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原扬眉看一看他,毫不忌讳脸色平静:“你当能看到。他日,本宫登基之后,头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昭告天下,立庚生为储君。”
    “殿下何以服众?”韩奕羡语声干涩神情灰黯。
    储君尊位,岂能儿戏?
    “本宫自有主意,自能应对。”宁原看着他,语气清淡:“倘本宫不能生,朝臣又奈何?”
    韩奕羡闻言,面色大变。
    他蠕动着嘴望着宁原,顷刻后方惨然开口:“殿下若能说到做到!罪民”
    他说着,心好似裂掉一般疼得他脸颊抽动,唇角发颤。他张了张嘴,又停下,久久不成言。
    好半晌后,在宁原耐心却锐利的眼神注目下,他十分艰难的挤出滞于他喉间的话语:“罪民心甘情愿放手!”
    此时的韩奕羡,心如炼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爱念卿的人!即使此生他与她情缘已尽覆水难收。可在这世上,他想,她会知道,他永远都将是最爱她的那一个人!
    谁也比不过!
    因为没有人能比他更爱她!
    可是此刻宁王殿下,这位当朝除了皇上以外最为尊贵的男人,日后的天下之主给了他最深重的一击!
    太子为了卿儿愿不要子嗣,可以将江山拱手相让。甚而愿为了她舍弃国君的尊严,将不能生的骂名背负在自己身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一个人爱她,远胜过他爱她!
    不论太子最终能不能做到,他能说出这一番话,韩奕羡即知自己已经输了!在对卿儿的心意之上,比之太子,他一败涂地!
    他才同锦凤说过她与卿儿的区别。那么以后,是不是卿儿也会这般清晰明了的认识到——
    他与太子的区别……
    而她又会不会更加后悔曾经那般的深爱过他!
    心随念转,韩奕羡痛苦不已,他面色灰败彻底颓丧下来。
    宁原淡眼看他,略是思忖说道:“如此,你愿等着看也无妨。”
    他当然不必向韩二交代。可是,正如他所言,韩二要亲眼见证事实才肯全然相信。如此,他又何妨做给他看。
    宁原说罢,再看了看他折身欲走。
    “殿下”韩奕羡出声唤道。
    宁原停住回身看他。
    韩奕羡垂首与他再次行了一个拜见礼,尔后抬眸望着他神色哀恳:“罪民有一事斗胆相求于殿下”他说:“青聿乃苦寒之地,路途偏远。家母年事已高,如今身在牢狱,身子愈形衰弱。若要被流放过去恐有性命之虞。罪民恳请殿下念在韩家历来忠于朝廷,安分守己的份上,帮着向皇上求个情,对家母网开一面。”
    他说完,又拜了拜。
    宁原垂眸,他没有考虑太久,淡声道:“你我二人总归相识一场,你所求之事,本宫允你便是。”
    因为清言,他对韩老夫人甚无好感。只现下这蒙昧的老太婆也算是自食恶果,遭了报应。且真说起来,韩家于朝廷确实忠诚。韩家祖上更曾对朝廷有功。韩家落到而今这步田地,却不过是受师氏所累。如是一想,宁原便应了韩奕羡。
    “殿下仁慈,罪民感恩不尽!”韩奕羡再度行礼,语声由衷:“不单只为家母,亦为殿下对罪民的宽容。”
    宁原淡淡一笑,未再作声。转身离去。
    而寒夜里,韩奕羡跪在瑟瑟夜风中,迟迟未有动弹。
    ※
    隔日,倚澜殿内。
    宁原望着正一脸慈爱笑容替庚生整理衣襟的姨母,笑了笑言道:“依原儿之见,姨母既这般喜爱庚生,不若就收了他做义孙。如此也好更亲热一些。”他说着,似极随意的口气。
    贤妃一愣,抬眼看向侄儿。但见他眉眼盈笑,神情欣然。很是闲适而惬意的模样。她再看一看庚生,心里实在喜欢。只收作义孙,兹事体大,她不免有些犹豫。
    宁原笑笑,仍是不经意的语气:“倘姨母能收了庚生做义孙,原儿亦能更安心的去选妃。不然,老叫姨母担心着原儿的婚事,挂记着添孙的事。原儿总是于心难安。”
    说到这里,他看住贤妃语气变得认真:“但原儿对选妃一事不想将就。做夫妻是一辈子的事。已独身这些年,如今要成婚,原儿总归想挑一个合心意的女子来做我的王妃。”
    贤妃听得动容。她也不舍得她的原儿委屈自己,在婚姻大事上将就!
    宁原看看姨母,却是对正啃着糕,贪吃起劲的小家伙言道:“庚生”
    宁原柔声轻唤,朝他笑眯眯言道:“你想不想要娘娘做你的义祖母?”
    庚生咽下糕,毫不迟疑点头,望向贤妃脆生生道:“庚生喜欢娘娘!庚生想要娘娘做庚生的义祖母!”
    贤妃真心疼爱庚生,待他好。庚生自然也渐渐的依恋她。在小家伙眼里,这位娘娘同他的娘亲一样,又好看又温柔!
    他很喜欢她!
    听了庚生的话,贤妃简直心花怒放,窝心得不行。她拿起帕子给吃完糕的庚生擦手,忍不住又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宁原看着弯了唇角,低头喝茶。
    不久,虞家便接到圣旨。皇上允了贤妃认庚生作义孙。
    清言高兴不起来。
    宁王那话又在她脑海里翻腾。是以,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情愿庚生不要与皇室有过多的联系。
    她想,可能在皇上眼里,庚生不过是一个瞧着讨喜的小玩意儿。但是贤妃认庚生做义孙这事只怕与太子不无关系!
    第76章
    院子里,韩奕羡垂下头摸着手里的印章,他眸色黯然,装傻的笑意凝结在嘴角。
    宁王出手了。他甚为哀苦的想,这天啊,大约是要变了!
    而他,他看着手中的印章,心中涩疼,他能这般呆在她身边的日子亦是不多了……
    福如轩内室里,宁原含笑睇着清言神色凝重的脸庞。今日他来此,不为对弈。乃是为了安抚。他料到,她接了圣旨必然会是此番模样。。
    “殿下,恕清言无礼!”事关庚生,清言顾不得了,她面色端肃语气忧急:“庚生的事可与殿下”
    “嗯,与我有关。”宁原笑着打断她,随即似生怕她听不明白他接道:“正是我提议姨母认下庚生做义孙。”
    清言立时着恼。
    她再忍不住出声问道:“敢问殿下是那个意思吗?日后殿下要让庚生”
    她停了停,未几她微是张嘴,又当即闭上。
    这次是她自己说不下去。
    “是!正是那个意思!”宁原谈笑的脸色一整,看住她露出很认真的神气:“我以为那一日,我已将我的心意同卿卿说得很清楚。”
    他眸色灼灼盯住清言,复道:“我说过,有庚生足矣!我也说过,我会做给你看!”
    那个荒唐的猜测被他亲口证实,清言心乱如麻。
    “我不同意!”她失声道,面上即刻露出护犊的神情。
    “殿下亦说过,原先于皇位无意乃是缘着不喜宫廷争斗,人心倾轧。如此,殿下又何忍将庚生推进那冷酷无情的漩涡!”
    清言罕有的失态,憋气得不行。她才不稀罕叫庚生做那劳什子的天下之尊!她只要她的庚生平安喜乐,快快活活!
    宁原摸摸鼻子,有一瞬的心虚。庚生这事他擅自做主,确是他的不是。可他没有办法,他得让她看到他的决心。
    宁原看着清言,看住她一对秋水盈盈的黑眸,被怒气蒸腾得愈加水润清亮,令他尤是心动又不免暗暗称奇。何曾想,如斯清雅娴静的人儿,真惹恼了她,亦会大冒肝火语声咄咄。
    “你先别急!”他下意识又摸了摸鼻子,放软了声哄道:“我向你保证,会给庚生一个太平盛世!”
    他说着,又是那柔和却坚持的语气:“我会为他保驾护航,替他将一切都安排周全。让他国库充盈,让他朝堂安稳;让他有可用之人,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温柔的注视清言,续道:“庚生全毋需忧心,只管做个逍遥皇帝!”
    清言凝着脸,不吭声。旋即她撇开眼,也不看他,显露沉默的抗拒。在她渐渐恢复淡静的脸容上是一种鲜有的倔强的姿态。
    宁原叹了叹气,望着她眸色怜惜,但却并不准备退让。
    这事他不能退!
    他别无选择。
    她畏缩退却,他唯有主动向前。而他选庚生承继大统,并非只为一己私&欲。
    选庚生,除了是为打开她的心扉,消除她心中因生养不易,而对感情退缩不前的顾虑。亦因为庚生确是可造之材,且秉性纯良。只要教养得当,其日后定是一位宽和而仁厚的君主。有这样的君主,当是万民之福。
    这一日,清言始终不肯再同宁原说话。她也不动,只板着脸默声不语。这副模样落在宁原眼里,却只令他倍感心疼和歉疚。他晓得,她心里定然难受得紧。也定然十分的——
    怨他……
    不然,一向守礼自持的人,不会如此一反常态。
    唉,勉强是不能勉强的!
    吓她,他更舍不得。
    百般无奈的宁原,只能叹着气离开,临走前丢下一句:
    “你信我,我保证庚生他会是一个快乐的皇帝!而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清言坐在室内,神情怔怔,心头一片迷惘。
    而这一年注定有很多人,过不了年。
    初冬刚过,已强自忍耐近一年的煊帝,再是耐不住萦绕于怀,终日在他心间灼烧又憋屈的怒火。一道圣旨,短短几十个字便化作了张氏一族的催眠符。
    盘根错节而声名赫赫的张氏一脉,被连根拔起一网打尽。张府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罪名:意欲谋反!
    不会有人敢去深究,张家到底有没有谋反?皇上说反,那便是反了!而逆贼当斩,死得不冤!
    但觉终于雪耻报了仇的煊帝,心情委实畅快!寒冬临下雪的天儿,心情大好的他,兴致勃勃不顾朝臣们的劝谏,非要去围场狩猎。
    就在围猎的当日,煊帝摔下马,折了腿。伤势不轻。
    许是年纪大了,又抑或天太冷的缘故。煊帝的腿好得特别慢。而在这段时间里,宁王日夜侍奉在他身边,任劳任怨。帮他批阅奏折,照料他起居,无微不至。煊帝暗暗观察他,老怀甚慰,终下了决心。
    平元十八年春,煊帝宣布退位。被外传挑剔鬼见愁,以致迟迟未能选到王妃的宁王殿下,继位登基。是谓昭帝。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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