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头儿暗示得很明白,只要自己面前不再出现更合适的人选,他便将太子的位置传给李修平。可李修平压根不想要这些。高处不胜寒,他觉得当太子怪没意思的。看看皇帝老头儿现在的下场,阴鸷古怪,四面楚歌,倒也可怜。李修平拱手说:多谢父皇抬爱,若要说几位皇兄,大皇兄比我聪慧,三皇兄比我勇猛,四皇兄比我沉稳,十三哥更是最为忠心,我在这几个哥哥面前,倒是派在最末了。rdquo;他话锋一转,又说:父皇现在不过古稀,日后还有百年。rdquo;
    皇帝老头儿猛地咳了几声,说:哎,我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rdquo;
    李修平说:儿臣刚好认得一名神医,可以让他来为父皇看看。rdquo;
    皇帝老头儿说:时常听闻民间奇人多,御医治不好的,他们反而有拌饭,快让他来给我看看。rdquo;
    李修平一笑,将已经候在门外的陈神医请了进来。
    陈神医低着头,两手抱袖徐行,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
    他想到那日被要求为皇后看病,也是这么一节台阶一阶台阶拾阶而上,最后看见一具已经冰凉的身体。他曾经懦弱过,为了自己的周全不敢发声,故意躲在乡间苟延残喘。如今,他终于有了勇气,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抬起了头,望向头顶的金銮宝殿。
    皇帝老头儿伸出手臂,搁在案几上。
    陈神医手指按住脉搏,稍顿,道:殿下,这一病症草民不是第一次见。rdquo;
    什么?rdquo;
    陈神医由坐改跪,道:草民还曾医治过一人。rdquo;
    你把他治好了吗?rdquo;
    治好了,rdquo;陈神医说,殿下可否愿意看看他。rdquo;
    皇帝老头儿一听自己的病有救,连忙同意,快让他来。rdquo;
    同样草民模样的魏炎走到殿下面前,叩拜道:殿下。rdquo;
    皇帝老头儿吓了一跳,你,是你?!rdquo;
    这一刻,他真以为自己见鬼了。魏炎?他不是死了吗?一个死了的人,怎么会再出现在这里?
    李修平跟着跪拜,道:魏炎乃乌台疑案遗民,当年乌台疑案共牵连百人,丧命百人,他们都是我朝的栋梁,还请父皇为他们洗清昭雪hellip;hellip;rdquo;
    你,你hellip;hellip;rdquo; 皇帝老头儿恍然大悟:十七,你还在怨我,今天是你下的局?rdquo;
    李修平道:父皇,您龙体无恙,不过是上年纪后吃了糯米等食物腹部瘴气,休息几日便好。儿臣今日不是逼父皇,只父皇看到魏炎是什么感觉?父皇龙体安康,还望活百日,难道这父皇真想日日被愧疚、不安裹挟吗?rdquo;
    皇帝老头儿愤愤,却又无言以对:十七,你这是以下犯上,罪当死!rdquo;
    李修平朗声道:儿臣不敢,儿臣要的,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公道!rdquo;
    好一个公道。rdquo;皇帝老头儿剧烈喘息:朕太子之位给你你都不肯要,你却要一个公道!rdquo;
    皇上hellip;hellip;rdquo;只听哐当一声,陈神医重重在皇帝老头儿脚背对他磕了一个响头,草民斗胆,向皇上呈上一物。当年皇后薨,草民为皇后娘娘验尸,皇后娘娘一根发钗落在了地上,草民见了,于心不忍,便拾了起来,这些年藏在身上。如今冒死,完璧归赵。rdquo;
    话毕,又哐当一声磕在地上,磕得满额鲜血淋漓。
    皇帝老头儿的目光落在陈神医两手高高捧起的发钗上,顿时落下泪来。
    蔓儿hellip;hellip;rdquo;他手指颤抖地取过发钗。
    他认得这根钗子,别在那乌云一样的发髻上,让人移不开眼。这么多年,他时常觉得孤单与疾苦却不知因为什么,明明坐拥江山,怀抱美人,却还没有还未称帝时轻松惬意,现在他终于明白其中缘由,原来只因为,那个人,走了。
    皇帝老头儿对着发钗,无语凝噎,半晌招了招手,让他们走了。他们走后,皇帝老头儿下了一道诏书,大赦天下,并且洗清了当年乌云疑案中牵连的众多忠臣,还了他们一个青白。
    *
    李修平回到府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不知不觉,冬色已深,黑夜里飘落了几片鹅毛大雪,沾湿了他的墨色大氅。
    这么多年来,他肩上和心头的重担卸了下去。
    漆黑如泼墨的夜色里,他看见了不远处唯一一盏灯为他亮着。红色的灯火照亮的里屋,那里有纤细的倩影移动,和温暖的菜肴饭香。
    他不禁想到他大概十四五岁,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侍郎大人教他读书,读到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说:人生有几大幸事,一曰久旱逢甘,二曰高山流水,三曰琴瑟和鸣,四曰风雪夜归人。rdquo;
    十七!rdquo;他听到有人叫他。嘴角扬了起来,他忍不住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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