穿黑袍子”琉玉一双贼手在他身上东拉西蹭,双眼放光,“还别说,您这一身穿上去,怎一个霸气了得”
    一身暗黑色长袍加身,墨发被一直青玉簪别于脑后,如稠的长发垂在肩上,天工雕琢的俊脸一派柔和却难掩鬼魅霸气。
    琉云笙没打算找她麻烦便顺着她的话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然后转身去取来一件红色长裙递给琉玉,“去换上?”
    “干嘛?”琉玉纳闷儿地接过衣裙。
    琉云笙淡笑不语,看她去换了衣裳出来才慢悠悠开口“拖了这么些日子,有些人怕是耐不住性子了,我们调大鱼去”
    琉玉整理着这对她来说过于繁杂的衣裙,闻言抬起头看他,双眼放着光,“调大鱼?”
    日渐西沉,戍时已过,万物朦胧,天地都似拢上了一层幽暗的纱。
    楚州南郊,树荫笼罩,本就幽暗的天色被树荫覆盖断然没有了一丝光亮,偌大的树林中一派静寂只余点点蝉鸣衍生丝丝生气。
    楚州沉寂了近半个月,这南郊更是没有人敢贸然进入,人人都惧怕诅咒的传说,都怕听到诡异的声音会死不瞑目。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水落石出,到底是人心叵测亦或是天意难违终是要真相大白的。
    琉玉站在树林深处,一身鲜红欲滴的长裙随着树林中的风被吹刮的飒飒飞扬,满头青丝未扎未束垂落两间,一缕发丝自额间低垂恰到好处地掩去风华容颜。
    在她的左前方,一人一身黑袍静默立于一棵陈年老树前,抬头望着树木顶端不知在想什么。
    寂静的树林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有些急促。
    一人一身紫色便服步履仓促地朝琉玉二人走来,待走近一看只能瞧出他焦急的神色与年迈的身子骨,并不能辨识那人的五官,因为天色太黑。
    “大人,您总算出现了,这几日可把小人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那人站定在黑衣人背后,语气有些惊魂未定,他的声音听起来已年过半百甚至更愈。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黑衣人冷声开口,声音听起来竟与那死去的中年男人一般无二,就连一旁的琉玉都讶了讶。
    “大人放心,那岳三娘已经被小人收敛入狱,就等着鱼儿上钩了”身后的人恭敬回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洋洋得意。
    黑衣人默了一瞬,道:“鱼儿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一定不能让她逃了。”
    那人颇有些顾忌地开口,“大人说的是,那女人也不知道什么身份,竟然中了顾念的魅蛊之术也不疯魔,这人必是祸害”
    琉玉愣了一瞬,他说的是她吧!
    “那钱大人打算如何将鱼儿捕获?”黑衣人再度开口,暗含兴味,那是一种鱼儿已经上钩的愉悦。
    被唤作钱大人的人有些疑惑地看了黑衣人背影一眼,才道:“大人不是说那女人与岳三娘关系匪浅,必定会去救人吗?届时小人会设好陷阱等她落网,必叫她来的去不得”
    “好,你回去散播消息,就说岳三娘就是谣传‘诅咒’杀人之人,你将她带到刑场就地正法,届时必会有人前来相救,你只需做好准备抓人就是”黑衣人冷声吩咐。
    “是”钱大人弯腰拱手,继而眼光转向一旁未曾开口的琉玉,阴阳怪气道:“顾念姑娘不如与我一道回府,若是歹人武艺高强,下官的官兵未必擒得住她,顾姑娘乃能人异士,或能有益”
    琉玉身形微顿,却是朝黑衣人淡淡开口:“全凭大人做主”
    钱大人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之人英挺的背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一时间却又看不出端倪。
    “顾念还有别的任务,钱大人莫不是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这会让我觉得钱大人已经失去了价值”黑衣人声线冰冷不起波澜,却直刺得人心脏紧缩。
    钱大人身子
    钱大人身子一哆嗦,连忙不敢怠慢,“是”
    钱大人匆忙离开之后,琉玉才拨开额前的发丝对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对黑衣人道:“他是不是察觉了?”
    闻言,黑衣人转过身来,一张俊美如勾玉,飘逸如月神,魅惑如魔神集一体的脸不是琉云笙又是谁。
    他淡淡一笑,智珠在握般自信,“他不可能不怀疑,不然他就是傻子,那么那些人又怎么会找上他”
    琉玉眉角上扬,“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琉云笙脸上笑意浮现,伸手将琉玉勾入怀里,轻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浅酌一口,“明日咱们演一出戏”
    琉玉脸颊顿时蒙上一层可疑的红晕,轻推他,“不正经”
    “什么是正经?”琉云笙邪笑看她,继而俯身吻上她的唇,温柔缠绵。
    天色灰蒙蒙亮,琉玉尚在温暖的被窝里就被一阵嘈杂的喧闹吵醒,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对上琉云笙温柔如水的眸光,揉揉眼睛,道:“发生什么事了?”
    琉云笙扶着她起身,细心地替她套了身男装,淡笑道:“好戏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琉玉任由他摆弄着不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点头,“准备好了”
    琉玉跟着琉云笙出门,今儿难得的竟然看到楚州万人空巷,街头街尾都是人,而且都朝一个方向涌去,琉玉随便拦下一人,有礼貌地问:“这位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被琉玉拦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和气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琉玉点头。
    “那难怪你不知道,咱们这儿前些日子生了桩怪事儿”那位大哥简单将近日发生的事跟琉玉说完才叹口气道:“现下好不容易找到凶手了,原来都是三娘赌坊的老板娘在装神弄鬼,听说她是西凉混进来的奸细,幸亏咱们知州大人公断,马上要在菜市口处决贼人,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看看”说完,那人快步涌入人群。
    琉玉退回琉云笙身边,人潮拥挤中琉玉拽着琉云笙的胳膊跟着人群走,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嚷嚷:“少爷,锦玉带你去看热闹”
    琉玉拉着琉云笙在人群中东钻西钻,借着身形小开路两人成功挤到了人群最前方,眼前的场景一目了然,岳三娘手上被捆了绳索,还被人按着跪在邢台上,此时的她全然没了风情万种的妖娆媚态,她披着头散着发衣衫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她一双眼尾上挑的媚眼中盛满不屑,是对当官的滥杀无辜不屑,也是对周围无知谩骂的百姓的不屑。
    “大家都看清楚了,这位岳三娘便是这一个月以来在咱们楚州兴风作浪的西凉细作,本官已经掌握了她犯案的罪证,为了消除百姓们的恐惧,本官今日特地通知大家来此,就是想告诉大家那些所谓的诅咒不过是这个女人的手段,她是想引起咱们南阳的内乱西凉好趁机起兵来犯,所以大家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
    钱知州站在高高的监斩台上俯视周遭百姓,一张沟壑遍布的老脸上尽是对岳三娘的深恶痛绝,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盛满歹毒的狠辣。
    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成功引起了民愤,百姓们都对着岳三娘一通迎头痛骂,有甚者直接拿起手上来不及放下的鸡蛋蔬菜之类的东西扔到岳三娘身上。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是想害死大家啊!”
    “亏我们这么相信你,之前还以为是钱大人冤枉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西凉的细作,咱们南阳不欢迎你们这些凉奴”
    “杀了她,杀了这个凉奴”
    “杀了这个害人精,害死我家大宝,你不得好死”
    “还我儿命来,你这个妖妇,不要脸的凉奴”
    不论是精壮男子亦或是老弱妇孺都满脸恶心地看着岳三娘,嘴里一口一个凉奴骂的甚是难听。
    “为什么他们称西凉人凉奴”琉玉看着眼前一张张愤世嫉俗的嘴脸以及满身狼狈的岳三娘,眼里闪过不忍,但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不会贸然动手。
    听到琉玉的话,琉云笙附在她耳边道:“因为西凉人野蛮,以前住在南阳与西凉边境的百姓经常遭到他们的欺凌,后来朝廷派兵前去连抢了西凉两座城池还将那些恶霸统统抓起来捆成粽子扔到了西凉皇都扶风,虽然西凉的人不敢再前来南阳冒犯,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令南阳百姓深恶痛绝,于是就唤他们凉奴,是要他们永世臣服南阳的意思”
    琉玉有些唏嘘,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段,但是
    她眯着眼看向琉云笙,道:“这不会是你的杰作吧?”还把人捆成粽子扔去扶风,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事儿跟琉云笙脱不了关系。
    果然,他得意地哼了哼,学着庭歌吊儿郎当的语调道:“正是不才在下所为”
    琉玉恶寒地离他远些,真是跟庭歌学坏了。
    察觉到琉玉的动作,琉云笙轻咳一声收起原本一定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痞笑,一本正经地看向邢台。
    此时,高高站在监斩台的钱知州缓缓拿起了行刑令,高声道:“待本官杀了这个凉奴,必派人将她的头颅送去西凉,叫那些凉奴知道我们南阳不是他们能惹的”
    “好,好”
    “钱大人说的没错,咱南阳不是那些凉奴能待的地方”
    “杀了她”
    “杀了她”
    百姓们手上的蔬菜鸡蛋还不断地打在岳三娘身上,他们听到钱知州的话纷纷举起双手高声附和。
    钱知州看着这人群沸腾的场面,得意地举起了行刑令,用力往下扔去。
    “斩”
    行刑官得令,立刻喝了一口酒喷在锋利森寒的刀身上,四下飞溅的酒水加唾沫星子仿佛天下气的绵绵细雪,透着刺骨的冰寒。
    “杀了她”
    “让凉奴滚出南阳”
    “杀,杀”
    百姓无知的叫嚣声还在不断地响在整个菜市口,一直低垂着眉目的岳三娘却在此时抬起了头,一双媚眼望向高高站在监斩台上的钱知州,她轻轻笑了,笑得冰凉刺骨。
    钱知州被这笑容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岳三娘再度埋下头,仿佛等待处决一般安静。
    而行刑官刚刚举起的大刀突然被人‘噌’的一声击落在地,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健步如飞地朝邢台奔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黑衣人,百姓们瞬间陷入慌乱之中,他们四处躲避挤踩,菜市口顿时一片混乱。
    “有人劫法场,快,拦下”钱知州倒是相当镇定地站在监斩台上,朗声下令。
    立时菜市口的围墙之上攀上一个又一个官兵,他们搭弓拉箭,目光如刀般盯着邢台,仿佛随时等地命令将岳三娘和劫囚之人射成蜂窝。
    人群混乱中,琉云笙一把揽过琉玉的腰躲到没人注意的墙柱子后面,阻绝了因为混乱可能被撞伤的可能。
    琉玉扒拉着柱子看着那些劫囚之人,问琉云笙:“那些是你的人?”
    琉云笙撑着墙柱子站在她身后从她头顶上方望过去,摇头道:“不是”
    琉玉疑惑地回头看他,“不是?”
    “嗯”琉云笙将她的脑袋掰回去看向外面以免她扭伤脖子,点头道:“看样子是专门来救岳三娘的人”
    琉玉张了张嘴,她就猜测岳三娘不是普通人,今日见了这些无论是身手还是配合度都极其厉害默契的劫囚之人,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方琉玉两人相对安全,那方却是两相对峙僵持不下。
    那些黑衣人直接围到岳三娘四周将她护在中间,其中像是领头之人上前去替她解开绳索,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大小姐”
    岳三娘冷眼看着他,呵斥道:“谁让你们来的?”
    “属下们奉将军之命前来带小姐回家”那黑衣人似乎不惧岳三娘的呵斥,依旧不卑不亢道。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不会回去的”岳三娘冷冷地转头,不欲理会他。
    “将军说了,大小姐的任务会有别的人来接替”黑衣人继续道。
    闻言,岳三娘转头恼怒地瞪他,“君墨”
    “属下在”君墨依旧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连态度都是一贯的冰冷。
    “我说了我不回去,我不想说第三遍,你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岳三娘一字一句道,冰冷的眸子满是威胁。
    但是君墨丝毫不惧不退,“恕属下难以从命”
    “你”岳三娘快要被他呕死了,她一拳打下去打在棉花上起不到半点作用。
    “叙旧叙完了吗?”上头的钱知州突然冷笑着开口打断两人。
    岳三娘与君墨同时看向他。
    “小鱼没钓到,到是钓到一条大鱼,又来了一群凉奴,全部给本官抓起来”钱知州冷冷挥手。
    很快潜藏在附近的官兵瞬间从四面涌出,他们人手一支红缨枪将岳三娘和君墨等人困在中间。
    “誓死也要带大小姐出去”君墨将岳三娘护在身后,声色冷冽道。
    “是”其余黑衣人尽皆亮出手中长剑冲上前与官兵们战在一处。
    两方人马一厮杀就仿佛干柴遇到烈火瞬间火花四溅,血色弥漫。
    百姓们被这场面吓得慌了神,纷纷往后退去想从菜市口子逃离此处,生怕那些不长眼的刀子一个不小心就割在自己身上。
    谁知,钱知州突然冷喝一声,“一个都不准放走”
    “是”
    菜市口子突然又涌出大批官兵将大门牢牢关上将百姓们困在一处。
    “钱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中有不服气的大汉朝钱知州恼道。
    “哼”钱知州冷哼一声,“没什么意思,今日本官要屠了这楚州城”
    哗
    百姓们一片哗然,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抱怨声四起。
    “钱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方才还口口声声要维护南阳的钱知州会突然变脸要将他们全部杀掉。
    一时间,小孩子的哭闹,妇女的低低啼哭,大汉们的忙咧声充斥于耳,菜市口更加混乱不堪。
    “给本官全杀了”
    钱知州懒得听这些人的哭闹,当即冷声道。
    闻言,官兵们二话不说抄起手中红缨枪就欲杀掉这些百姓,丝毫没有犹豫。
    琉玉看得有些楞然,大家都是南阳百姓竟没有丝毫迟疑地杀掉同胞么?
    一旁的琉云笙倒是淡定得很,他脸上依旧一抹凉薄而清冷的笑,琉玉正想问他眼前的情况,突然一阵闷哼声响起引起了她的注意。
    琉玉看过去,就见那些原本围着百姓的官兵后背都插着一支羽箭,而射箭之人正是围在周围城墙上的弓箭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另钱知州有些措手不及,“你们做什么,想造反吗?”
    闻言,弓箭手手中的箭纷纷指向他。
    钱知州被吓得禁了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与君墨等人厮杀的官兵只是普通的官兵怎么能与战场浴血奋战赤练军相比,官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时不时还有冷箭从背后刺穿心脏,这些官兵们可算死伤惨重。
    钱知州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完全受控于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官兵都是他私自培养的,并非朝廷军,他原本信心满满,上有弓箭手下有八百官兵,竟然也输了。
    “你们,为什么叛变?”他眼神阴毒地望向城墙上的弓箭手。
    其中一名年轻的少年扬了扬手上的弓箭,嬉笑道:“谁叛变了,钱大人看清楚了,我们可还是你的人?”
    闻言,钱知州果真仔细去辨别每个弓箭手的脸,虽然他不是每个人都认识,可是竟然一个熟面孔都没有,这让他有些震惊,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的人被掉了包?
    “钱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清冷凉薄的声音缓缓响起,琉云笙漫步从柱子后走了出去。
    见状,琉玉忙跟着他走出去跟在他身后。
    钱知州以及在场除了弓箭手们之外的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琉云笙和琉玉。
    “你,你是?”钱知州指着琉云笙结巴着道。
    “这么快钱大人就不认识我了吗?”琉云笙淡笑着缓步走到邢台上抬头与钱知州对视,“昨晚不是商量好只钓鱼么,钱大人为何要私自做主屠城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莫名地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惧意,哪怕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可是光凭一个眼神就可以震慑众人,哪怕他处于劣势却比高高在上的钱知州更加霸气猖獗令人不敢逼视。
    “原来你就是昨晚的那个人?”钱知州眯起眸子看向他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仿佛他早就知道昨晚的人是假扮的一般。
    琉云笙淡笑着,不置可否。
    “我们大人呢?”钱知州冷声问道。
    “你们大人?”琉云笙挑眉,“指的是东晋当朝御前廷尉督抚司马晋?”
    “你”钱知州总算漏出一丝惊慌失措,“你,你怎么知道?”不,不可能,他怎么知道大人的身份。
    “我不仅知道他,我还知道你”琉云笙淡淡看着他,“东晋大司马首座弟子尉迟谓,只可惜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这下钱知州是彻底慌乱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尽是惊恐。
    连琉玉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是东晋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百姓们更是又惊又俱,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当了十多年父母官的知州大人竟然是别国的细作。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钱知州用手撑着身前的栏杆疯狂咆哮。
    琉云笙不徐不缓地拍了拍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倒是很好奇尉迟大人是怎么发现我的,又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要屠城的?”
    闻言,钱大人,不,是尉迟谓无声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平静,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司马大人钓鱼的方式并不是这般大张旗鼓,他要我抓了岳三娘是打算偷偷引鱼儿上钩,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杀之,而你昨晚要求我必须将楚州百姓都召来,所以我意识到司马大人可能已经出事了,司马大人已死便说明我们的事情败露,而我唯有一死,但是我们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任一腔心血付诸东流,至少要划上一刀才甘心”
    琉云笙了然地勾唇,果然与他猜测的一般无二,他继续问道:“你们筹谋的计划是什么?”
    尉迟谓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琉云笙无所谓地勾唇,“既然你不说,那不如让我来猜一猜”
    他满意地看到尉迟谓瑟缩了一下的身子,才缓缓道:“你们的目的是要引起南阳的动乱,想从除了京都以外最富庶也居于中心的楚州将诅咒向外扩散,令百姓慌乱,人心渐离,孤立南阳皇朝,甚至想要引起民愤,让有义之士揭竿而起推翻淳于一族的统治,而你东晋好趁机挥兵南下一举拿下南阳是吗?”
    尉迟谓张了张嘴,最终垂下眼,没有说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说话的余地。
    “你到底是谁?”他瞪大眼睛望着琉云笙,他们这么周密的计划究竟是如何败落的,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琉云笙凉薄一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晾在他眼前,玄铁打造的令牌上一个醒目的‘云’字。
    尉迟谓双目圆睁,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南阳王朝唯一位同皇子尊位的王爵世子,南琉世子琉云笙”
    哗
    众人哗然,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先是凉奴,再是东晋细作,最后竟然出现了他们崇敬却永远不可能见到的南琉世子,这完全是,众人只觉得自己快要不知道如何呼吸了。
    果然是惊喜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难怪,难怪,你能查到我隐藏了十多年的身份,难怪你能抓到司马大人,难怪你能识破这一切的真相,原来,你竟是南阳那位少年英才,玩转朝堂,驰骋沙场的南琉世子”尉迟谓似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人如疯魔般呢喃着,忽而大笑忽而慨叹。
    琉云笙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蹙眉道:“东晋太子突然造访南阳,本世子必会回敬他献上的这个大礼”
    闻言,尉迟谓止住笑声,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划过一丝惧意,继而道:“此事全是我与司马大人一手策划,太子殿下并不知晓此事”
    “是吗?”琉云笙冷笑,忽而话锋一转“给我拿下”
    “得令”
    围在城墙上庭七立刻一跃而起如大鹏展翅一般扑向监斩台,尉迟谓不会武功三两下就被庭七拿下,他原打算咬舌自尽却被庭七快速塞进一块儿破布。
    “主上”庭七将人压到琉云笙跟前请示。
    尉迟谓被庭七扣在手上,却对着琉云笙呜呜呜地叫着挣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琉云笙示意庭七放开他的嘴。
    嘴里的破布没了,尉迟谓望着琉云笙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被你掉包的?”
    琉玉挑了挑眉,倒是身后的琉玉走上前对他笑嘻嘻道:“尉迟大人还记得你从三娘赌坊带走岳三娘时一并带走的衙役嘛?”
    闻言,尉迟谓眼中呈现一片死灰之色,这或许就是他会输的原因吧,未雨绸缪,他没有做到,他被琉云笙尚在京都陪伴养伤的郡主的假象迷了双眼。
    “将他带回去好好看着,我要送给东晋太子的大礼可不能缺了他”琉云笙冷声吩咐。
    庭七将尉迟谓带走了,琉云笙却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居高临下望着一众百姓,淡笑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一切都是东晋的阴谋,所谓诅咒不过是东晋使的计谋,从今往后大家都安全了,本世子会将此事传达天听,由陛下挑选新任知州来上任楚州,但是本世子有一个要求,诅咒之事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提起,否则”他顿住话语,一双包揽大千世界万千风月的凤眼扫过下方的楚州百姓,缓缓吐出四个字,“严惩不贷”
    “世子明断,我等自当谨遵世子之言,绝不再提起”
    一众百姓纷纷屈膝下跪,声音洪亮如潮,坚定不移,这是对琉云笙的绝对信任,也是对他的崇敬。
    一场近乎暴动的闹剧就这样简单收场,琉云笙却因此更加声势大振,盛名一日传达千里,连着之前在楚州对客栈中的百姓见死不救时唯一的一点缺失都一并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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