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里涌起些许被轻薄的愕然, 不多时愕然又散去, 满是奇异的慰藉。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 少年终于后撤些距离,低声喟叹:“南平。”
    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转了一圈,像是滚上层沉甸甸的蜜, 方才吐了出来。
    南平迟疑着睁开眼, 而少年就在面前。
    她很少从这么近处看措仑。
    如今当真看了, 才发觉他这双眼睛生得好。眼珠仁儿像琥珀核桃, 俏生生裹在透明的糖衣里,泾渭分明又清亮。
    想到琥珀核桃, 南平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
    现下这天景乱如麻,她刚才还没羞没臊的哭了一鼻子,这会儿倒突然记起吃了。
    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乱想, 怪念头就越往脑子里蹦。不大一会儿功夫, 这辈子吃过的甜碗子一样样全窜了出来,从脆沙果到羊乳酪再到樱桃冰,半样也没跑。
    措仑是个好猎手——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嘴角上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本以为南平会恼, 毕竟方才的冲动之举太过冒犯。但少女不知在想什么, 哭肿的眼睛亮晶晶的,叫人摸不着脉络,在惶惶然里生出一片期待。
    少年还在胡思乱想, 耳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带着少女未散的哭腔。
    却是南平在问:“你见过红果么?”
    这话一说出来,南平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突然管不住嘴,聊起这个来。
    南平有所不知:人骤然一紧一松,好像泄闸洪水,难免叫杂思乱了心神。别说是想些吃食,就是冒出些大不韪的念头,也是自然。
    大病初愈的人爱说谵语,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这厢回过神,刚要说点什么好把这茬岔过去,措仑已经老老实实作答了:“没见过。红果是什么?是吃的么?好吃么?”
    一连三问把南平也绕进去了。
    她竟稀里糊涂跟着解释起来:“好吃,是火红色的果子。可以用来沾糖,酸酸甜甜。”
    说完伸出食指和拇指,指腹捏在一起,拱出一个小小的圆,抬起手比划给措仑看:“喏,一般这么大。”
    少女说话间,嘴一开一合,洁白贝齿忽隐忽现。
    而措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她的指头上。
    他看着南平朱红的嘴,满脑子都是她方才说的“酸酸甜甜”。单是想想都唇齿生津,满心只有一个字——
    馋。
    他身体里不知何时住下了一只填不饱肚子的饕餮,它蛊惑着他,让他欠身凑近了南平。
    “往年只有秋天时,才会往宫里进贡红果……”南平觉察到了对方的靠近,停住话头,茫茫然往后退。
    措仑牵住了她。
    “别走了,好么?”少年低声问道。
    南平知道绕不开这话题去,一时有些为难。
    措仑停了停,又道:“我真的只有你了。”
    说完好像因为自曝短处,有些尴尬的皱了皱鼻子。
    南平蓦然怔住。
    命运对她不公,她自怨自艾的有道理。只是她却忘了,身边还有个更惨的——措仑孤零零行在世间,父母兄长都不在了。四周除去她,剩下的大多都是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
    少年见她僵住,徐徐劝道:“回了东齐,你的命自己也做不了主。万一你父亲随便指一个人,让你再嫁,难道你还去寻死不成?不如就此留下,好歹我们本身就是要好的。你说对么?”
    这番话措仑若是早两日说,南平还少不了侥幸的心思,想着回东齐也许赵泽还有办法。但眼下连那男人都能背叛自己,如今她的挣扎不过是一时激愤之举、以卵击石罢了。
    她从恼羞成怒中清醒了,也就迟疑了。
    少年越靠越近,带着躁动与渴求:“留下来。”
    措仑至少可靠,值得信赖。正如他所言,好歹他们本身就是要好的。
    南平沉吟半晌,最终答道:“好。我不走……”
    就在尘埃落定的这一瞬,她尚未说完的话连同红艳艳的唇、湿漉漉的喘息,全都隐没在了措仑的口齿间。
    吻起初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
    南平才吃过药不久,嘴很苦。但是苦里混着甜,让人尝过就脱不开手。
    措仑环住南平不盈一握的细腰,粗粝的手掌揉搓她的背心,把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越吻,少年的动作就越激烈。
    湿热的唇印烫下去,抵死撕磨,骨头缝里都钻出难言的痒。挠也挠不着,越亲越急。
    他从南平殷红的嘴角一路吻到细嫩的脖颈,好像野狼从断骨上扯肉,恨不得把少女整个人吞下肚去。只有这样啃噬,方能解了他心里无尽的馋。
    南平心里一忽是被冒犯的不安,一忽又是踏实的依赖——在一团混沌中,总归有人诚心诚意的给她个安稳。
    她的呼吸都仰仗他的喘息,身子在疾风骤雨般的亲吻中,头一回生出新奇的快活。心脏砰砰狂跳,眼前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分开。呆愣愣的看着彼此,喘着粗气。
    “我,我。”措仑磕巴说了半天,满脸通红,也只憋出这么个“我”字。
    ——到底因为是经验少,方才一门心思接吻,结果到后面倒不过来气来。这会儿他脑瓜子都缺了氧,嗡嗡直响,说话糊里糊涂的。
    而南平在情急之下,依着措仑做了这么件出格的事情,也正一团浆糊,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尴尬的气氛让时间无限拉长。
    方才还亲密无间的男女突然成了无比规矩的木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俱是害羞起来。
    最终还是少年咳嗽了两声,开了口:“疼不疼?”
    南平有些诧异的抬眼。
    措仑伸手,抚过少女被亲的肿胀的嘴角,当真红得一塌糊涂。
    少女觉出痛楚来,“啪”的一声打落了他的手,恨声道:“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话进了措仑的耳朵里,就换了个意思——这是不单今天这一回了,还有“以后”。
    他因为这一句耍小性子式的娇斥,方才有了实感,从飘忽不定的云端落回到了踏实的地面上。
    虽然自己的手段有些强人所难,但南平不走了。
    想到这儿,措仑忍不住笑了出来:“都听你的。”
    这份没脸没皮的忠心属实让人臊得慌,于是南平有意别开话题:“再说我要恼了。”
    措仑见好就收,停住嘴。
    静了片刻,他突然想到另外一遭事,珍而重之道:“我刚刚想了想,你说的红果雪域虽然没有,但现下正是长棘枣的季节。那玩意也是红的,酸酸甜甜。等回头叫葛月巴东从北边顺道寻些来,你尝尝。”
    *
    措仑说的没错。
    此时北领地边界的崎岖山石间,一串串血滴子一般的东西正悄无声息的生长,却是成熟了的棘枣。它低矮的灌木丛中在雪地上蔓延,于刺目的白上绽放着星星点点绚丽的红。
    北领地气候极寒,呼出的白气都要冻成霜。春日的脚步尚未踏上这片艰苦而贫瘠的土地,触目所及之处,积雪未融。
    一个瘦削的身影沿着山路困难的行走,时不时停下,安抚她鼓如球的肚子。
    “西赛王后,今日还往南去么?”她身旁的驼背人有些迟疑的询问。
    毕竟跨过这道山脊再往南,就入雪域界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哪还有往回走的道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西赛瞥了他一眼,温声道,“还是你真的想做哑巴?”
    驼背人见识过她的手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出声。
    他目光扫过女人高耸的腹部时,表情明显有些惧怕。西赛和瓒多的床|事他虽不清楚,但是粗略按日子算,女人怀孕也不过就是二三四个月前的事情。
    旁人都是十月怀胎,西赛却已经是要临盆的样子。谁知道她肚子里装了个什么骇人玩意?肯定不是婴儿就是了。
    为了掩饰恐惧,驼背人随手从灌木上拧下一个小而圆的棘果,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立刻呸呸呸的吐到地上——哟呵,真酸。
    西赛没在意他的无礼,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山坳。
    那里有炊烟升起,毡帐林立,是她有意寻了很久的葛月巴东的队伍。
    她蓦地笑了,单薄的衣衫随风摇摆:“走,我们得把瓒多的孩子还回去。”
    第37章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高城寝宫内。
    措仑那句使唤葛月巴东的言论一出来, 南平立马接上一句:“我可不想吃什么棘果,留着你自己吃吧。”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对味——明明是调侃对方贪吃,怎么听上去倒像是心疼他饿着似的。
    可能方才那个胆大包天的吻,让先前的规矩全都作废, 当真跟红线一般把两人绑到一起了。
    少年听到南平的关心, 自然是高兴的, 眼睛里显出湿润又羞赧的光。
    他探过身来, 那架势竟是又要一亲芳泽了。
    南平急忙伸出一只指头, 抵住了他的额头,灵机一动换了话题:“今日不是夏盟么,你就这么把人都抛下, 跑回来了?”
    言下之意, 该回去就早点回去。
    “该谈的都谈完了, 再看着那些糟老头吃饭, 有什么趣味。”少年悻悻停住,随口道。
    南平噗的一声乐了:“要是隆戈尔和安庆听见你叫他们糟老头, 可还得了。”
    “你是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坏着呢,一直给我下套。”措仑认真的解释, “连赵泽都撺掇我去打广夏。”
    “赵泽”这两个字一说出来, 少年马上后悔了——好不容易把南平哄得高高兴兴的,结果一个不小心说顺嘴,提那人做什么!
    他偷眼瞅向南平, 生怕她再悲从中来。
    少女起初后背一紧, 但很快就松了下来。
    就像石子投入池塘,开始时总会荡起一圈涟漪,可终究会恢复平静。
    “赵大人既然这么问, 想必是东齐也要出兵了。”南平轻声道,“你这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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