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望着紧闭的房门,眸光微闪。侯爷和夫人说话,老夫人也在场,自是轮不到她这个妾室插嘴。
    宣平侯眉头已拧成一个川字,“此事不必再提。”
    沈氏便闭了嘴。
    康氏没说什么,如果不是其中还有陈家姑娘和二娘的事,这门亲事倒是要得。既然侯爷不看好陈家,她自是不会多言。
    房间内的裴元若始终提着心,“二妹妹,想不到陈家竟然还愿意…”
    “不必多想,父亲不会同意的。”裴元惜握住她的手,“不论你和郑琴师会如何,陈家都不是好归宿。”
    这时外面有下人来报,说是一位姓郑的公子求见。
    裴元若惊喜起身,发现不妥后又缓缓坐下,“他…他来了。二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来提亲的?”
    郑琴师确实是来提亲的,陪同他一起上门的竟然是公冶楚。
    裴家人见状,震惊之余是一头雾水。待郑琴师自报家让说自己祖籍洛河郑氏之时,宣平侯心下微动。
    “洛河郑氏?你可是蒙城守将郑大将军的同族?”
    早年镇守蒙城的是东山王府,东山王府出事后蒙城守将便换成李将军。公冶楚血洗太凌宫以雷霆手段掌握朝政后,蒙城自然要换成他自己的人。
    郑琴师回道:“晚辈在家中行二,单名一个拓字,蒙城守将郑开正是胞兄。”
    一语出,震惊裴家众人。
    康氏又默念着阿弥陀佛,眼神中不自觉带出惊喜来。这还真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一个窝在琴行里的人竟然会是郑将军的胞弟。
    沈氏诧异着,不明白的一个低贱的琴师怎么就成了郑家的嫡子。心道大姑娘倒是好命,一时之间不知是替对方高兴还是发酸。
    跟过来不敢进屋只能躲在外面听的赵姨娘喜出望外,含着泪光转身往回跑。一进院子便看到心急出来的女儿,当下止不住泪流满面。
    “姨娘,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受累了。”裴元若也哭起来。
    赵姨娘泪不停,眼底却是欢喜。“姨娘不累,只要大姑娘能觅良缘,姨娘便心满意足了。”
    裴元惜心下微动,“来人可是郑琴师,他是上门来提亲的还是来澄清传言的?”
    她这么一问,裴元若跟着紧张起来。此时才发现赵姨娘脸上的欢喜,一颗心说不出的难受酸涩。原来郑琴师是来澄清传言的,怪不得姨娘如此高兴。
    赵姨娘摇头:“他是来提亲的,陪他来的是大都督。”
    “大都督?”裴元惜疑惑不已,看着赵姨娘。
    “公冶家和郑家是故交,两家颇有渊源。”赵姨娘按着眼角,说起郑琴师的身份来。
    郑家是武学世家,郑拓身为郑家嫡出的子孙自小却不喜欢舞刀弄枪。他偏好乐理痴迷琴艺,年纪轻轻便通过宫试当了琴师,为怕给家族蒙羞一直隐瞒身份。此次若不是家中长辈赶不及,他也不会求上公冶楚。
    既然是郑家嫡子,这门亲事便没有什么可挑的。
    裴元若喜极而泣,“二妹妹,如此我不羡慕你了。”
    “我本没就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裴元惜也替她高兴。“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世间姻缘唯此最是顺人心意。”
    “我不再羡慕二妹妹,但我很感激二妹妹。”裴元若眼中有泪,“如果不是二妹妹,便没有今天的我。以前我从来不知女子还能这么活着,同男人平起平坐,受人尊敬不低三下四。是二妹妹给了我机会,是你让我有了追求自己所求的勇气。”
    说完,她深深对裴元惜行了一个礼。
    另一边,满脸泪痕的赵姨娘也朝裴元惜行了一个大礼。
    待亲事定下来时,裴家上下一片欢喜。宣平侯一扫之前抑郁,再看和公冶楚站在一起的郑琴师,这才瞧出不同来。
    郑拓虽是文人模样,身形瘦长不见半点英武之气。但站姿挺拔,相貌英俊一看便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后生。
    望着自己的两个姑爷,宣平侯心里说不出来的满意。
    定了亲,外面的传言自然散去。
    裴家欢喜结了一门好亲,却有人因为弄巧成拙而大发雷霆。
    “一个小小的琴师,竟然是郑家的嫡子!”陈陵一脸阴霾。“我就说她一个侯府的大姑娘怎么会同一个琴师为伍,没想到也势利之人。”
    “这也是想不到的事,你也不用再想着那裴家大姑娘。说来也是你们没有缘分,婚姻之事最是强求不来。”陈映雪叹息着,眼中尽是怜悯。
    陈陵眼神阴鸷,“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只要有权有势自然有缘有分。若是没有权势,再是自己出色也会被人嫌弃。他们郑家算什么东西,陈家先祖随同凌氏先祖征战南北打下江山时,他们郑家不过是山野村夫。”
    陈映雪更是心疼自己的侄子,眼里的怜悯之色越深,“话不能这么说,郑家和公冶家是故交。自从公冶楚当了权,郑家已经不同往日。”
    她的话不仅没有开导陈陵,反倒让他心中更是忿恨不甘,“姓公冶的又算什么东西,当年一程二陈三公冶,他们公冶家可是在我们陈家之后。若不是我陈家先祖避退朝堂,哪有他们什么事。”
    他说这些话时怕是忘了东山王府的灭门之祸,也怕是忘了程家的血尽之夜。朝堂风云骤变,一旦卷进风云之中便是福祸难料。
    陈氏先祖高瞻远瞩,想保后世子孙代代平安。却不想子孙不甘屈居云仓,非要跑到东都城来挤攘。
    陈映雪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嘲讽之色一闪而过。
    陈陵愤怒着,望向西屋那边,“程家都落败了,我这个陈家的大公子竟然还要巴结讨好一个罪臣余孽。如果我陈家有权有势,我会岂会低微至此。公冶楚、裴元惜、程禹还有那个裴元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一拳砸在桌上,眸中尽是杀机。
    这时陈遥知一脸羞怒进来,“大哥,我不管。你无论如何都要和程世子说清楚,那个叫雅儿不能再留。”
    “程世子?”陈陵一个巴掌过去,“程家都亡了,哪里来的程世子?!”
    陈遥知被打得发懵,捂着脸后退,“大哥,你又打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巴掌过来。
    她两手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第115章 压惊
    陈陵阴鸷着一双眼面色是铁青难看,他的手在发麻心里却是窝着一把火。要不是遥知一到东都城就同公冶夫人结怨,他们陈家怎么会沾上这么多的事。
    如果遥知没有被公冶夫人所厌,指不定他求娶裴家大姑娘之事便能顺顺利利。他也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更不会让那个郑家的嫡次子凭空冒出来。
    在外给他惹祸,在内也帮不上他,他要那个妹妹有何用。
    “这个死丫头,真是半点用都没有。”
    一个丫头都斗不过,还要他这个当哥哥的出面解决。连这样的小事都来麻烦他,他还能指望她替自己分担吗?
    若是遥知能有姑姑一半,他也不至于如此焦头烂额。
    陈映雪不赞同地叹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你打她做什么?女儿家本就养得金贵,她又是你母亲自小疼到大的。你们兄妹自小分开养,你是你祖父一手带大的,她跟着你母亲在后宅。一个月里你们也见不上几回面,纵然再是不亲她终究是你的亲妹妹,你便是再恼了她也不能动手。”
    “姑姑,她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你是知道的,自从她到了东都城,你看看她惹下的那些事。要不是她得罪了公冶夫人,我何至于连求娶一个庶女都被人拒绝。”陈陵说着,面上没有对自己妹妹的半点心疼,有的只有埋怨。
    “好了,姑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等你功成名就之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遥知被你母亲养得娇,猛不丁挨了你两巴掌保不齐会对你生出怨恨。”
    子不言母之过,但在陈陵心里他对自己的母亲是很不满的。母亲在世时他每回去看她,她都说祖父的不是、说父亲的不是、说姑姑的不是。哪一次不是说到最后哭哭啼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祖父管着族中大小事务日日繁忙,父亲一心做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母亲不思好好料理后宅,只知处处和姑姑过不去。
    嫂子和小姑子能有什么利益冲突,姑姑不嫁人为的还不是陈家。但凡母亲是个懂事的,必定好好笼络姑姑。
    他脸色不虞,“遥知这性子真是像极了我母亲。”
    陈映雪道:“你母亲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她性子清高些也是常理。遥知这一点确实像她,她们都有骄傲的资本。你且自己冷静一下,我去安慰一下她。”
    陈陵不吭声,到底不好再说自己亲娘的不是。还好姑姑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如今也只有姑姑能自己分担一二。
    陈遥知捂着脸跑回自己的屋子后,把下人全都赶了出去。脸上火辣辣一片,就算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脸颊必是肿了的。
    大哥下手之狠,哪里把她当成妹妹。她和大哥从小不亲,大哥是祖父养大的,对姑姑比对母亲还要尊敬。
    族人对姑姑赞不绝口,陈家俗世往来都是姑姑抵事。母亲枉担着当家夫人之名,却只能处处避让。前世里她被公冶楚抓走,姑姑竟然不闻不问。若姑姑和大哥有心救她,她怎么会受尽折腾而死。
    她恨!
    她恨姑姑,她恨大哥,她恨他们!
    “哭得这么难看,倘若你母亲知道该是多么的伤心。”一方帕子递到她面前,光听声音她已已知来人是谁。
    “姑姑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顶着红肿的脸怒视着来人。
    陈映雪悲悯地看着她,“你的笑话还少吗?我不想看都能看得到。”
    她大怒,“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平易近人不争不抢全是装的。你不喜欢我母亲,所以你也不喜欢我。我处处给我母亲难堪,我母亲不在了你又作践我。你这个狠毒的妇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姑姑,我怎么会作践你?我一个当小姑子的更不会处处给自己的长嫂难堪,你对我误解实在是太深了。”陈映雪说着,手中的帕子滑落。“你看你,误会我也就算了,干嘛和一方帕子过不去。这银雪丝做的帕子最怕沾土,好好的东西都叫你给糟蹋了。”
    陈遥知气得要死,她什么时候和帕子过不去了。帕子明明是姑姑自己没拿好掉的,还说什么她糟蹋东西。
    她不想看到这个姑姑。“我不用你管,你出去吧。”
    “我哪能不管你呢,你可是我的侄女。”陈映雪坐下来,悲悯的目光令人无处可逃。“你生出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很欢喜,你父亲也很欢喜。陈家自来姑娘少,我一个庶女尚且有些脸面,何况是你这个正经的嫡女。你名字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原本应该叫陈瑶芝,瑶草灵芝皆不是凡物,你母亲对你寄望颇深。我见你生得弱弱小小,怕你压不住这样的好名字。便同你父亲提议,将瑶芝二字改为遥知。”
    “你…给我改了名字?”这事陈遥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和她提过。她是重生之人,对玄学命数尤为相信。瑶芝二字比遥知更加不凡,如果她没有改名的话,那么她的命格定然不是如此。
    这个姑姑,就是见不得她们母女好。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红肿的脸看上去极为狼狈。“你凭什么这么做?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娶的,你有什么资格改动?”
    “你看你,一个名字而已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瑶芝二字不适合你,你的性子这般计较怎么配得上那两个字。人不如名,不是什么好事。”陈映雪摇着头,一副可怜她的模样,“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莫要同你母亲一样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她勃然大怒,“我不配提我母亲!你这个…你这个贱人。要不是你给我母亲气受,我母亲又怎么会一辈子郁郁寡欢。”
    陈映雪悲悯的脸上露出一丝惆怅,“谁也没有给你母亲气受,她都是自找的。像她那样的人,对嫁给你父亲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她不知感恩反而心生怨怼,也难怪走得早。”
    “你…你怎么可这么说我母亲…”陈遥知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恨得都快要掉出来。
    陈映雪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火,还在那里叹息 ,“你父亲一生孜孜不倦,视学问比天大。他学识渊博,清正自律。你们兄妹二人都未能继承他的风骨,实在是遗憾。”
    “你少在这里提我父亲。”陈遥知怒道:“你…你不要脸!没见过哪个当妹妹的成天跟着兄长,既不嫁人也不离家,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能有什么心思?”陈映雪面上不见恼色,似笑非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你同你那个母亲一样,俱是心胸狭窄见识浅薄之人。这些话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真是家门不幸,我陈家聘娶了那样的女子,难道这些年一直萎靡不振。”
    “你凭什么说我母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玩意生的庶女。要不是祖父疼你,你怎么能当得了家主?”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忌讳的字眼,陈映雪眼神微变,很快又恢复成悲悯天人的模样,“你说得对,我一个下贱玩意生的庶女是没有资格当家主。既然你祖父疼我,我自然要拼尽全力报答他的恩情。”
    这话听着实在是有些怪,不过陈遥知什么也没听出来。她只当陈映雪是在炫耀,恨得差点眼睛里喷出火来。
    陈映雪低低一笑,“好了,你别闹脾气了。你哥哥不是故意打你的,他也是气得狠了。你要真要帮他,可得好好替他栓住程公子。”
    “要你说!”陈遥知没好气,“我怎么做不用你教。”
    陈映雪又笑,“那是自然。我从未嫁过人,男女之事我一概不知。姑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姑姑盼着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正如你的名字一样。时日久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遥知遥知,可不就是久了便知。陈遥知忿恨于自己被改掉的名字,却没有看到姑姑眼底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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