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告诉官家自己是去找书的,因着那天晚上官家念的诗,她几乎一句也听不懂,这让温离慢感受到了挫败,她从前觉着自己并不笨,可官家会的她通通不会,她想偷偷学会然后惊艳他,所以才不肯说实话。
    “听说,你上午去了藏书阁?”
    温离慢立刻看向自己贴身宫女们,试图从中找出哪个是给官家通风报信的人,不说打一顿板子,至少要罚他们少吃一口饭,可惜所有人都低着头,她瞧不出来,不过她觉着徐微生的嫌疑最大。
    而后对官家说话,态度居然还挺强硬:“难道我不可以去吗?官家不是说,我哪里都可以去玩?”
    她强硬,反倒显得官家脾气温和:“朕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对朕这样凶?”
    温离慢悻悻低头,她什么都不懂……
    “好了,朕只是问问,你想找什么书,跟朕说,嗯?”
    到底还是官家先好言好语的哄她,可温离慢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书……藏书阁的伴伴也没听过,大家好像都不知道,可他们明明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
    官家心下了然,宫人们怎敢对她说那些腌h玩意儿?偏她生了一双慧眼,旁人是说实话还是撒谎,她心中有数,只是没有拆穿,因此很是难过,觉得大家都哄她,不肯对她讲实话。
    “是朕不许他们跟你说的,谁敢跟你说那些,朕会杀了他。”
    温离慢眼角有一点点嫣红,但更多的是不解:“却是为何?”
    官家原本是想要找她兴师问罪,怎么也要叫她承诺日后再也不提这些,可女郎如此温柔可爱,他又无法糊弄敷衍,“咱们先用午膳,用完午膳,朕陪你小憩,到时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官家有再多的话,此时也统统说不出来,只想将她抱进怀中好生温存,告诉她,这世上哪里会有她不能知道的呢?
    因着先前吃了她最后一口的芋子糕,官家破天荒又命人再给她上了一小碗,允许她今日多吃,用膳时亲自为她剥虾壳剔鱼刺,服侍的周周到到,虽然没说求和的话,心意却溢于言表。
    这种时候便庆幸,她平日里虽贪玩,但性子好,极为好哄,几乎不会生太久的气,有时生着生着,她自己都忘了是在气什么。
    午膳后,帝后携手散步消消食,官家还允许她坐会秋千,态度好的不可思议。
    待到回内殿午睡,温离慢主动上了床,目光炯炯地等着,官家见她这般,心中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想他生而知之,幼年坎坷,然心性不拔意志坚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终于一统天下,这份功绩,说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也不夸张,从来没有人能让他有这种无力感,今日总算让他明白了何谓克星。
    只见一个大大的木箱被抬了进来放在龙床之下,温离慢好奇地凑过来伸手碰了碰,又朝官家看去:“这是什么?”
    “把腿盖上,朕再告诉你。”
    天气逐渐暖了,但温离慢还是不被允许穿薄衫。
    她乖巧地把薄被拉起来,直接披在头上,把自己整个儿裹入其中,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眸子满是认真,官家命人退下,待到内殿只剩彼此,他才解开床幔,温离慢就看不明白了,往日午后小憩,从来不拉床幔的呀!
    这样的话,床幔遮住了木箱子,温离慢裹着被子什么也看不见,官家脱了靴子上床,单手开箱,从里头拿出一本书。
    封面瞧着十分正经,与平日里温离慢爱看的游记史书也没什么不同,蓝皮白字,印着书名,叫《蓬门路》,温离慢抓着小被子,看到官家放下床幔回到她身边,她还是没懂这跟她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官家和颜悦色:“杳杳,你过来。”
    不知为何,可能是出自小动物的直觉,温离慢总觉得这样的官家瞧着很危险,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明知道官家不会打她伤害她,但她愣是不大想靠近他。
    最终,官家还是将她抱到怀里,两条长腿将她整个人圈住,语气依旧十分和气:“你不是想知道吗?从今日起,朕慢慢地教你,只盼你有一颗聪敏好学的心,切莫半途而废,否则休怪朕罚你。”
    温离慢犹豫片刻:“……太难的话,就不学了,我会累。”
    她倒是机灵,这会儿又不傻了,只是箭在弦上,又哪里容得她说不学?
    这天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内殿的帝后无人知晓,只是自这日起,皇后娘娘再也没去过藏书阁,她那十万个为什么也不再问了,一切都显得那样祥和、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独太和殿内殿,靠近窗边,属于娘娘的大书架最底层,多了个雕花精致的木箱,木箱没有上锁,但谁都不敢打开。
    几日后,夏蝶清扫书架,她负责娘娘日常用品的收纳及整理,娘娘的书亦是她职责所在,像是这样放在箱子里的书,要时常晒,还要放入樟脑丸防止生虫,娘娘看过的每一本书,夏蝶都记在心中。
    这个装书的箱子雕着精致的花纹,但自打放到书架上,娘娘白日在这里看书从未动过,夏蝶原本想要清理一下雕花镂空处,转念一想,还是要先问过娘娘。
    因此中午帝后回太和殿用膳时,她便恭敬询问,这个箱子可要打开清扫整理。
    温离慢没说话。
    夏蝶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跪了下来:“奴婢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自家娘娘向来性子极好,不曾见她生过气,夏蝶有时恍惚觉得,皇后娘娘像个永远都不理解成年人规则的稚童,偏偏这样的娘娘,身上却自有一股威严,因此太和殿上下莫敢轻视。
    等了许久不见娘娘开口,反倒是官家道:“你且起来吧。”
    夏蝶战战兢兢地看向温皇后,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娘娘不开口,无论如何是不敢起的。
    这一抬头可不得了,一抬头,才发现娘娘整张脸都涨红了……
    原来不是发怒,也不是不理会夏蝶,而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提那木箱子还好,一提到,温离慢整个人都像是被煮熟了虾子一般,连粉白的颈项都浮现出一层嫣红,她再也不想懂什么蓬门路后亭花了!可官家偏要每天抽出时间来与她探讨,有些比紫葡萄还要过分,在赵国看到怎样不堪入目的场景,温离慢都能无动于衷,因为她根本不在意,根本感受不到那是何等羞耻。
    可和官家在一起又不一样!
    她会为了他心动,为了他脸红,同样的东西拿出来讲,自然反应也不一样。
    官家坏得要命,温离慢早说不想学不想看,他却非要教她,逐字逐句的抠字眼儿,非要弄得她泪眼连连才肯罢手,温离慢早看那个木箱子不顺眼了!
    如今宫女又提起那什么箱子,她怎么能不害臊?
    一时间,只觉在人前面子里子全都丢尽了,再联想到素日里官家如何身体力行教导,连碗里的饭都吃不下,只抓着筷子,面上还是平日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只是眼圈微微泛红。
    官家暗道不好,连忙叫人退下,又将温离慢抱入怀中柔声哄她,果然没了外人,温娘娘端庄得体的表情瞬间崩盘,变得泫然欲泣,他连忙亲了亲她的粉颊:“都是朕不好,杳杳别哭,朕给你赔不是了。”
    要知道官家素来嘴硬,做一百件,也不会说一件,能叫他对温离慢这般服软,可见是做下了怎样天怒人怨之事。
    温离慢道:“我不要你赔不是!他们都知道了……他们肯定知道了!”
    她想钻到被子里,再也不要出来!
    “怎么会?”官家轻轻拍她的背,“每回内殿的人都退下了,只有你跟朕,他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朕连乌衣卫都让他们走远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知晓。”
    听了这信誓旦旦的话,温离慢那颗破碎的心总算是得到一点点安慰,她不大相信:“真的吗?”
    “当然,朕何时骗过你?”
    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学了……”
    “那可不行。”官家慢悠悠道,“你自己说的想学,怕朕懂得你不懂,让朕没有面子,跟朕说不上话,现在朕一心教导,你反倒不学了?”
    温离慢听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直接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朝他颈窝一埋。
    事实证明,温娘娘果然还是要继续学下去,那个木箱子也一直摆在了太和殿的书架子最下面一层,宫人们只负责将箱子外层擦得干干净净即可,里面的书本器具完全用不着他们操心。
    五月份的天气还是很舒服,到了月中旬立夏,天气才一天一个样儿,肉眼可见的变得燥热起来,先是太和殿的葡萄藤结出了碧绿色的小扭扭,随后是宫人们纷纷换上夏装,不知怎么回事,今年温离慢仿佛有些苦夏,天气越热,她的胃口越不好,每一餐吃得都少,连最爱的瓜果糕点都吃得少了,官家没有办法,只好提前给她在太和殿摆了冰盆,这才使她高兴,胃口又慢慢好起来。
    历南以葡萄出名,每年葡萄的果期能从五月延伸到十月,因此早期葡萄一成熟,便八百里加急献往兰京,官家留了最好的一部分给温离慢,剩下的赐给了几位重臣,去年太和殿的葡萄酸的惊人,后来被御厨们拿去以秘法酿了酒,待到端午时分,差不多正好能喝。
    历南的葡萄个个又大又圆,不仅生得好看,味道也美,汁水丰沛酸甜可口,唯一的缺点是吃多了会酸倒牙,温离慢向来爱吃。
    因葡萄性平,向来算是瓜果中温离慢能多吃两粒的种类之一,只是今年她吃葡萄时,看着这紫汪汪的葡萄,心里总有些别扭。
    自两人真正做了夫妻,温离慢才见识到何谓男欢女爱,官家真是有五花八门的招式往她身上使,哪怕因着她身体缘故,两人亲近次数并不多,架不住帝王懂得多,每每想起,都让温离慢深觉自己脸皮还不够厚。
    葡萄一送到兰京,便先送至太和殿,洗好的葡萄装在钟达给温离慢编的好看小篮子里,她先偷吃了两颗,这才带着葡萄去御书房找官家。
    原本他们要一起吃的,只是中途似是有什么事将官家叫走,温离慢等不及,便等葡萄洗好跟过去。
    到御书房时,陆恺正在禀报,温离慢悄悄从旁边经过,顺势给了他一颗葡萄。
    陆恺受宠若惊:“谢娘娘赏赐。”
    随后他就看见娘娘给了寿大伴两颗!
    这是区别对待!
    平日他也尽心尽力护卫帝后安危,从未有片刻懈怠,为何娘娘给寿大伴两颗,只给他一颗?
    等陆恺意识到官家凉丝丝的视线,才赶紧低头,一颗已是造化,再不能求更多。
    御书房没有外人,平日帝后如何缱绻陆恺也看在眼里,因此官家很随性地将温离慢拉到龙椅上坐着,为了她坐得舒服,太和殿的龙床也好,御书房的龙椅也罢,都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温离慢身形纤细,她把装着葡萄的小篮子放在腿上,见官家两指扶额听陆统领说话,她心不在焉地一边听,一边取出一颗葡萄剥皮,喂到官家嘴里。
    平时可都是他伺候她,难得她如此乖巧贴心,温离慢听着听着,便听出不对来,因着陆恺又提到了许久不曾听说的“惠安君”。
    这惠安君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赵国逃亡在外的赵帝之子,后来勾结东胡人,利诱大魏盐运使,从中为东胡谋取铁器食盐,后来大魏铁骑北上,于东胡营帐中被活捉的倒霉蛋。
    钟不破还拿他换了两年管饱的红烧肉呢!
    大军凯旋后不曾听闻此人,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温离慢听得很认真,听陆恺所言,当初官家处置了东胡分裂后的部落王们,将东胡改为晚西,又立晚西王,并将东胡王室尽数屠杀殆尽以稳固晚西王权,这个惠安君倒是不曾被提起,原以为是官家忘了,原来并没有。
    惠安君在被押解回兰京后便被关在兰京府的大牢里,因他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官家没怎么给眼神,原本想将惠安君杀了了事,不曾想兰京府京兆尹却发觉有一批人马在暗中集结,似乎是想要救出惠安君。
    他立刻将此事上报刑部,刑部尚书寇晋又禀给官家,当时官家的命令是暗中追查,切忌打草惊蛇,如今数月过去,总算是有了结果。
    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谨慎,但既然救了惠安君,自然要拿惠安君有用,不可能不与惠安君联系,能在京兆府大牢替换囚犯,可想而知此人势力不简单,且救走惠安君,又所图为何?
    “官家,此外,乌衣卫还发现一件事。”
    官家咬住妻子喂来的葡萄,顺势咬了咬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哦?”
    “安康帝姬手中,似有一支秘密军队。”
    官家微微眯起眼:“哦?”
    这倒是有趣了。
    自安康帝姬之女清慧被斩首,驸马又暴毙,驸马在外养的外室及其子女不知去向,偏偏一年后出现在弋房山皇家猎场想要状告安康帝姬,这其中可真是有太多秘密可以挖掘,官家对此不算特别惊讶:“呵,安康当年可是老东西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东西临死前将秘密卫队交给安康,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位皇妹倒是心性坚韧,这么多年也能沉得住气,不漏丝毫风声。”
    陆恺拿不准官家这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毕竟官家多年征战在外,没有温娘娘之前他什么都不在意,怕是那时得知安康帝姬手上有军队,官家非但不会为了稳固地位去围剿,还会给对方机会壮大,然后再一网打尽。
    给足了希望,再令对方彻底绝望,向来是这位帝王的乐趣之一。
    第83章 (滑脉。)
    *
    温离慢剥着葡萄,剥着剥着,又放进了自己嘴里,她对谁手上有军队,谁图谋不轨根本没兴趣,也懒得听,汁水沾到了她指尖,官家边听陆恺说话,边用帕子将她的手指擦得干干净净,随后自己拿了颗葡萄:“这惠安君竟有这般本事,能叫安康为他暴露这么多。”
    “从前,他们也常常夸他好。”
    官家低头看向她:“你又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温离慢很有信心,“其他人不给饭吃,他给。”
    她说得有点语焉不详,但官家明白她的意思,早在得知惠安君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时,官家便将其查的清清楚楚,赵帝昏庸无道,这位惠安君算是赵帝的儿子中最优秀的一个,他的兄弟们都随赵帝,惟独他称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只是做做表面功夫,风评便比其他兄弟好上许多,这点小把戏也就老百姓才好糊弄,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
    “你不是说你都不记得了?”
    温离慢眨眨眼:“努力想想也是可以记起来的。”
    她扯了扯他的手指,示意他把剥好的葡萄给她吃,官家将葡萄送到她嘴边,在温离慢张嘴要咬住前一秒,又转送入自己口中,只听温离慢上下两排贝齿咬在一起,她愣了下,随即不高兴了。
    “再吃,牙要酸倒了,你是不是忘了去年你连米饭都嚼不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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