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坐在妆镜前梳拢头发,闷闷道:“他都说了,我们是兄妹。”
    她当初不告而别,算是彻底伤了他的自尊。就像他说的,猫狗都排在了他的前面。他能为了她不要前程,相较之下,她将他舍弃得太容易了。
    若是二人易位,知晚也觉得自己无法原谅这么轻易舍弃了自己之人。所以他就此冷了心肠也没有什么错。
    而且她的姻缘,他都想好了,可以坦然地给她出主意招赘婿,这俨然就是替妹妹着想的兄长。
    可是进宝却大眼白一翻,笑出声来:“小姐,你这就是耍后生耍得太少,男人的这点子心思,你还看不出来?这家里家外这么多的妹妹,你看成大人给哪个妹妹这么尽心了?您现在又不缺银子,他还这么主动大手笔的给,生怕你不要,便是拿你当媳妇养!”
    一旁正调胭脂的凝烟听了进宝的粗鄙之言,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是耍后生?她长得雌雄莫辨的,难道耍得多?小姐出去走了一遭,是在哪里乡野村店里挖出这么一段粗木来用?
    知晚也觉得进宝有些胡言,板着脸让她莫要乱说话。
    进宝笑着认错,拿了要熨烫的衣服,递给外屋的丫鬟们。”
    等进宝出去后,凝烟赶紧劝知晚调换了丫鬟,像进宝这样的,做个粗使还差不多,怎么能在小姐的内屋里呆着?
    可是知晚却说:“她有本事,我用得着她。”
    凝烟眨巴眼睛问:“什么本事?”
    知晚指了指院子外,进宝已经在院子里了,正在替知晚整理练武场上的架子,她嫌做摆设的石墩子碍事,单手便将它轻松拎放到了一边。
    凝烟看着力大如牛的进宝,有些直眼,然后小声问:“她这样的,也有后生抢着要?”
    知晚笑了:“她气力这么大,若是在村子里,可是把好劳力呢!真的是被村子里的后生们争抢的!像你这样的,光好看了,下地不出活,白白浪费米饭。”
    凝烟觉得小姐这是变相夸她好看,一时也美滋滋的。
    小姐人好厚道,已经找过她家人说,允诺了再转年就让她出去嫁人,嫁妆都由小姐来出。
    这两天家里来话了,说是媒婆相看将来要给她找个做小生意的。
    她这样伺候未婚县主的使女将来嫁人,足足的风光体面,又没有做过府里爷们的通房,才不会嫁到乡野里去呢。
    进宝的本事,随后两天便得了验证。
    因为卢医县主准备招赘婿的消息传扬出去之后,县主偶尔出街,总是“意外”频频。
    若是去茶楼饮茶,时不时会遇上自认为风流才子的公子在隔壁高声朗诵诗词歌赋,然后在长廊楼梯处,跟县主走了一个顶头碰。
    可惜还没等公子们含情脉脉传情达意,便看见一个粗黑丫鬟绷着脸顶了过来,粗声询问是不是没长眼睛,明明看见女眷下楼,也不回避,直愣愣地往前撞,是赶着投胎吗?
    又或者出外游船,赶上河埠头栈道积水,有人急匆匆地赶到县主面前,准备脱衣铺路,献一献殷勤。
    结果还没等衣扣子全解开呢,人家娇滴滴的县主已经被黑粗丫头搂腰提腿抱起,大踏步地过了积水的栈道,全然不给男人们发挥的余地。
    几次之后,凝烟觉得黑丫头进宝已经成京城一半未婚男子的眼中钉了。
    事实证明,陛下和夫人们的担忧多余了。若是别的女子招赘婿,可能会有些难度。
    一个貌美倾城的聪慧女子,爱慕者本就趋之若鹜,单单一个招婿岂能吓退一众追求者?
    京城里都知道,柳县主是在盛家长大的,敬重秦老太君如亲生的祖母,所以这婚姻大事,最好从盛家祖母那里着手。
    起初毛遂自荐的都是些想要捡便宜的各府庶子。
    结果老太君都懒得过话,直接跟前来谈话的夫人们说:“我家柳丫头自小就是在家里当嫡亲孙女养的,脾气眼界都养娇了。她父亲是当年三甲探花,母亲是神医世家,家学渊源,又是陛下亲封的卢医县主,医术精湛,模样更是出挑。哎,这样的女孩也是让家里发愁。你们说说,又不是乡野里没儿子的老爷急着招婿生儿子接续香火,也不能骡马不分,是个男人就行啊?那些才学平庸碌碌无为之辈,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也估计不好意思到我家柳丫头跟前提亲……我那柳丫头不愁嫁,总不能找个样样不如自己的男人吧!”
    这下子,老太君将话堵得死死。那些个想拿庶子来占便宜的夫人们也讪讪闭了嘴。
    人家祖孙两个都不是傻子,更言明了自己眼光高,别是个男人就拿来凑数!
    有人出了盛家时,觉得不够脸,还狠狠唾了一口道:“啊呸!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我们还没嫌弃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呢!这般挑拣,可别就耽搁,将来撂成了老姑娘!”
    可惜她们的骂声还未散去,第二波才俊又纷至沓来。
    这次多了些恩科高中的寒门子弟,有几个已经身有功名,甚至长得仪表堂堂,只是他们出身贫寒,在京城里更无可以引荐的恩师,光拿了恩科的门牌,并不能就此一跃龙门。
    就此,有些公子甘愿自降身段,入赘到柳家去。
    一来这位柳小姐实在是貌美如花,在街市或者诗社上一见便能让人倾心不忘。如此如花少女,本就让人爱恋,又是陛下的义女,更是秦家愿意扶持的晚辈,若是得此美眷,以后在京城里也算是有了人脉门路,从此便可轻松一筹壮志,足足少苦熬二十年。
    这些公子里,有不少还是秦家的远亲介绍来的,老太太冲着秦家的面子也不能不见。
    挑来挑去,公子中有几个还真是不错,模样生得好,又有真才实学,就连秦家的长辈都来说和,说这样没有根基的招入府里,将来也能一起安心过日子,免得他生了外心。
    所以秦祖母便拿了这些公子的画像问知晚。
    可是知晚看都没看便说:“祖母,我现在真不想嫁人,当初跟陛下这般提,也是怕陛下再乱点鸳鸯谱,您就辛苦些,替我回绝了吧,我既然不想嫁人,再好也跟我无缘。”
    祖母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问:“是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这些人?”
    知晚微微一笑道:“祖母,您比我看事还通透,也该知道,这些愿意入赘的,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地因为爱慕我而来求娶?若是我荣华不再,更无皇宠,这些男人难道只因为我样子生得好,就愿意舍弃了男儿的自尊入赘柳家吗?所以,他们都是有所求,未见真心,如何能成为夫妻?”
    秦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你说得都有道理。可你当初为何偏偏要走这条路,提起什么招赘婿。难道不知这样,招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知晚不想隐瞒祖母,便老实道:“这……是表哥的提议,我觉得怪省事的,便用了。”
    秦老太君一皱眉:“表哥?哪个表哥?”
    她见知晚不说话,一下子明白了:“你……说是你成家表哥给你出了这主意?”
    知晚点了点头。
    老太君的身子往后一仰,瞪眼沉默了一会,气得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又在打你什么鬼主意?”
    秦老太君原本还真以为是柳知晚想要为柳家开枝散叶,才走了这种艰难姻缘之路。闹了半天,竟然是成天复那小子引得小丫头招赘婿的。
    他这是要干什么?自己娶不到,便立意让表妹的姻缘也从此命运多舛,嫁不出去?还是他又在盘算着什么不着调的鬼主意?
    不过知晚却觉得祖母多想了,表哥哪里会有祖母想得那般阴险,他就是本着为兄的立场,替她考量而已。
    秦祖母不爱听知晚维护成天复的话,干脆将手一挥,懒得惯他们这对小儿女了,可嘴里还是嘟囔道:“贼精的丫头,看别人的算盘一看一个准,偏到你成家表哥身上,就跟鬼打墙一般,愣是看不出他的鬼门道!”
    知晚看祖母动了气,赶紧跪在软榻上给祖母捏腿,
    秦老太君看着她的殷勤样子,也是无奈地捏着她的脸儿:“我养出来的姑娘,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子,左右都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表哥这两日也有了消息,迎州军情紧急,朝中无可用之臣。
    陛下虽然立意让成天复吃一辈子井盐,但是眼下文武全才之人满朝也就只他一个。
    第106章
    当年成天复在边疆立下的战功斐然,现在那些普化教众日益猖獗,唯有赶紧启用当年的骠骑大将军才能镇得住局势。
    于是成天复从七品知县再次擢升将军,军从盐水关的陈家军,辅佐陈玄上将军,不日开拔迎州。
    成天复再上前线,又让桂娘的心高高悬起。家里的狐仙已经不管用了,干脆每日早早出门入庙庵祈福,找高僧开解。
    有时,也拉着知晚陪她去祈福,结果知晚不知觉里,也积攒了一堆的平安福,却不知要求给谁戴。
    知晚心挂着两个表哥,成家的那个远在天边,她只能私下着急,京城这个章家的可要赶紧去劝。
    当她亲自前往药行的时候,郑太医恰好就在,看见了卢医县主亲自前来,连忙笑着迎出来道:“县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当柳知晚表明来意之后,郑太医有些诧异道:“原来章郎中是县主的表哥,哎呀先前真是失敬。”
    说着他便连忙叫来了章锡文,然后笑着让他们先聊,而他则出了茶室去检验新到的一匹药材去了。
    柳知晚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两层意思,一是劝解表哥,二是跟章太医过话。
    章锡文乃家中独子。按照大西律例,他这样家中的独苗苗完全可以不必奔赴前线战场。章表哥若是表示不去,也符合律法。若是章表哥还倔,她就直接给郑太医递话,将表哥放回去就是了。
    当知晚说了眼下的局势,让章锡文顾念着家里的父母,赶紧回叶城的时候。章锡文闷声道:“敢问表妹,可曾劝过成家表哥也赶紧回家?”
    知晚一愣,有些摸不着章锡文说话的思路。
    章锡文接着道:“成天复也是家里的独子,若是像表妹说得这般瞻前顾后,如何能立下斐然战功?”
    柳知晚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怎么一样?”
    章锡文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表妹低看,闷闷地说:“的确不一样,他如此便是大丈夫胸怀大志,到了我这,就是不顾念家里。最后他能凌烟阁上封侯拜相,而我这样的,就要跟爹爹在地里刨食平淡一生?”
    柳知晚终于体会到了舅舅被气得连京城都不想来的无奈了。
    像这样不到二十的小子大都心比天高,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惊世奇才,非得撞上几回南墙,才能明白世道深浅。
    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表哥若是一味坚持,她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不好再阻拦,唯有跟郑太医递话,再多给些银子,请他照拂一下表哥,不要将他派往危险的前线就是了。
    章锡文这两日得了郑太医的重用,主管药材的配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郑太医说了,乱世出枭雄,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平头小子,若不把握这等良机,哪里会有出头的日子?
    所以无论柳家表妹如何劝解,他都听不进去。
    柳知晚说得也口燥,她自感无话可说,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章锡文却叫住了她,鼓足勇气道:“表妹,我马上就要随军出京了,有一句话想问你。”
    柳知晚回头不解看他。他看着表妹娇艳如画的眉眼,深吸一口气问:“听说表妹想要日后招赘婿入门,不知我如果能立军功,争得了家业,表妹可愿意与我结为伉俪,我愿入赘柳家,便如祖父祖母那般,谱写杏林佳话?”
    柳知晚压根没想到章家表哥竟然存了这样的心事,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就凭表哥不跟父母商量就要入赘这一点,舅舅只怕要举着种地的锄头来打他。
    章锡文原本自卑,是绝对开不了这口的。他原本以为表妹眼光高,一定会寻个官宦子弟。
    可这些日子听说了柳知晚拒绝了许多才俊的事情后,莫名又恢复了勇气,接着说道:“我一直倾慕表妹,可是也自知不配,唯有争下一份功名才好跟表妹提亲……待到了战场上我会……”
    “你会做一会梦,觉得那功名就悬在你的头顶上,任着你摘取,再然后就是风餐露宿,日夜征战,叫人苦不堪言。然后你发现,一个不会刀枪,拎着药箱子的郎中在战场上全无用途,你刚刚救活的人,下一刻又要冲上沙场,前天还冲着你笑的人,下一刻就死在你眼前,刀剑无眼,面对身首异处的尸体,就算华佗再世的你,也难有回天之策。争取功名?你还不如在京城里开个妇科,多赚些贵妇人的钱财更实际些!”
    这些话,不仅听得章锡文面红耳赤,就连一旁的柳知晚也呆愣住了。
    因为明明还该在贡县的成天复,正一身军甲……面色冷峻地立在他们的眼前。
    章锡文没想到自己对表妹的表白之言,却被人听了去,还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比较之人。
    如此被他奚落,少年的自尊顿时龟裂。
    他瞪眼气结道:“你……你为何要偷听我与表妹说话?”
    成天复冷冷一抱拳:“奉了上将军之命,来京城调拨军资药材,所以来药行查询可无缺漏,在下只是来找郑太医问话,并非有意偷听,若是叨扰了二位,还请见谅。”
    其实柳知晚挺高兴有人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章家表哥不是别人,就算她有心回绝,也不好语言生硬。被人这么一冲撞,倒免了尴尬,容得以后她想好了措辞再回绝表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分开月余的成天复会从天而降,就算他接了圣旨马不停蹄地从贡县赶来,也太快了!
    成天复转身要出去,可看知晚还在发呆,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回头道:“祖母寻你,你若此间无事,便赶紧跟我回盛家吧。”
    柳知晚“哦”了一声,跟章家表哥匆匆告别之后,便跟着成天复一起出了药行。
    待出去以后,成天复指了指下条街道:“我有一家茶楼在附近,要不要过去饮茶?”
    柳知晚也知道他方才说什么祖母找她是鬼扯。他一身戎装,想来连家都没有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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