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沉吟片刻,摇头, “什么将大好河山拱手相送, 他如今分明是自身难保。”
    且看看这些日子逃到自己营中的楚兵, 项羽如今败局已定, 哪里还有江山可送, 所以他选择拥护周宁,除了因为和周宁有婚约关系外,更确切的说,“这应该是周宁借兵给他的条件。”
    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大丈夫屈居女子身下的遮羞布罢了。
    “哈哈哈哈,”刘季叉腰大笑起来。
    “好一个西楚霸王,好一个当世豪杰,如今竟要通过杀亲来讨一女子欢心!老子在市井中混迹多年,那等靠妻子吃饭的懦夫也没少见,但心这么狠,本钱下得这么足的,老子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这霸王不愧是霸王,连软饭也吃得这么气势恢弘,真是叫老子开了眼界了。”
    刘季的神情戏谑极了,也得意极了。
    从前他面对项羽总有些隐秘的自卑心理,别管他气势摆得多足,但在他心里,他是认定自己打不过项羽的,直到慢慢的,汉军逐渐在楚汉争霸中占据优势,他面对项羽的弱气才一点点被抚平。
    尽管如此,三番两次的生死逃命,项羽的凶悍也已经刻在他骨髓深处,轻易抹消不掉,所以哪怕如今楚军已是四面楚歌之局,他也是围而不攻,只是竭力消耗楚军的力量,而不正面进攻。
    楚军越虚弱一分,他才越安心一分。可如今项羽的所作所为,却是将他留在刘季心中的强悍印象大打折扣,他恍然惊觉,项羽也不是不可战胜、不知妥协的,生死关头,他也同自己一样黑得下心、豁得出脸。
    刘季捋着胡子,思考劝降项羽的可能性,臣服于他,怎么也比臣服于一个女人好听吧,不不不,那是从前骄傲的项羽,以如今的项羽来看……
    刘季代入了一下自己,那还是自己妻子做皇帝划算,怎么着头上也只有一人,拉下来就是自己上位了。
    “可知周宁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不知,听闻是昨日深夜到达的楚军营内,听来投的楚兵说,并未见到营内有陌生大量的兵马。”
    是没有,还是不知数呢?
    刘季踱步思考起来,以如今楚军的形势,再以周宁的心计城府,她不可能孤身前来,但是具体带了多少兵马呢,“萧丞相那边可有报上郡异动?”
    “周地一切照旧,并无异常。”
    “这说明她即便带了兵马前来,也带得不多。”曹参分析道。
    吕诚点头附和,“周地还要防备匈奴南侵,客观情况也不允许周王姬大量抽调兵马。”
    汉军将领一顿分析,都觉得周宁此行所带兵马不多。
    刘季右手握拳砸入掌心,有了决断,“周宁一个女子竟也肖想为帝,看来周地的势力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发展壮大到超出我们的想象了。”所以她才能、才敢生出这样的野心。
    这周宁可不同与项羽,这些年来他也慢慢悟到了民心对于战争形势的重要,秦失天下,不就是因为□□苛法失了民心吗,而项羽最战力实力远胜过他,为何如今他被困垓下,而自己则得诸侯响应将他围困,不也是因为项羽行事暴戾,不修名声德行所致吗?
    他同项羽争战,民心在他,而周宁……刘季皱起眉头,他也算是善经营之人,不仅借斩白蛇扯了赤帝之子的神说,还让吕雉言他头顶有七彩祥云,尽量神话自己,可周宁,一个周王姬……
    刘季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她一个周王姬就胜过自己百般经营。
    神话终究是神话,编造的终究是假的,只蒙得过凡夫俗子,却骗不过那些真正有才学的能人志士,大家不过是看破不说破败了,可要成事,要紧的不就是那些有本事的人吗?
    至于德行和名声,刘季心中一咯噔,不好,他前头阵前不救父之事,恐怕要被周宁拿去大肆宣扬!
    还有什么,刘季脑中的画面一帧一帧的过,贪财好色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他还曾经把亲生儿女赶下车去!
    这事周宁知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便是吕雉也是不知道的,她又从何得知。
    刘季稍稍冷静下来,知道又如何,她如今可到了垓下!
    刘季摇头叹道:“项籍做下八宗恶事,行大逆而无道,天下不容,某本以为周王姬德行高洁,必能明白是非,不与项籍同流合污,不想……”
    刘季遗憾而痛惜的缓缓说道:“她竟是要助纣为虐。”
    刘季面相众臣一通声情并茂的高声反问,“周王姬不是一向宣称自己承袭祖宗遗志,处处以德为先,以百姓为先吗?怎么如今?难道在周王姬的心里,天下百姓的幸福都比不过儿女私情来得重要?德行志向在私人爱憎面前不值一提?”
    “如此感情用事,如此感情用事!”刘季捧着胸口,好悬没落下怒其不争的泪珠子来。
    刘季的一番唱念做打,说得樊哙悄悄红了眼珠,只是不知他是痛还是气。
    “大哥,何必为她伤怀,妇人能有什么见识理智,只瞧着人家模样好,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大哥若真心心疼妻妹,咱们大军压过去,杀了那项籍不就一了百了了!”
    刘季“伤心”之余,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激动,便知他还没放下周宁,只是……美人谁不想要呢,以周宁的智谋,为国母也使得。
    刘季想到了自己的嫡长子刘盈,心中暗暗摇头,他对于自己的嫡长子并不怎么满意,觉得其脾气性情一点都不类己,反而更像他那个木讷无趣的母亲。
    但可惜他当初怕自己有什么不测,所以早早的立了太子,这换太子可是牵扯极大的大事,必定会有不小的阻力,可若是新太子是周宁所出,有如周宁一般的性情手腕,又有周王室那样尊贵的血统出身,还有同旧王后太子的故交在,那……想必阻力会大大减小吧。
    还有周地,还有这些年周宁经营的名声民心,那都会成为他汉室传继的助力,刘季越想越觉得可行,但……
    “传令各军,向垓下包围进攻,劝服周王姬投降,若周王姬执迷不悟,那,”刘季的眼睛危险的眯起,“便同项籍论处。”
    项羽如何?项羽的人头价值黄金千金、封邑万户,这是为了鼓励汉军将士砍杀项羽而设置的悬赏,是生怕项羽不死,而如今他给了周宁的人头同样的悬赏,这代表若是周宁不降,那么他就要她死。
    “大哥,这……”樊哙觉得可惜,觉得太过了,下意识的想要为周宁说情,却被刘季一个瞪目瞪了回去。
    刘季这处靠着吕家兄弟前头施行反间计布置的人手消息灵通,可他不知,他所自得的消息渠道实际是周宁为他经营的消息渠道,他听到的是周宁想让他听到的,而他只以为隐秘的……
    汉军营帐内的议论反应连一夜的功夫都没有,几乎是他们刚议定,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其间个人的反应对话就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周宁的耳朵。
    郦食其已经从韩信军营偷偷来到了楚营,正对周宁禀告楚军将士大致的情况和反应,此时他静静的站在一边,也随周宁一起听了汉军那边的消息。
    这真是,怎么说呢,王姬瞧着寡言少语,但手段真是深不可测,一环套着一环,今日之前他完全不知道王姬已经在汉军布下了这么大的局,不仅悄悄占了刘季的地图,掏了刘季的仓库,连刘季的耳朵眼睛也一并蒙蔽操控了。
    周宁听完黛眉轻蹙,刘季竟是把项羽当做了臭泥污水,企图用他来染臭抹黑自己的名声。
    这可真是叫人心情不愉快啊,她自己尚且小心呵护着的人。
    周宁抬了抬手,示意郦食其,“你继续说。”
    “是。”郦食其立马躬身应道,其礼数恭敬较往日更胜三分,王姬是寡言少语,但就是这样寡言少语的王姬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直接说死了一个人。
    “一段时日的围困,心志不坚的楚兵早已叛逃到了汉营,留下的自然而然都是有一定忠诚度的士兵,其作战能力也是……”
    第173章 家底
    楚军将士不是没有对项羽极度忠诚拥戴, 所以觉得项羽为周宁附庸不妥的,但,“别闹了, 项王为了周王姬连亲叔父也杀了, 你和项王还能有他和他亲叔父的情分深?”
    这一句话劝退了绝大多数想要进言劝谏之人, 是啊, 论亲近, 谁还能比得上项伯, 既是项家族人, 又是项王长辈,连他的话都没有用,你冲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要么你接受, 要么你离开,总之在项王面前说王姬不好, 不仅没用,一个不小心还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你自己好生掂量值不值吧。
    再细想想王姬主事到底有什么不好,值得自己拿命去反对,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不好, 王姬行事温和宽仁又讲规矩,治军很厉害, 行军打仗以来未尝一败, 从匈奴手中连得几郡,理政也极有章法, 他们见过不少百姓携家带口、疯了一样要往上郡去的。
    既然没什么不好, 那自己还着急什么、劝谏什么呢?人家是夫妻, 谁主事谁附庸, 说是国事,可也是家事,以他们项王重感情的性子,没准就是拿江山讨美人欢心,人家心甘情愿,哪里容得旁人置喙。
    “我看就是王姬让你们过得太安全了,你们才有功夫在这里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有心宽的士卒听人议论得烦了,直接就这么顶了一句。
    被顶了的人原本想要生气,可仔细一想还真是。
    王姬没来时他们是什么处境?那是朝不保夕、枕戈待旦,说不准什么时候敌人就冲杀了过来,而他们陷于敌军包围之中,哪怕是再奋勇杀敌,也只得十分之二三能够突出重围。
    正是因为生路黯淡,所以他们听着哀转的楚歌才越发共情,才越发思恋家乡和亲人,因为他们心中隐隐觉得他们无法再活着回到家乡见到亲人了。
    可如今,楚歌依旧未停,而他们在谈论什么?他们饶有兴致的在谈论项王和王姬的感情问题。
    “呃……”说话的人也有点尴尬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好好当值,别让王姬瞧不起咱们。”
    楚军这处的楚歌未停,刘季那处的歌舞也未休。
    刘季舒服的半躺在宽大的椅子上,手饶有节奏的在椅背上一拍一拍,大帐中间,一华服女子正和着鼓点乐声舞得欢快,她的神情娇俏,看着刘季的眼神并没有局促畏惧,想来是亲近,甚至是得宠之人。
    一个旋身,女子回眸一笑,见刘季神思不属,女子娇嗔的嘟起朱唇,倚进刘季的怀中,抱着他的脖颈嗔道:“大王在想什么,妾身今日的舞不美吗?”
    “美,戚姬的舞哪有不美的,美得老子心都酥了。”刘季就势抱住美人调笑道。
    “既是心都酥了,大王怎么还心不在焉的?”戚夫人并不怎么满意刘季的回答,她的手指点着刘季的胸口,不依的追问道。
    这番行迹说话,虽是爱姬,但也算是恃宠而骄、不知分寸了。
    但刘季脸上并没有愠色,这点撒娇歪缠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称得上爱姬呢。
    吕雉端着药碗站在帷幔处,冷漠的看着两人,她从来端庄,他也从来要求她端庄持家,却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吕雉垂下眸子,再抬眸,眼中就多了些温情,小妹到底感情用事了,竟没带兵马就到了垓下,她得求着他放小妹一马。
    吕雉调整好心情,正想抬脚过去送药,却听刘季道:“你的舞姿也称得上一绝,不过某见过更精妙的,一个翻身跃步几乎要踏月而去,身轻如燕不外如是,动人极了。”
    刘季目露追忆之色,细细的和她描述了那叫他血脉贲张、终身难忘的一舞。
    戚夫人掩唇呵呵笑了起来,“您这说的是杂技还是跳舞,哪有人跳舞又是翻跟斗,又是大跨步的,还凌空翻跟斗,发髻都跳散了吧,哪里还能好看的。”
    吕雉的身子僵在原地,不可思议的错愕的看着刘季,刘季的形容清楚明白,不正是当年小妹跳与她看的一支舞,他竟然有那样的心思?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还能求他放过小妹吗?
    他……可能放过小妹吗?
    “老子虽然骗人,可不骗自己的女人,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刘季呵呵的笑起来,别有意味的说道:“过些日子,没准你还有机会亲自见识见识呢。”
    “嘭!”
    “呀!”戚夫人惊呼一声。
    “谁在那儿?”刘季直起身惊喝道,手已经悄悄的按到了剑柄处。
    吕雉莲步轻移,从帷幔处走了出来。
    刘季看着她神色难辨,戚夫人嘟了嘟唇,顾自起身站到一边,把玩起手指甲来,半点没有见到主母的恭敬礼仪。
    一个姬妾如此无礼、蔑视她,但吕雉心中却不起波澜了,人家的儿子可是叫如意呢,太子异位,呵!
    吕雉躬身行礼道:“是妾身,妾身给您熬了补药,太烫手了,妾身一时没有端稳,就……请大王恕罪。”
    刘季定定的看了吕雉半晌,见吕雉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淡淡道:“我无病无痛的吃什么药,你好生照管好盈儿他们就行。”
    吕雉温顺贤惠的回道:“您这些年受了不少暗伤,虽然您如今身子康健,显现不出,但到底是亏了身子,只怕时日久了会有不好,所以还是日常温补着好些。”
    刘季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吩咐道:“那你再去熬一碗过来吧。”
    眼瞅着就要得了天下,刘季瞧着满不在乎,实际惜命得很。
    “是。”吕雉恭顺的应下,然后退了出去。
    大帐内,戚夫人和刘季继续说说笑笑,一顶小帐内,吕雉的眼神定定的看着药罐,用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煽着火,随着她望着药罐的视线愈深,她手上的动作愈慢,终于,她停下了煽火的动作……
    “把药放下吧,我过会喝。”刘季看着放到自己案头的药碗,对吕雉吩咐道。
    吕雉应了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吕雉退下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内,而是站在大帐不远处,冷眼看着帅帐的动静,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得意刘季所为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唤了一个医者入内。
    “呵。”吕雉冷笑一声,他疑她,他也觉得她该杀了他?
    不等里头辨出个结果,吕雉已载着寒风凄雨转身走远。
    吕雉送来的药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刘季打发了医者下去,暗道自己想多了,他是她的夫,是她的天,而周宁,不过是一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妹罢了,孰轻孰重,作为他的妻子不可能分不清。
    说不准,吕雉知晓了他的心思,还会帮着劝周宁从了他,想到此,刘季乐呵呵的饮了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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