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霁低头诧异:“萱萱?”
    关幼萱:“夫君,我留下吧。”
    原家怎么能不给皇室一点面子?就算有公公在周旋,也过于勉强。原二哥和公公经营那么多年的关系,若是蒋墨真的出事,岂不前功尽弃?何况自己师姐在这里,关幼萱认为自己回凉州也帮不了原霁的忙……
    关幼萱再次强调:“夫君,我留下。等五哥醒了,我再回凉州。”
    原霁低头看她许久,重复一遍:“你确定?”
    关幼萱握住他手轻轻摇了摇,她仰头对他露出笑容,又倾身抱一抱他的腰身。原霁沉默而僵硬,周身气焰如冰似火。李泗的背叛让他置于痛苦与愤怒的境界,而关幼萱轻轻抱他,在他耳边小声:“别怕、别怕。”
    原霁望她一眼,心想:笑话,我怕什么。
    众目睽睽下,原霁与关幼萱对视。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一招手,招呼卫士们全都跟他走。哗啦啦,原霁领着他的兵大剌剌出府,一瞬间将院子空了大半。
    关幼萱深吸口气,扭头便对沉着脸的长乐公主露出笑容:“殿下,夫君去捉拿真凶了,我可以与殿下复盘一下昨夜的事,我们看一看李、李……李大哥,是如何做的这些事吧。”
    长公主不理会她。
    关幼萱并不在意,继续忧郁道:“我好担心五哥呀,殿下,我们能去看看五哥么?”
    提到唯一的儿子,长公主面色稍微缓了些。她强调:“墨儿的事,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
    这桩事,实则没什么疑点。
    不过是李泗到底是那个谁也没想到的细作。
    他借着巡夜的机会,盗走了蒋墨从漠狄偷走的植物,又在井水中下了毒。他下的毒,不一定是冲着蒋墨。但是只要公主府这边大批人马出事,长乐公主怀疑的第一个对象,一定是原霁。
    皇室和原家的矛盾,轻易被挑开。若非原霁的强硬态度暂时压制住了长乐公主,原霁都可能为此下狱。而即便闹到如今情形,隔阂既生,原霁如果给不出一个交代,皇室便会出手。
    漠狄王庭知道,大魏幅员辽阔,中原皇帝与边郡将军之间的矛盾,从来都是他们这些异域人士能加以利用的好机会。
    --
    原霁快马加鞭,一日之内累死三匹马,才在次日天徐徐亮的时候,率领精兵回到武威。武威郡城,原让已经在等他,兵马准备妥当。
    兄弟二人密谈两个时辰,原让作出退让:“……此事你全权处理,我不加干预。功过是非,由你一个人担着。”
    原霁沉着眉,说:“我不放过李泗!”
    他胸口腾腾燃着一把火,伤痛难言。他心中为自己对李泗的猜忌而愧疚许久,当他设计李泗时,他认为自己不是个东西,连最亲的兄弟都怀疑。当李泗真的落入他的计划中……他不觉得自己算无遗策,只是心脏要被火焚烧干净。
    他一定要见到李泗!一定要捉到李泗!一定要问一句——
    为什么?!
    凭什么?!
    幼年时,所有人都不愿让一个父母成谜、疑似漠狄出身的孩子在武威长大,是原霁为李泗做出担保。李泗是原霁回到凉州后,救下的第一个与他同龄的孩子。这是他的兄弟、哥们儿,在朋友面前,血缘出身有什么重要的。
    原让为了凉州的发展,让胡汉杂居时,原霁也是举手支持。血缘!血统!原霁一直想证明这个不重要……
    但是在李泗看来,这个比兄弟更重要是么?
    原让看着原霁阴郁面容,缓缓道:“七郎,不必这般生气。太过生气,会烧毁你的理智,影响你的正常判断。”
    原霁听不进去,他起了身向外走:“二哥,我去漠狄了。”
    原让没有阻拦,他坐在屋舍中,见原霁风风火火地回来,又更加着急地离开。原让喝一杯酒,酒液入吼,他感觉到几丝苦闷寂寥。他心有所感,知原霁已开始走出他布下的安全网,原霁连作战计划都设计得如此全面……
    那么,原让对于凉州的意义,便会在原霁光华的笼罩下,一日日被遗忘。
    无妨,求仁得仁,正是他想要的。
    只是难免落寞。
    --
    原霁点兵,他不要太多兵马,就带着自己亲自练的轻骑精兵,打算深入漠狄捉拿逃犯。
    “少青!少青!”
    原霁策马在郡城下停下,回头,见是赵江河御马追来。赵江河脸上尽是怒色,道:“李泗这个混蛋!我与你一起去漠狄!”
    原霁露出迟疑神色。
    赵江河:“犹豫什么?那是你兄弟,也是我兄弟!他这么捉弄我们,老子一定要问一句为什么!”
    赵江河陡得住嘴,忽然问:“原少青,你该不会也怀疑老子是敌人内应,连老子也不信了吧?”
    原霁:“胡说什么!我只是在想,萱萱告诉我,你年初就要和我表妹成婚。那你就应该留下。”
    赵江河一下愕住。
    他压低声音:“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次去漠狄……要很长时间才回来?捉拿一个李泗,会这般困难?”
    原霁目光飘忽一下,不语。
    赵江河茫然看他,突然醒悟过来。他望着少年面孔,一时间百感交集——原霁如今是将军,他的作战计划,自然不会再和往日一样与兄弟交底。
    赵江河朗声笑,道:“那我更要跟着你走一趟漠狄了!我们兄弟三个……李泗欠我们一个答案!”
    原霁深深凝视他,半晌后,笑一下,舒展眉目:“好!我们兄弟一起去捉他问罪!”
    此时,束翼仍在军营中,练着他的“女英军”。数日隔绝外界,让他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束翼练兵练得百无聊赖,对一群女郎也不好下重手。他心中想念原霁面对女郎们的心狠手辣,便蹲在草皮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嘀咕着原霁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原霁临走前将束翼丢在军营,束翼如同被遗忘一般。
    但束翼仍记得练兵。
    他只是满心怨念,赌气地想等七郎回来跟自己道歉:凭什么将自己丢下这么久!
    他从未离开过七郎这么久!
    “十步”本握爪在架子上歇息,忽而拍开翅膀,飞上天宇。“十步”扑打着翅膀,围绕着束翼骚扰他。束翼烦闷地拍开大鹰:“自己玩去!别烦我。”
    原霁养的这只鹰,飞出了军营,一刻钟过去,都未曾飞回。众人连忙来报告束翼,束翼不在意:“它大约捕食去了,晚上就回来了。”
    “十步”在云翳间盘旋,高低起伏,它从上空直冲而下,向下方沙漠中的一行骑士飞跃而去。一声鹰唳后,“十步”一个俯冲。原霁等人御马于沙漠疾行,赵江河忽看到一道黑影冲下,他正想叫原霁小心,便见“十步”收了翅膀,停在了原霁肩上。
    原霁正眯眼迎着日光判断方向,忽而肩头一沉,他侧头,看了它一眼。
    赵江河稀奇:“哟呵,好久不见‘十步’了。‘十步’要跟咱们一起走?”
    “十步”脚爪紧扒住原霁肩头,唯恐原霁赶它走。
    原霁未曾穿铠甲,这只鸟激动蹦跳间,将他的肩上衣袍撕扯开,露出棉絮。“十步”僵一下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棉絮重新扒拉回去,自己乖乖立在原霁肩头不敢再乱动。
    粉饰太平。
    原霁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它,他的脖子都被它激动时来了一爪子,露出几道红痕。也多亏他皮糙,才没被它抓出什么好歹。原霁嗤声:“蠢鸟。”
    他依然纵马疾行,未曾赶“十步”离去。
    束翼依然蹲在武威郡营中念叨原霁什么时候回来。
    --
    长安城这边,张望若去灶房为蒋墨端药回来时,听到几个侍女挤兑她:
    “都是因为她,我们公子才弄丢了东西,还喝了毒。”
    “如果不是她拉着公子不知道捣鼓什么捣鼓了一晚上,我们公子每夜都会检查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怎么会弄丢?还害驸马和公主殿下又为此争吵。”
    “对,对,对。而且我们公子平时怎么可能会喝寻常井水打上来的水?我们公子喝什么不需要仆从先验毒?就是她逼着我们公子道歉,我们公子才喝了那个茶水……她自己倒没喝那茶,自己喝的茶倒是从我们公子房里顺出来的,谁知道她和那个下毒的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当晚的卫士和仆从都被殿下关起来审问、责骂,她凭什么逍遥在外!”
    “算了算了,人家是七夫人的师姐……和我们这些下人怎么一样。”
    张望若听那些侍女明目张胆这般悄悄咬舌根,不禁啧一声。她心知这些话是说给她听,长公主对她表示不满。但同时,张望若心里也轻轻怔了一下,心想莫非就是因为自己的多此一举,害蒋墨弄丢了东西,还为此中毒?
    那毒,宫中来的御医们已经有了眉目,很快便能让公子墨醒来。但是那被李泗偷走的东西,却让蒋墨半年来的辛苦,变成了一桩笑话……他千里迢迢去漠狄王庭,不顾性命偷回那物,也许只是为了让他父亲高看他一眼。
    而今全毁了。
    是……她的错么?
    张望若沉思间,一个卫士到她面前,道:“女郎,我们殿下有话问你。”
    --
    关幼萱坐在蒋墨屋舍里间的一张小几旁,盯着御医们给床榻上那位面容惨白、一直昏睡未醒的郎君试药。关幼萱紧张地盯着他们的动作,期盼蒋墨早日醒来。
    一个侍女急匆匆从外进来,乃是原淮野临时调用给她的一个侍女。
    侍女贴于她耳,急声:“七夫人,你师姐承认是自己害了公子墨,被公主殿下关起来审问了!”
    关幼萱瞪大眼睛,蓦地便要站起向外走。但她又忽的停步,脸色青白间,关幼萱强行让自己转过身,面向床上那还正昏迷的少年郎君。她压低声音:“不、不行……我救不了师姐,还会惹公主殿下厌恶,说不定将我也关起来。那就还要公公救我们。”
    她是留下来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问题的。
    关幼萱抿唇,告诉侍女:“你、你将我的话拿去求殿下,说真正的凶手未曾归案,我并不知道师姐在其中做了什么。可是师姐与五哥不是有师徒名分么?殿下将师姐关起来,我无话可说。但望不要动刑,我师姐无名之卒,死不足惜,若是因此伤了殿下和五哥之间的母子情分,却是糟糕……先等五哥醒来,再说这些好不好?”
    侍女惊讶地看她一眼,应一声后出去传话了。
    想不到七夫人看着天然纯粹,像个懵懂贤淑的小淑女。行事却有自己章程。
    --
    三日后,蒋墨终于睁开了眼。
    他咳嗽着醒来,关幼萱连忙将一碗汤水端给他。他靠在小女郎肩头,关幼萱心中挂念张望若,却不好在蒋墨刚醒来的时候打扰他,只顾心间百爪相挠。
    脑中混乱,今夕不知何夕。屋中的香薰得人晕乎乎,蒋墨闭着眼颤声:“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植物……是不是不在了?”
    关幼萱眼底微烫,踟蹰一下,还是告诉他:“是,我夫君已经去捉人了!五哥放心,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
    日头斜斜照入青帐中,蒋墨抓住帐子,悬着帐子的小香球微晃。蒋墨面容因愤怒而微红,他喘着气恼恨:“我的、我好不容易拿回的东西……交代有什么用!”
    他闭目,就好像见到原淮野平静无波的眼神,和他冷淡的话——“我早提醒过你,你保不住那物,是你不肯早早交给我。”
    如此!蒋墨如同废物一般!只为人做白工!
    关幼萱目中水波湿润,只柔声安抚他,不肯多言。蒋墨刚刚醒来,一动便头晕,关幼萱劝他靠着枕头休息,让御医再来看一看。她心里记挂着师姐,转身出去要去探望,蒋墨一把握住她手腕。
    蒋墨睫毛低垂,脸颊浮起几分诡异的红热色:“……你师姐呢?”
    关幼萱心中一时难受,泪意差点落下:“她、她……”
    蒋墨蓦地抬目看向她,与她对视片刻,他一下子明白了。以母亲对自己的爱护,张望若必然凶多吉少。蒋墨咬牙:“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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