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力挽救妻子出狱,而他能带回来的,也只有那些被殷建功卖出国的佛眼。
    总还是有一丝希望吧,哪怕她恨他,她在监狱里的日子,褚岩希望她的回忆里只有他。
    所以风湿病痛并不是问题。
    这是一个约定,来自褚岩死之前的约定。
    褚岩希望博士给苏樱桃最好的照顾,但并不希望他去看她。
    邓昆仑遵守了那个约定
    当然,这时候邓珍已经入狱了。
    博士也尝试着用书信的方式,跟苏樱桃开始了交往。
    他在她身上犯遍了一切不道德的错误。
    他甚至想过,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她减刑,让她早点出狱。
    甚至为此还招来了不小的责难,毕竟没有苏樱桃改变过的那个社会,在八十年代,意识形态依然特别紧张,尤其是毒品方面。
    而苏樱桃,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件事的。
    然后她写信给他说:我们的上一辈人,像您的母亲,是拿着大刀和长枪去拼鬼子。我们这辈人的使命,是建设并维护这个国家,尊纪守法是必须的,至少我不憎恨法律,而且法律面前就该人人平等,说到底,咱们不都是普通人,不都应该遵纪守法的吗。
    她那是劝他,让他不要再为了她,做违法反纪的事情。
    邓昆仑曾被下放了十年,出来之后就毫不犹豫的投入了工作,而他一直知道自己没有犯错,自己是无辜的。
    苏樱桃因为贩毒被判刑,二十年,不得缓释,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犯错,也知道自己是无辜的。
    那么,他们憎恨谁呢?
    憎恨这个国家吗?
    但国家,不就是由他们这些人所组成的吗?
    十年革命的错误,至少让这个国家找到了一条正确发展的路。
    而对于贩毒,吸毒的重刑,至少威慑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让他们永远记得,鸦片亡国的痛,记得警钟长鸣。
    如果说一个国家是个人的话,他们这一辈就是青春期的孩子,莽撞,冲动,时时在犯错,可他们也在犯错中成长了,不是吗?
    褚岩不止带回了佛眼和天珠,他一路追到m国,甚至不惜被判死刑也要除掉毒贩的举动,对于华国边境的小国,是一种极大的震摄。
    扼制了十多年,让边境上的小国家,不敢再到华国的土地上为非作逮。
    他们不是完美的人,都在跌跌撞撞中艰难求生,也都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邓昆仑不是没见过苏樱桃,他是秦钢设计院的顾问,而秦城监狱和秦钢是有合作的,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她。
    而且,他在跟她写上信之后,就开始认真医治自己的双腿,努力摔掉了拐杖。
    他甚至经常骑着自行车,绕过监狱,望着那堵高高的高墙。
    在那段一墙之隔,却书信不断的日子里,他完成了大部分的设计工作,并且,跟她筹划着出狱后的美好生活。
    不过,上辈子的他们俩最终见面了吗,她出狱的时候,他去接她了吗?
    邓昆仑现在非常疑惑,也特别想知道这个。
    当然,很快他就知道了。
    时空的重叠总会有一个契机。
    而另一个契机则是,在上辈子,最后一颗佛眼被人偶然找到,并且装在大佛眼眶里的时候。
    那个找到佛眼的人是谁呢,他恰恰就是汤姆。
    时间转到三十年后,当时的博士,正筹划去接马上要出狱的苏樱桃。
    而邓长城,哦不,流氓律师汤姆,则在机缘巧合下,也来了大佛石窟。
    并且,在四处乱逛的时候,也跟今天一样,碰巧,额头一撞,不小心就碰到了那个门框。
    同样,那颗佛眼滚了出来。
    当时的社会已经很开放了,这地方除了研究院,还有一个寺庙。
    寺里的僧人对着汤姆这个西装革履,荷包鼓鼓的有钱人,当然要奉承两句,所以就对他说:“这个东西对我们石窟特别的珍贵,施主,你有什么要许的愿,现在可以菩萨说,他肯定会保佑你的。”
    流氓律师汤姆扬头望着那尊大佛,想了很久。
    这时的他,在经过贿赂、挑拨离间、人事施压,各种方式的剥夺之后,已经让m国人,成功占比了秦工的大头,可谓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那么,他应该许个什么愿呢?
    发大财?
    他已经有了。
    来自事业上的成功,他也有了。
    但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不高兴,不开心,他甚至一点都不快乐。
    汤姆扬头看着那尊慈悲的大佛,想了很久,却哑声喊了一声:“父亲。”
    紧接着,他低下头,低低呜咽了一声:“对不起,爸爸。”
    ……
    最美好的愿望,就得从小说起了。
    邓长城多想在自己挨完打之后回到家,不要看到叔叔也被人批d的伤痕累累,然后,一家人相对愁眉的样子啊。
    他多希望不要总吃保大妈做的那种难吃的饭菜。
    多希望在秦州,在首都,那些孩子不要对他有那么深的敌意。
    他并不恨邓昆仑,也不恨罗衡,但回忆里总有那么多让他不愉快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抛不开,抹不去的。
    他总会想起那些无缘无故打自己的孩子,也总会想起部队大院里,那些孩子对自己满满的恶意。
    他记得邓昆仑每每深夜回来,总是要坐在他的床前,摸摸他的手,捏捏他的脚,替他盖好被子。
    那时候,他总要在心里默默喊一声爸爸的。
    这个一路把他夹在掖下,扛在肩上,带着他漂洋过海,有任何危险,都会随时挡在他身上的男人,他就是他的爸爸啊。
    他知道他没错,可他觉得自己也没错,那到底是谁错了呢。
    “给我一个妈妈吧。”汤姆想了想,说。
    但同时又摇了摇头,因为他自己的妈妈太忙了,没时间在家,还死在要离开他的路上,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一个能永远陪着他的妈妈。
    “给我一个东方式的妈妈吧,要漂亮一点的,要有多多的时间能陪着我的,而且要不骂孩子,不打孩子的。”这个年青人扬起头,眼里是纯真而又狡黠,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笑:“你们的佛陀,能做到吗?”
    据说,童年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追寻童年的幸福。
    而童年不幸的人,则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不幸。
    这是汤姆潜意识里,没有人能办得到的事情,也是他一生的追寻。
    他只想要一个幸福的童年。
    不要让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还逃不开童年的惊惧。
    哪怕喝着最名贵的酒,睡在最软的床上,梦里,却总在挨最痛的毒打。
    他一生的噩梦,都在他的童年。
    他不相信能有谁解决这个问题。
    但就在汤姆许愿的那一刻,时光回溯,也许这果真是个梦,因为在那一刻,时间就停止了。
    而还在小谷村,因为婚事跳河的苏樱桃做完了她那个冗长的梦,也睁开了她的眼睛。
    在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改变了。
    ……
    再说苏樱桃和杰瑞,珍妮几个,不过是摘了几个莲蓬而已,怎么看博士怪怪的,目光直勾勾的,就像给鬼打了一样。
    “你没事吧,吃个莲蓬?”剥了一粒奶白色的莲子出来,苏樱桃递给丈夫说。
    珍妮塞了博士一大个大莲蓬:“叔,我给你个大的,吃我这个吧。”
    邓昆仑还没来得及接珍妮的,就见池塘里突然窜出个圆圆的脑袋来,那是杰瑞啊,他举着七八个莲蓬,正在问:“够吗,我这儿还有喔。”
    博士给骇的脸都白了:“我记得邓东国不会游泳,他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苏樱桃也很无奈,她这儿子跟别的孩子真不一样,没人能相信,他钻水里扑腾了几下就学会游泳了。
    她在岸上瞎担心,人家在池塘里游的好着呢,跟条鱼一样。
    而这时,刚刚找着了一颗天珠,并且深藏功与名的邓长城同志也回来了。
    “走吧,叔。”他笑着说。
    “走吧。”
    邓昆仑于是去开车了,汤姆把混身湿淋淋的杰瑞,以及他摘的一大抱莲蓬从水里拽了出来,这小家伙可真重啊,汤姆背他好费劲啊。
    上了车,博士开着车,妻子就坐在旁边,几个孩子在后面吵吵闹闹,叽哩哇啦个不停。
    邓昆仑松开挂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哪怕只是个梦,哪怕那个梦最终在她要出狱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那怕这辈子,她那么早的就来找他了。
    但他依然得为她梦里的那一生说句对不起。
    她是他前世的希望,也是他今生的明灯。
    而他的心里无限的愧疚,也只能化成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博士喃喃的,又说。
    他爱了她两辈子,这是邓昆仑两生,最圆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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