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不住两位老人的多番挽留,他们在这山里又住了好几天,等到了祭祖的那日,才一道回了大宅里。
    左悠之换了身素色的衣裳,有些担忧地看着封何华,“那我过去了。”
    “去吧。”封何华摸了摸窝在自己腿上的猫,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前几日我想同你说的那件事,等你今晚回来说吧。”
    “我们明天便启程回我家。”左悠之上前一步把人抱着,“你在这边吃不好睡不好,规矩又多,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去吧,别耽搁了时辰。”封何华推了他一把,“我没事。”
    左悠之出去后,封何华靠在榻上看书,原本安静地趴在她身上的小猫忽然猛地“喵”了一声,下了地到处嗅着。
    封何华愣了下,有些讶异地放下书。
    紧接着,那只小猫盯着门口的方向,腰背弓起,做出攻击的动作,发出呜咽的警告声。
    “怎么了?”封何华看外边空无一人,穿上鞋把小猫捞回怀里,小猫仍旧是不安分,呲牙咧嘴地盯着外边看。
    封何华摸着猫顺毛,一边往出走,结果刚出去,小猫就从她怀里跳下来,径直跑了,封何华心中担忧,只得跟上。
    跟着小猫一路七拐八绕,进了一个山洞,山洞的尽头,隐隐有亮光透出。
    看到小猫在亮光处坐着,封何华走过去,看着里面,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捂着嘴不敢出声。
    里面是一间青铜色的屋子,周围满满燃着长明灯,灯火也是冷冷的幽蓝色,氛围不亚于传闻中的幽冥鬼域,或者说,上次她在梦中看到的地方。
    屋子的中央,是一副展开的画卷,画卷前站着个身着青衣之人。
    光是看那身形,封何华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她抱着小猫准备后退,里面那人却转过身来看着这个方向,封何华对上了他那双充满寒光,满是睥睨之色的瞳孔。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般。
    “你进来吧。”他说,声音也是与以往不同的冷淡疏离。
    封何华便走了进去。
    对方数次出手相助,明显是心存善意的,她也不担心这个人会对自己不利。
    离的近了,封何华看到他的胸口,垂着一枚赤红色的坠子,在幽蓝色的灯火下折射出紫色的光。
    发觉了封何华的目光,他简短地解释,“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这句话,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封何华行了个晚辈礼,“何华拜见先生,谢先生大恩。”
    青年漠然地看着她,“你不必如此,我为的只是天下苍生。”
    “只能说你们封家之人争气,合该坐拥天下近千年。”他接着说,“如你们家这种争气的,世间少有。”
    他说着,解下了腰间的剑,“先前我便想将这剑交予你们,只是当时蛮人未除,我得留着,如今曼部已经成不了气候,之后的事也不需要我再插手了。”
    “这把剑,是当初你家先祖命天下巧匠所铸,用的也是天外陨铁,上边沾了无数蛮人逆贼的血,才有了今天这等银辉。”他把剑递给封何华,“我要你把它传下去,为王也好,为侠也好,再保大朔一千年。”
    银色的剑握在手中竟是彻骨的寒冷,封何华哆嗦了下,却还是把剑死死地抓住,青年这才松开了手。
    “先生把剑予了我,那先生日后又该如何?”封何华问。
    “世间剑那么多把,又不是只有银龙能用。”青年洒脱地一笑,“况且,我又何必执拗于过去呢。”
    “……”封何华听了这句话,心中忽然就涌起了一阵怒意,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先生这些年来成了仙,可还快活?”
    青年闻言,面色猛地沉了下去,重新露出了那副冰冷的神色,“封何华,谁给你的资格这样同我说话。”
    封何华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只是替先祖不值,我原以为先生心中多少还挂念先祖的。”
    青年眼中的寒光逐渐消失,又成了先前那种柔和,他盯着封何华,眼神飘忽,好似在通过封何华看着另一个人。
    半晌,他笑了,“封何华,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说着,竟是伸出手,把封何华抱在了怀里,封何华身子都僵了,然而那青年只是就这样抱着她,没带任何别的意味,小猫夹在他们中间喵喵直叫。
    等到封何华后知后觉想要推他时,对方已经先一步松手了,他摸了摸封何华的头发,“傻孩子。”
    周身弥漫着难言的悲凉,封何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流眼泪的冲动。
    青年也没再多说,径直越过她,走了出去,封何华开口喊道,“先生……”
    对方没理她,然后封何华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周围幽蓝色的烛火猛然褪色,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青铜石室中的气味也愈发腐朽。
    封何华这才看向那副画卷。
    这幅画卷她熟悉,从东海郡回去后,她曾经无数次地跑去宫中的藏书阁,一遍遍地翻看过它的拓印本,却从来都是一无所获,如今看到了真迹,封何华反而失去了兴趣。
    头顶忽然传来了礼乐声,封何华大概也猜到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左家祠堂下边,存放《左相授将图》的地方,或许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进来,于是封何华抱着猫,小心地从来路退了回去。
    猛地接触到阳光她有些不适应,再看向面前完好的山壁,封何华忽然有些不真实之感。
    若非手中的银龙,封何华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忽然就泪流满面,怎么都止不住,封何华呜咽着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封何华躺在床上,抱着银龙,身子蜷缩成一团,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然而这次却是睡得极度安稳,没有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再有意识时,发现左悠之已经回来了。
    左悠之担忧地坐在床边,手上拿着热水浸过的帕子在她脸上擦,“你一直在哭。”
    封何华坐起来,一把抱住了左悠之,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
    “怎么了?”左悠之心里猜测想必是自己走后她遇到了些什么事情,耐心地问。
    封何华便把发生的事跟左悠之说了遍,左悠之听得一愣一愣的,拍着她的背,“没事,过去了。”
    知道了那人竟然真的是自己今天才去祭拜了的先祖,左悠之心中难免有些波澜,只是也没有太过意外,既然对方不愿意现身,那他也不会把这事说给家里人听。
    摸了摸睡在一旁的小猫,“殿下,臣听闻,黑猫对鬼神之物异常敏感,殿下且把今日之事揭过吧,如今那位先生将银龙交到了殿下手上,加上关于他的事情也没什么疑问了,也算得上是解了殿下一桩心事,至于那位先生与兴祖之间的事。”
    他擦掉封何华又流出来的眼泪,“说句不好听的,先祖之事,于我们何干,我们过的是自己的日子,再纠结下去,于我们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何华生来便执拗,左悠之费尽口舌,总算是把人开导好了,把人抱在怀里,让侍女们端晚饭上来,然后就主动说起了蛮人之事。
    封何华立刻提起了精神。
    唐戈在今天为左家先祖上了柱香后便带着人回京了,同时还押送着朵希曼及一众蛮人俘虏,全都要带回去交给朔皇审判定罪,至于方宜,也一并跟着进京了。
    “竟之也传了信来,说他和梅将军已经到家里了,本想直接来这里的,但是路途遥远,加上我们要尽快赶回去,便直接回去了。”
    “梅将军?”封何华有些诧异,“东海郡事务繁杂,她如何抽的出空来?”
    “这事竟之信中说,梅将军和郑将军听闻方家还有遗孤在世,说什么都想亲眼见见,最后便由梅将军亲自来了。”左悠之跟她解释,“等我们回去,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届时有什么疑问,你同梅将军亲自谈便好了。”
    封何华点了点头,“好。”
    “悠之,我……”封何华正想开口,侍女端着晚饭进来了,左悠之立刻打断了她,“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他叹了口气,“你中午又什么都没吃,我命人做的都是些清淡养胃的,回头饿坏了可怎么办。”
    “更瘦了。”他摸了摸封何华的肩膀,衣袍下的骨头有些硌人,“等回去,每天冰泉鱼尽管吃,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把你养回去,你又闲不下来,这样下去怎么行。”
    “你要把我当猪养啊!”封何华抱怨道,然后喝了口粥,“你也快些吃吧,省的过会儿凉了。”
    左悠之递给她一个包子,“吃点肉。”
    吃过晚饭,左悠之便问她要说什么事,封何华本该顺理成章地说出来,结果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算了。”封何华翻身抱住左悠之,趴在他身上,“等过几天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左悠之伸手揉她的腰。
    “宠爱本宫的美人。”封何华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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