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尉施施然走进餐厅,看着桌上的啤酒笑道:“你们大清早就要酗酒?”
    照晴这时才敢抬头冲杜少尉打招呼,心内忐忑不已,怕对面的姑奶奶当场发作甩脸子给人看。结果月明没她想的那么沉不住气,很热情的对杜少尉道:“杜学长,这么巧啊!你也喝一杯。”说完就用英文喊侍应拿杯子和餐具。
    杜少尉从军装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放在桌上笑着道:“不用客气了,照晴怕电影票难买打电话托我买一下,我就是抽空来送票一下。有军务在身,不能饮酒。”话是这么说,人却站在桌边不动。
    月明似笑非笑的瞟了照晴一眼:“你可真不懂事,学长这么忙你还使唤他做事!”
    照晴朝杜少尉讪笑:“学长,你要是不那么忙就坐下聊两句嘛,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
    “就是,就是”月明一边附和一边从自己的牛津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不能喝酒,抽根烟应当是没关系的吧?”
    杜少尉和照晴同时盯着她手里的那根烟卷,不知道该说什么。
    照晴首先打破沉默,指着她烟教训道:“你怎么还抽烟?你在老家都学了什么?你未婚夫也不管你。”
    杜少尉脱下帽子搁在桌上,坐在照晴旁边和她面对面道:“你这种行为是针对我么?如果你不想看到我大可直说,没必要用这种方式。”ℙo1㈧ê.ⅵℙ(po18e.vip)
    月明笑得一脸无辜,不解道:“抽根烟而已,学长家的香烟不卖给女人么?”
    杜少尉没有答话,他家的香烟当然也卖给女人。昆明城的太太们打麻将也都一手抽牌一手夹着烟卷吞云吐雾。但月明一个少女,嘴里含着烟卷斜睇着他,他真的很不适应。
    见两人不说话,神色复杂,她又笑道:“你们也别多想,以为我在允相交了坏朋友。我抽烟是我未来婆婆教我的。要是场合合适,酒她也会带着我喝几杯。”她含着香烟低头在包里翻打火机,翻了一阵没找到,正准备问问对面的杜少尉有没有,那个蓝眼珠的侍应很适时的走过来给她递了个火。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一阵白烟飘起。月明点头微笑朝蓝眼珠的侍应说了一声:“thanks。”
    看着她恣意的模样照晴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找了个什么婆家,婆婆竟然带着你抽烟?”
    月明轻笑出声:“这算什么,我未婚夫还教我赌钱呢!什么斗鸡、赛狗、拉公鸡宝,街面上的赌坊他都带我去过。他要是和别人打架,我就在旁边帮他抱衣服喊加油。”
    看着照晴越瞠越大的眼睛,她收了笑正色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乡下小子了吧?允相对女人的言行举止很宽容,甚至有些放纵。和他订婚当然是喜欢他,但除了情情爱爱,最主要是我的心更野,我既想享受允相的自由,也贪图昆明的便利和繁华。昆明的少爷们可容不下我这种放肆的女孩。”
    杜少尉看着眼前的女孩,乖张的脸在烟雾中凸显出一种别致的妩媚,她在优雅和粗俗中切换自如,向世人表明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在意你们的眼光。我心情好就会向你们展示我文明的一面,我心情不好天王老子来了我该骂还是要骂。
    但他更觉得眼前的女孩像个虚张声势的小狐狸,舞着爪牙拒绝他。
    杜少尉这个学长,月明先前冷淡无视待之,不想在明面上撕破脸。毕竟她过些日子就要回允相,两人再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何必下死力的得罪人。山水有相逢,他在军方供职万一她和云开搬回昆明以后有事要求他呢?结一份善缘总比多一个酸脸子的仇人好吧?
    但这厮下限太低,明知道她已经订婚竟然还串通照晴制造偶遇。她不让他看看她在允相养成的恶辣脾性,他怕真要学西门庆,以为自己是潘金莲。
    看着前面这个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张扬、恶劣的女孩,杜少尉笑了。她不知道男人更喜欢小狐狸,特别这只小狐狸还长得很好看。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邪恶的想法,先不论她已经订婚了,就说她父亲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国内战事吃紧,滇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论功行赏排不上,找炮灰第一个就想到他们。他父亲蹚路卖鸦片是死罪,但却在昆明城混得风生水起,其中内幕都不用细想。他赚的钱大部分用在哪里,在昆明城不是秘密。他若敢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肩上的军衔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扯下来。
    他从前爱慕这个女孩,但她懵懂无知。再次相见他即将嫁做他人妇。遗憾不是没有,但他既然决定投军就已经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他现在只想在喜欢的女孩身边多呆一会,像那些平常的追求者那样为她做一点事,讨她一点欢心。他喜欢她,连带她现在试图吓退他的样子也喜欢。所以他不在乎她的态度,因为他本就不试图要一个结果。
    他戴上帽子起身整整衣装对月明道:“骆驼烟劲太大不适合女孩子抽,等我回去问问家里哪种烟适合女孩子拿几条给你送家里。”口气云淡风轻,把自己家的烟厂说得跟个杂货铺子似的。
    月明听见他要送烟到自己家里,吓得手上的烟卷差点拿不住。他要是真送去,先不说她爸爸会是什么脸色,刘妈第一个跳出来拧她耳朵。
    她强笑道:“那倒不用,我不经常抽,不麻烦杜学长了。”
    杜少尉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她:“这个是防风的,送给你。”
    月明看着他手心里银色外壳上刻着zippo的火机,有点摸不清他的套路,神色淡淡道:“火机我自己有。”
    杜少尉把火机摆在桌上笑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学长给你的结婚礼物。”
    说完不等月明再次拒绝,他转身走了。看着窗外的军用吉普扬起一阵尘烟,月明扭头看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照晴,语带讥诮问道:“王婆,香肠好吃么?”
    照晴见她不像真生气的样子,笑嘻嘻道:“味道还阔以。”
    月明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气笑了,似真似假的威胁道:“接下来我要对你进行全身心的攻击、辱骂和嘲讽,希望你也能像我刚才一样淡定。以便我们的友谊能继续,好么?”
    照晴
    月明怕杜少尉真的送香烟到家里,忐忑之余还记挂着把火机还给他。结果没等到杜少尉却等到了魏五爷的好消息。
    海子边一座带前后花园的别墅,主家觉得国内局势不好,想把家里所有的产业都处理了去投奔在法国的儿子。急着出手要价也不高,十五万大洋。
    有现成的房子当然比只买块地省了很多麻烦。月明跟着魏五爷去看了一下房子,很满意。但当着房主的面不说买也不说话不买。她心里盘算着,价钱虽然不算贵但既然急着走,那当然要压压价。
    回去的路上她对魏五爷致谢道:“叔叔真是费心了,这房子我是喜欢的,但还是要麻烦叔叔去和房主商量一下,既然他们是要去法国,那我我出价叁万五千法郎,直接给现金,省得他们还要去银行兑换。麻烦不说还要给银行费用。”
    魏五爷略一思索,按照汇率她一开口就砍了一万大洋,但外币近年来一直都收紧,通兑困难,她直接给法郎那就省了不少事。
    魏五爷又帮着相商,主家听说月明能直接给法郎,当即一口答应。十五万大洋他们根本带不走,银行哪里可能给你换这么多法郎,去黑市换损失得更多。
    条件谈妥月明打电话邀罗二公子出来相见,张口就要兑换3万法郎。
    罗二公子差点喷咖啡,用手帕掩住嘴骇笑道:“嫂子你要这么大一笔钱是要甩了云二去法国逍遥么?呃,能不能带上我?”
    月明朝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当心我告诉他你调戏我,让他打断你的腿。”
    想起云开在英国打架时那恶狠狠的肘击,罗二公子收起玩笑正色道:“这么一大笔钱不是随便哪家银行都能兑给你的。”
    月明笑道:“所以我找你了啊,我爸爸帮你牵线进昆明,你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
    她这么直接倒把罗二公子搞不会了,他有些为难道:“我得发电报回去问问,这可不是小数目。你们的政府管得严,这么大一笔外汇进出追究下来我们外来的终归是不好办。”
    月明哼笑道:“你放心,我没存了占你便宜的心,我用黄金交易,不用银元。”
    听见不用银元用黄金罗二公子就爽快起来了:“嫂子您这是打我脸呢,凭我和云二的交情你就是用银元我也得给你换啊!只是我在家还做不得主,这么大的事没有我父亲点头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既然你真是着急用钱,那我就自做主张一回。”
    真是巧言令色!
    看着罗二公子真诚的笑脸,月明冷笑道:“钱的事谈完了,那就该谈谈情的事了。”
    “情的事?”罗二公子故作惊喜:“你真的要带我去法国啊!”
    月明差点暴起拿烟灰缸给他一下,克制着打人的冲动她冷着脸道:“你是真没挨过阿云的打是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同学许照晴。”
    罗二公子故作不解道:“我和许小姐有什么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月明把咖啡重重放在咖啡碟上,眯着眼睛警告他道:“普通朋友!你跟普通朋友能法式深吻?玩得够花的啊!我可警告你,你们亲亲嘴也就算了,你要是敢引着她做其他事,我保证你走不出昆明城。”
    罗二公子这种小可爱放狠话一点都不可怕,他甚至想揉揉她的脑袋。
    月明有自己的账户,兰应德常年在外,家用都是给到月明手里让她支配。但要动用这么大一笔黄金,月明觉得还是不要瞒着父亲。也瞒不住,她只要一去办过户兰应德第二天一准知道。她准备晚上还是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算了。
    回到家叶户就告诉她有一封缅宁来的电报。月明很高兴,肯定是云开发来的。
    她算着云开要回来的日子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回昆明了,还挑了一些趣事跟他讲,末尾还深情的表达了对他的思念之心及他不能和他一起来昆明的遗憾,足足写了叁大页。
    她握着薄薄的电报纸回房,心里的猜测他会跟自己说些什么。
    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激动的打开电报,上面就一个字“呸”
    月明不敢置信的盯着那个仿佛吐沫横飞的呸字,不死心的把电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还是只有一个字。
    她气愤的把电报摔在桌上,暗骂云开无聊,跑那么远的路就为了骂她。
    她真是吃亏,那封信足足写了叁页纸呢,他就回一个“呸”?这房子突然就不想买了。
    晚上兰应德回家,月明跟他讲了买房子的事。兰应德听她讲着买房子的原因和始末,好半天回不过神来,沉默半晌后才叹气道:“你主义怎么这么大?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五爷也是胡闹,你小孩子家家的他怎么就能瞒着我帮你办了呢?”
    月明平静道:“这事就因为我小才好办,您要是出面房子位置不好,价钱过高,碍着五爷出了力您都不好说什么。我就不同了,要是不满意,您只要说小孩子家不懂事,就可以推了不合算的买卖。”
    兰应德看着她:“你想好怎么劝云开么?他可不见得高兴你这种安排。”
    月明笑了:“这事都不用我往深里劝,您不是早安排好了么?他重新回到花花世界,允相哪里还留得住他。橡胶林买了,糖厂买了,难道就是摆设瞧玩的?我们一家迟早都要走。”
    兰应德叹气:“那也不一定得在昆明买呀!”
    “有备无患么,您在昆明经营了半辈子,咱家在昆明结识了那么多权贵,不管事情走到哪一步,昆明就是我们最后的退路。趁着现在人心惶惶捡个漏,就算吃亏,这点钱对于咱们家来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前路,后路算计得明明白白,兰应德欣慰道:“我家月明真是长大了。”
    买房子的事因为兰应德的介入变得更加顺利,付款、换契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办好。既然月明铁了心要买,他也就不去看房子长得什么样了。见识过那么多洋楼、公馆,连土司府都住过,他相信月明不会拿叁万法郎买间破瓦房。
    房主因为还有些财产没处理好,暂时搬不出去,和兰应德商量搬家的时日得宽限的日子,但他们不白住,可以付房租。
    兰应德温和的表示,一切以他们方便为主,房租就不用付了,等他们要走去诸暨街兰家告诉家里的仆人一声就好,到时候他们会去收房子的。
    刘妈得知月明买了新房准备以后和姑爷一起搬来住,高兴得不行。给月明煮了她念了很久的洋芋火腿锣锅饭,还去买了些茄子鮓、鱼鮓给她配饭。
    月明一边吃一边抱怨:“我念了多少天,要吃洋芋火腿饭,这都要走了才给我做。你是不是烦我,我要走了你开心就对我有求必应。”
    刘妈给她夹了一筷子茄子鮓嗔怪道:“你瞎说什么,我哪里烦你了。这洋芋饭要陪鮓才好吃,你一说要吃我就天天去跟小玉溪问,别家的鮓米面多菜少,吃着糙嘴。他家新鮓坛子一开我不就马上给你做了。”
    买回来的鮓刘妈还用菜籽油超过一遍,香得不行。月明一遍嚼一边气哼哼道:“你就是烦我了,哼!你烦我我也烦你。你对我不好,以后我才不回来,海子边的大屋我自己去住,不带你去。”
    叶户和艾叶目瞪口呆的看着月明和刘妈耍赖毛,刘妈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搂着她心啊,肉啊的哄着。
    兰应德早就司空见惯,淡定的吃着饭。
    离别终究要来,离开昆明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天蓝得都不像话。回去的车到是很宽松,一辆军车、一辆自家的汽车,不用像来时那么挤。但买的东西太多,将两辆车都塞得满满的。
    兰应德嘱咐军车开慢一点,他多年未开车手有点生。
    车缓缓开动,月明看着站在大门口对她挥手告别的刘妈,穿着蓝色的褂子,因为给她做饭腰上的围腰还没来得及解开。她伸出头朝刘妈用力挥手:“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为了省钱去很远的地方买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接你一起去住海子边的大屋。”
    刘妈揪着袖口擦眼泪,月明也忍不住眼泪滚了一脸。
    她靠在兰应德的肩上哽咽道:“爸爸,分别太难过了。”
    兰应德安慰她:“你不是说了么,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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