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跟在男子身后的白皮老公公则看了眼府门外往右延展的高墙方向,他眼角早已布了褶子的地方褶印更深,目中担忧一闪而逝。
    他知晓,只要他们一踏进这个府门,生死便捏了一半在他人手里,此次他冒着大不韪阻拦人不让人到这里来,之后却还是亲自将人给送到了此处,一着是因人以自身性命相逼,二也是自那逆贼逼宫再到之后攻袭窦灵国的某些所作所为,就算是并不完全了解那人的罗海公公也觉着自己好像是看出了些端倪。
    再加之此次还如此大力的在国中延请名医,罗海公公知晓,那人对长公主殿下的心思定也是十分不同寻常的,那么……或许看在长公主殿下的份上,陛下此次也可保全性命的全身而退。
    即使这想法不成,再看眼外间的粉白高墙,罗海公公想那也没关系,他早已安排了人先行回京接应,若是果真出事,大不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得陛下周全便是了。
    收回视线,罗海公公便也跟着人完全跨进了府门。
    萧秦昭循着先前记忆进赵府后走得又快又急,行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府内其余护卫才赶上来了阻人。
    众府卫将几人团团围住。
    萧秦昭身前两个侍卫浑身绷紧准备又要强行突破时,此时却有一个令萧秦昭比较眼熟的绛衣男子来到了几人跟前,来人走进,见到萧秦昭,目中一瞬惊诧,很快却收敛了神色,将一众家丁护卫遣开,然后便示意萧秦昭一行随他走。
    留下众位家丁护卫面面相觑。
    而此时走在通往笠竹院小路上的长业还没完全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惊异,没想到真是那位“前陛下”只身到了此处。
    想必定是不知从何处渠道知晓了长公主殿下的事吧。
    不过长业倒是真的完全没想到,没想到此人,竟会就这么突然的,来到了大人府上。
    他难道……就不怕死么?
    虽说大人为了长公主殿下,此时定也会放了这人一马,但不了解大人的人又如何会知晓大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长业又想到方才大人一听见通传说府外来的人姓萧就猜到了是此人,大人也果真是,对这人与公主殿下的情谊知之甚清啊。
    萧秦昭被人一路领着很快就到了笠竹院,一路上,他沉着脸一言不发,直至现下终于走进了院内,站在距正屋前几步距离处,萧秦昭才突然不得不自主停下了脚步,他知晓人就在里面了,很快他就会见到人了,但他却更知人现在危在旦夕的情况……萧秦昭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能直面接下来他想想就觉着自己可能会承受不住的消息与画面。
    长业察觉到人停下了脚步,他也止步回身看向人,见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目光坚定的往前,直接走到了屋内。
    站在厅内扫视,萧秦昭视线很快就定格在了进屋右手边的次间里,他见到了屋内被撩起来的淡粉纱罗锦帐,更见到了坐在锦帐前,似乎正握着床上女人手的男人背影,萧秦昭立时心脏紧缩,眼神一变,三步并两步就奔至了屋内坐着的男人跟前,他视线不敢却又忍不住向床上看去,却就见到人此时双目紧闭,几乎毫无声息的苍白模样,萧秦昭胸中血气翻涌,他立时俯身,双手狠揪住坐在床前自他到来后就没转头看他一眼的男人胸前,将人直接揪起了身,暴怒又压抑的吼道:“赵侍新!”
    吼完,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之际,萧秦昭又松了一只手,就着这姿势便狠狠给人来了一拳,直把人打的偏过了头,身体踉跄着往后撞上了半人高的黑漆台案,台案上摆置着的女人妆奁在突然的冲撞余波下微微的晃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赵侍新一手往后,手心撑在案沿上,顺着被打的姿势偏过了头,嘴角溢出一点鲜红的血色。
    长业手按在刀鞘上就要冷着脸上前,赵侍新抬手拇指擦了擦唇边血迹,淡淡唤了声“长业”,长业便只能敛了杀意的缓慢退了回去。
    萧秦昭看着眼前男人,他本早就想挫其骨食其肉的男人,更何况现在这人竟还将阿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萧秦昭便忍不住立时又上前揪住了人衣襟,没想此次在他开口前,人却垂着眼眸先对他道:“萧秦昭,既然你都来了,便同阿意说几句话吧……”
    男人声音些微沙哑,眉头紧皱,几乎刻出了个深深的印记,明眼人一看便知面前人应该已许久没舒展过眉头了。
    赵侍新视线看了床上人一眼,自嘲的笑了笑,才又接着道:“可能你跟她说些话,她能更有可能醒来吧。”
    罗海公公听了屋内人的话,他眉头微动的向男人看去,有丝意外,这男人此时……竟是在放下自尊的向他们陛下请求了,而且……罗海公公打量人神色,竟是比他们陛下的脸色瞧着还要憔悴上几分。
    视线再投向床上女人露在被外的面容上,罗海公公心头稍定,他觉着站在这府里,他好像此时才终于能安定一些了。
    萧秦昭揪住人的手颤了颤,他道:“赵侍新,你什么意思?!阿姐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会中这种毒的?”
    咬紧后槽牙,萧秦昭又颤声道:“听说无药可解是吗……”
    赵侍新只是看着人,面色沉默。
    “——你这混蛋!”萧秦昭见人如此便又想给人来上一拳,却被身后的罗海公公给抱住身子唤他陛下的阻了动作。
    赵侍新听着人发泄,也不回应,萧秦昭被人阻了,又见面前人这副模样,他哼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似乎也不打算再动手的放下了手,缓慢转头看向了床上女人,一边极愤恨又似乎只要床上人醒不过来,一切便都没了意义般,低声喃喃的道:“赵侍新,你既想方设法把人抢到了你身边,你为何就不能保人康健无虞,你既得到了人……得到了人,你为何就不能保人安枕无忧……”
    萧秦昭说着,胸膛再次急剧起伏,他手攥紧,声音陡然加大的道:“你既然做不到,做不到这些,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待在阿姐的身边,你又有什么资格将人留在你的身边!”
    说着,萧秦昭回想起面前人方才对人的称呼,他嫉恨又痛苦的哼笑道:“阿意……”
    “呵,赵侍新,这个称呼,你配吗?”
    赵侍新手在身后的桌案边捏紧,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最后却只是站直了身子,手在袖中握紧的对人道:“你同她说说话吧。”
    说完,赵侍新便疾步往屋外走去,等到了檐下,他才突然有些不适的一只手按住额角,身子微微踉跄,长业跟在人身后,赶紧上前去扶住了人,他知晓大人此时应该又是头疾发作了,大人之前在长公主十年后再次出现,回归后不久明明就开始渐渐好转,未再怎么发作过了,没想这几日大人这么衣不解带的守着人,头疾便眼看着又复发了起来,长业便担忧的道:“大人,你最近头疾好像又频繁发作的厉害,要不还是让林老大夫再给你仔细瞧瞧吧……”
    赵侍新却挡开了人的手,冷淡道:“我没事。”
    赵侍新走后,萧秦昭此时已坐在了萧辰意的床前,方才赵侍新的另一位随侍已告诉了他阿姐此次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又是如何中毒的,而且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萧秦昭如之前人还在他宫里时,夜间他常会坐在人床边亲昵对人的动作,将萧辰意的手贴在了他面颊上,感受到颊上几乎没什么温度的肌肤,萧秦昭无不痛心的开始喃喃唤人,他也希望阿姐能如那混账所说,能这般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对她说的话,他还想知晓自他那日告白后,阿姐会如何看他,如何想他的,她会不会……以后都避着他……
    他有好多话想问,也有好多话想同人说,但此时却如鲠在喉般,面对人这样毫无半点反应的状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秦昭只能单手狠捶了捶床榻的捏着人手哑声道:“阿姐……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好吗?
    ”
    “你说过再不会就这样丢下秦昭的,你明明说过的……”
    此时在女人床前的男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依赖人的孩童模样,只听人又微带哽咽的道:“你此次,难道又要食言吗……”
    ---
    外间,盼着萧辰意醒来的人此时是痛心又心急如焚,但他们却不知,萧辰意在意识世界里也是有些着急的。
    她明明那日已告诉了系统她的选择,结果系统却一直以还需走什么流程为由,磨磨蹭蹭的不肯立时送她回到现在的身体中,让她恢复意识。
    萧辰意困在意识世界里,感受到那男人每日都长时间的守在她身边,而今日,她还感受到了秦昭的气息,听见了秦昭的声音,尤其是听见秦昭的话,萧辰意就更急了,不过在她听见秦昭的话以后,她才垂下头,眼睫微闪,心里又有了个说服自己此次留下来的理由,是啊,她还答应了秦昭不能再这么丢下他的呢。
    所以,混账系统,为什么此时还不送她回去啊……
    而且,此次无良系统还算大方的告诉了她想谋害她的真凶是谁,她还等着回去狠狠报复人的呢。
    萧辰意眼睫微闪的又想,对,除了秦昭,很大部分原因,她还是想着报复人,所以才会想回去的……
    第117章
    新年的喜庆氛围在整个大陆有此习俗的国家蔓延。
    此时,窦灵国内,虽不久前才经历了被夺城的阴影,但任何阴影都会暂时被新年的喜气冲散。
    毕竟新的一年,有新的憧憬,该往前看。
    窦灵国宫中此时也是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但最近几日,谢玉京不知为何却总是有些心绪不宁,而且还做了好几次没头没尾的噩梦,不只噩梦,某夜那梦中却还穿插了十年前……与某个女人相遇的一些情景。
    谢玉京自做了那梦,心绪不宁了几天之后,这日晚间,他便去了一个地方。
    窦灵国内邢狱所羁押重犯的地方。
    他到那里去见了一人,一个女人。
    大牢内,发出橘黄色火光的挂墙火把因他的到来被点燃的更多了些,照得一室从惯常的阴暗变得暖和又明亮。
    谢玉京走到牢门前,看着此时正靠在栅栏上,再不复往日鲜亮,发髻微凌乱,但脸蛋却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人,他就这么垂眸居高临下的瞧了人一眼。
    须臾,谢玉京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相邻的另一间牢房内,这间牢内关押着的是一个男犯,一个着一身犯人服,鬓发微掩面,但一眼瞧去,与他的面容轮廓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男子双手被铁链紧缚,锁链两头钉在人身后的墙上。
    男子见到他到来,就如在阴窟里待了许久,被众狼抛弃的凶狠豺狼终于见着了夺了自己头狼地位的对手,开始呜呜的叫唤起来。
    男子发不出清晰的话声,因他的嘴已被棉布给紧紧的堵住了。
    可能是牢狱里的牢头嫌他聒噪给他塞上的,全然不再顾忌他以前的身份了。
    谢玉京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却只冷淡的将头转开,又看向了身前靠坐在栅栏边的女人身上。
    此时女人也早已睁开方才闭着的眼,抬头看向了他,颓然的眼中终于带上了几分生气,却是嘴角一扯,露出抹嘲讽的微笑,道:“尊贵的国主怎么突然有空来这地方了?”
    又讥讽的笑了笑,女人接着道:“怎么,国主莫不是……又想看我的这张脸了吗?”
    女人说了这话,本以为会惹怒男人,却见人依然毫无反应的冷漠看着她,沉默。
    女人这些日子一直被关在这里,旁侧又是一个令她厌恶的男人,她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即使是她这些年再能忍,也能预想到自己迟早应该会被逼疯,汾阳公主便一只手抓在栅栏的铁栏上,眼睫微颤的试探道:“谢玉京,你难道就准备一直这样关着我?”
    谢玉京看着人,依然冷漠的没有任何反应。
    见人如此,汾阳公主方才往前靠的身子又往后瘫坐了下去,手也缓慢松开,她哼笑了一声表示认命:“既然是这样,那你不如早早把我杀了吧。”
    听了这话,谢玉京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往前两步,腰间佩饰轻响,女人见他近了前来,睁着一双眼看人,目中还是忍不住染上了丝期冀。
    却见人缓缓蹲身了下来,俊颜放大在她面前,修长的手轻捏住了她下颐,凑近了来。
    旁侧牢狱内鬓发掩面,被锁住行动的男子见了,开始双手竭力的挣动,身子似乎也想往女人这一侧的方向靠来,嘴里还发出愤怒至极如困兽般的怒吼,但却也只能这么看着,近不得前来。
    谢玉京一只手捏住人下颚,离女人的脸仅半尺距离,听见旁侧响动,他乜眼往一旁看去,冷冷的一瞥,又转过脸来,眉心一瞬微蹙,却是凑近女人道:“杀你?”
    笑了笑,谢玉京手上微用力的道:“我可舍不得杀你,你说得对,就是为了这张脸,我也不会杀了你……”
    “你!”被钳住下颚的女人双目射出如针一样的利芒,但于男人来说却无丝毫的威慑作用,在女人因吃痛而挣扎之前,男人先放了手,很快起身,再看了人最后一眼,便领着侍奉的宫人离开了这地方。
    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前方的牢狱出口,汾阳公主见着这似曾相识的情景,那日她被人押到三军前,另一个男人也是这样带着人离开,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那男人以那样势不可挡的姿态将那女人给迎了回去,将本该是冒牌货的人当真公主给迎了回去,想到此处,汾阳公主又禁不住嘲讽的笑,在窦灵国十年,即使表面掩饰的再好,但她其实自己心里清楚,她心底曾不知多少次的暗自期盼过,期盼着能有人……盼着她的父皇或是谁,能将她这大陈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给风风光光的迎回去,但她的这个期望……
    又笑了笑,汾阳公主想,如今却是在一个冒牌货的身上实现了,还真是够讽刺的。
    ---
    迎着月色,谢玉京离开牢狱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璃月楼去,站在殿外的挑空长廊上,依旧是熟悉的风景,但身边,却已然没了熟悉的人,谢玉京回头便能瞧见正殿内那幅长轴画卷的一部分,他看着看着,背靠在栏杆上,突然朝随侍吩咐道:“朕前几日交给你的东西,这几日就安排送去大陈国吧。”
    想了想,谢玉京又道:“找稳妥的人……想办法亲自送到人手上。”
    这样他才能放心,不然那东西恐怕会被有心人给劫了去,送不到人的手上。
    身旁一皂衣随侍朝人恭敬的拱手道:“明白了,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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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辰意已昏迷了将近半月,半月时间放在很多地方都不算长,但对于府中的某些人来说,却已是快至神经紧绷的极限了。
    解药依然没有着落,荀杨也还未送至府中,但人的面色却是越来越苍白,脉息也越来越微弱……
    即使每日都不断的提醒自己还未至陌路,但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愈渐消瘦并且还一直毫无反应的状态,任何希望,都会渐渐演变成绝望。
    越是在意,这种变化就越明显。
    ——也越快速。
    这日下午申时,长业见到在屋内又是一坐一下午,并且午时也没怎么用膳的人,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到了人身后,小心翼翼的朝人开口道:“大人,您要不还是去休息一下用点膳吧,您这样,身体会吃不消的……”
    见人并不搭理他,长业犹豫再三,只能鼓起勇气换了个法子的又忐忑劝道:“大人,你最近日夜衣不解带的守在殿下身边,若是殿下哪时突然醒来了,见到您现下这副样子……”
    长业察觉到身前人听了他这话,似乎除了看着床上的人还是有了点其他反应,他便又接着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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